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黽
朱家村的朱財把豬場交給兒媳婦,去閨女家過了兩天,一早回來就發(fā)現(xiàn),跑了一頭禿尾巴老淮豬,兒媳婦還弄不清是啥時候跑的。這茬豬每頭都在二百斤出頭,一共五十來頭,正準備這兩天出欄的,這可怎么辦?朱老漢不敢怠慢,叫上家人,趕緊分頭尋找。
一路打聽,朱財來到村西頭李貴的豬場。李貴的豬場養(yǎng)著一百來頭“長白山”,這陣子李貴正給豬添食哩。
李貴外號“李老精”,上世紀六十年代,李貴變著法子貪生產(chǎn)隊的便宜,為這,沒少挨當時做生產(chǎn)隊長的朱財批評,大會小會上說,弄得他很多年抬不起頭。
不過后來李貴的三個女兒出息了,李貴這才揚眉吐氣,在村里挺直了腰桿?,F(xiàn)在,兩個人都年過古稀,不過,心里頭的那塊疙瘩還一直在。
朱老漢本不想搭理李貴,但為了那頭豬,決定豁出臉先開口,他故意咳嗽了兩聲,滿臉堆笑道:“老哥,這兩天,我家有頭禿尾巴老淮豬跑了,我想問問你,看見沒?”說著眼睛使勁往李貴的豬圈里瞥。
李貴面無表情,搖頭說:“沒見著?!?/p>
話音未落,隔壁的另一個豬圈傳來一陣嗷嗷慘叫聲,朱老漢探過頭只一瞅,便發(fā)現(xiàn)這圈十來頭“長白山”里,夾雜著一頭黑色禿尾巴老淮豬!幾頭白豬正在追逐撕咬