清東陵被盜之后

羅　杰

這事兒發(fā)生在1928年初夏。事發(fā)地點大伙兒都不陌生一一河北薊縣馬蘭峪一帶，也就是俗稱的東陵。這里是清朝皇家的墓地，其中有順治、康熙，乾隆、咸豐、光緒等，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慈禧。

對于盜墓者來說，此處無疑是一塊流油的大肥肉。隨便咬一口，滋潤很多年。那么，真有人敢下手盜墓么?要知道，盜墓、掘人祖墳，在中國舊時代是極大的罪惡，跟罵人的八輩兒祖宗差不多。更何況東陵是皇家墓地。

然而，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亙古不變。巨大財富的誘惑，往往使人精神瘋狂，以致鋌而走險。東陵墓果真被盜了!

盜墓的準確時間是1928年6月，策劃者是臭名昭著的孫殿英。這個人臉上大麻子套小麻子，小麻子套小小麻子，小小麻子里面全是坑，俗稱三環(huán)套月的麻子。由此，人送他一個雅號：大麻子孫殿英。另外，他還有一個名號，叫“流寇將軍”。因為這大麻子孫殿英是毒販子出身，早年制造販賣毒品，后來當過土匪，最后混入軍閥部隊。他繼承了三國呂布的品質(zhì)，反復無常，見利忘義，有奶便是娘，先后投靠過張宗昌、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今兒幫著這個打那個，明兒就可以翻臉不認，倒戈一擊。

1927年秋的時候，孫殿英率部在河南衛(wèi)輝、滑縣一帶和馮玉祥率領(lǐng)的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交戰(zhàn)。結(jié)果是孫殿英部大敗，帶著殘兵敗將逃竄到天津南倉一帶。這時的他，走投無路，流寇無處流竄，就剩下“寇”，最終只能被剿滅。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蔣介石收編了他。孫殿英最擅長的就是投機，對蔣的招撫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就立刻投靠。在這個事情上，蔣介石和孫殿英頗有點兒情投意合的意思。

從此，孫殿英成為國民革命軍中的一員。

1928年初夏，孫殿英率部在河北薊縣馬蘭峪一帶駐防。在當毒販子的時候，孫殿英就聽人說起過，東陵慈禧墓里金銀財寶無數(shù)，少說也價值800萬兩白銀。

800萬兩銀子，白花花的，孫殿英沒見到，眼睛就紅了。這筆財富以前不敢想，覺得是夢。現(xiàn)在不同了，它就在眼前，就在腳下。擱嘴邊的肥肉不吃，那全然不是孫殿英的風格。

可畢竟是打劫皇家墓地，不能明目張膽。于是，孫殿英以在東陵一帶進行軍事演習為名，在東陵四周拉上了警戒線，派士兵拿槍守衛(wèi)，嚴禁附近居民靠近。意思很明確，誰敢靠近，吃俺老孫一槍。

如此一來，自然掩人耳目。孫殿英便命令工兵營開始盜墓。知道了吧，工兵不僅僅是會挖地雷，還能掘墓。

這工兵營長叫顓孫子瑜，挺樂意接受孫殿英交給他的這份差事。怎么呢?油水大啊，很容易就可以給自己撈點。因此，顓孫子瑜的工作熱情相當高。這讓孫殿英不放心，都是狼，他撈多了，自己吃虧。于是，孫殿英又派了他的親信譚溫江去監(jiān)視。

安排妥當，顓孫子瑜率領(lǐng)的工兵營就開始挖墓了?？梢婚_始就遇到了麻煩。怎么呢?他們最先挖的是慈禧墓。墓口是找到了，可找不著通道。也就是說，他們需要一張地圖，按圖索驥方能繼續(xù)。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慈禧墓的墓道途徑并沒有留下地圖。但賊有賊的辦法，他們找不到死地圖，卻找到了一張“活地圖”，那就是建墓時僥幸存活的一個石工。顓孫子瑜對這個石工又是威脅又是利誘，軟硬兼施，撬開了石工的嘴，得知進墓道的途徑。

然而，進入墓道又被一扇巨大的石門擋住，除非將石門炸開，否則根本無法進入。但炸也不行，一炸，聲響巨大，東陵附近的人都能聽到，做賊心虛的人忌諱這個。怎么辦呢?用濃硝酸浸泡吧，可這種侵蝕的辦法收效甚緩，打開門要等很多年后。還是建墓的石工有經(jīng)驗，說在門上鉆開一個洞，先進去一個人，把頂門的石磙子挪開，這樣才可以拉開石門。

果然，按照石工的辦法，石門被打開。而打開一道門，發(fā)現(xiàn)還有一道門，顓孫子瑜率領(lǐng)工兵以同樣的方法一連忙了三天，打開了四道石門，這才進入墓道。

穿過墓道，在停放慈禧的寢宮里，他們打開了慈禧的靈柩，發(fā)現(xiàn)慈禧的尸體并未完全腐爛。靈柩內(nèi)外有許多珍奇物品，但很快就被他們搶劫一空，連慈禧的尸體都被剝了個精光。顓孫子瑜在譚溫江監(jiān)督下干完了全部事情，單財寶就裝了整整五只大皮箱。

這時候，孫殿英已經(jīng)從薊縣來到了墓地。譚溫江將打了封條蓋了章的皮箱送到薊縣軍部。孫殿英面對五箱子珍寶，喜出望外，心中很是感激清王朝八輩兒祖宗。但他并沒有滿足。盜竊慈禧成功，接著，孫殿英下令繼續(xù)挖掘乾隆墓。

這乾隆墓比慈禧墓更堂皇。史書記載，乾隆墓的建造費用高達300萬兩白銀，也是四進石門，由漢白玉砌成，其八角形的寢宮和故宮的中和殿一樣大。有了盜竊慈禧墓的經(jīng)驗，這一次，顓孫子瑜等人很順利就打開了乾隆墓，又劫取很多罕見的金銀財寶。其中有書畫、古玩、鉆石，還有當時東南亞各國進貢的佛像、佛珠等等，讓人眼花繚亂。

完美得手，孫殿英帶著這一堆寶物，火速逃離盜墓現(xiàn)場，將部隊轉(zhuǎn)移到延慶縣。

說起來，孫殿英盜竊東陵墓也是神不知鬼不覺，以至于東陵墓被盜數(shù)月之久也沒人知道。直到幾個月后馬蘭峪的滿族人才偶然發(fā)現(xiàn)，他們立刻向當?shù)毓俑畧蟾妗４褥?、乾隆兩墓被盜的消息這才傳出。

孫殿英瘋狂盜竊東陵墓——這條駭人的新聞，在全國報紙上刊登轉(zhuǎn)載。

此時孫殿英意識到情勢的嚴重：如此一大筆財產(chǎn)獨吞顯然是不可能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赡阋侵伙査侥遥坏壬咸鞈土P，別的貪心人就得誅滅你。

在此之前，有人報告孫殿英，說他的參謀長趙瑤昆要向上司告密盜墓一事。孫殿英得到這個報告，立刻派人暗殺趙瑤昆這個禍患。

然而，殺了趙瑤昆，并非萬事大吉，孫殿英還面臨兩方面的威脅。

第一，末代皇帝溥儀得知了盜墓一事。他召集了羅振玉、鄭孝胥以及宗室的一些人，向國民政府提出抗議，要求國民政府逮捕罪犯，給予嚴懲，并且收回墓中被盜的所有寶物。因為清王室遜位時和國民政府有約定，要保護故宮和陵墓。如今墓被盜，國民政府當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第二，孫殿英面臨銷贓的問題。這么多珠寶、古玩，總不能只擺在眼前看看，握在手中把玩，還得換成錢。但銷贓自然就會引起警方的注意，盜墓事件在報刊新聞未登出之前，孫殿英派人在北平秘密出售一批珠寶。北平偵緝隊的反應很快，將買賣雙方一起逮捕，連人帶贓物都送交平津衛(wèi)戌司令部。孫殿英的親信譚溫江也被扣押。

孫殿英真的慌了。盜竊來的珠寶就像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將他炸得粉身碎骨。他不能坐以待斃，好不容易弄到一筆巨大的財產(chǎn)，還沒好好享用，說什么也不甘心。他必須想轍，讓自己渡過這個難關(guān)。

孫殿英和他的謀士商議對策，認為獨吞財寶是不可能的了。必須花費大量的財物去疏通關(guān)系。最后，孫殿英決定，將財寶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去疏通平津衛(wèi)戌司令部的關(guān)系，一部分疏通國民政府方面的關(guān)系。平津衛(wèi)戌司令部的司令是閻錫山，這財寶當然是送給他。國民政府的關(guān)系比較難

疏通，要去南京，把財寶送給宋美齡，她是“第一夫人”，如果她肯幫忙求情，事情就好辦多了。

備好禮物，孫殿英分別送給閻錫山和宋美齡。

宋美齡在勵志社接見了孫殿英?？吹綄O殿英為自己準備的禮物，有大夜明珠、翡翠西瓜，還有翡翠白菜和一些金銀珠寶。宋美齡收下了這些貴重的自己非常喜歡的禮物，表面上沒有說什么，可她收下禮物，就說明已經(jīng)答應為孫殿英說情了。

疏通關(guān)系的行動應當說是很順利的，可孫殿英還面臨一個難題，就是溥儀方面。這方面送禮物是不行的，總不可能說我挖了你家祖墳，再把墳墓里的財物送給你吧。更讓孫殿英想不到的是，他在南京向第一夫人宋美齡送禮時，溥儀派去的人也在南京。以張繼為首的監(jiān)察委員們強烈要求國民政府懲治孫殿英，列舉的罪狀和理由很充分——

第一，孫殿英縱兵盜竊清帝后陵墓，是破壞清王室和國民政府已經(jīng)簽訂的協(xié)議，國民政府喪失了信譽。

第二，破壞古墓墓室和慈禧的尸首。盜墓時，工兵們將慈禧的尸首剝了個精光。墓室被打開后，尸體就泡在雨水里。乾隆的尸體腐壞，只剩一副骨架。兩處墓地的陪葬品均被洗劫一空。

然而，事情的結(jié)果卻讓溥儀絕望。孫殿英疏通關(guān)系的行動起了很大作用，他本人竟然沒有受到任何制裁。

沸沸揚揚的孫殿英東陵盜墓案，在全國轟動一時，結(jié)果卻是不聲不響地煙消云散。被逮捕的譚溫江到后來居然被釋放了。因為閻錫山有求于孫殿英，所以做了個順水人情，派北平憲兵司令楚溪春將譚溫江送到車站，保送回家。

一個軍閥，一個土匪，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兵匪一家親，不分彼此。

案子不了了之，孫殿英這下該萬事大吉，享用手頭留下的寶物了吧?不，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孫殿英雖然是狼，也不過是一頭孤狼，他身后還有一群藏獒呢。你盜墓所有的財寶報上都登了，誰都知道，誰都想占為己有。何況，你這是一筆不義之財，不占白不占。

孫殿英深感不安，他屁股底下壓的不是財寶，而是一團烈火。如不及時解決，遲早要引火燒身。于是，他把剩下的寶物委托給軍需處長李德祿，讓他帶著寶物到上海去出手。李德祿帶人去了，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共和旅社里和買主洽談。哪知道全部寶物在一夜之間被盜，這就是名副其實地賊吃賊。至于這背后的賊是誰，無從得知。

至此，孫殿英手里財寶僅剩一點點，后來他又交給包頭的晉軍旅長田海泉保管。再后來，田海泉聲稱所有寶物不幸遺失。是遺失還是侵吞，只有田海泉自己才清楚。孫殿英沒有辦法，他不能追究，沒聽說過一個賊跑到警察局里說：有個賊把我盜竊的東西給偷了。

就這樣，孫殿英冒著巨大風險從東陵墓劫取來的財物幾乎全歸了別人，自個兒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飽受驚嚇，坐立不安，好歹總算保住了一條性命。人就是如此，沒錢的時候想富貴，富貴了就被人算計，心想只要能保住命，錢算個什么。

東陵墓被盜一案，也不單單反映孫殿英的貪婪，從中也能看到乾隆、慈禧時期的腐敗，國民政府高層的腐敗。這樁盜墓案帶出的不是一個歷史罪人，而是多個歷史罪人。只不過，他們的歷史罪行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罪有應得”這個詞對于他們來說，只是一個詛咒或者預言，而不是法律的制裁。就拿孫殿英最后的結(jié)局來說，他并不是被誰槍斃的?？箲?zhàn)勝利后，孫殿英以黃金和乾隆的白玉扳指、周代銅鼎等物品賄賂國民黨第三十一集團軍總司令王仲廉，得到第三縱隊司令的官職，在豫北一帶駐防。到了1947年，孫殿英部被解放軍包圍，雙方激戰(zhàn)數(shù)小時，孫殿英部被殲滅，孫殿英本人被俘，同年，他在河南湯陰縣患病身亡。

編輯楊志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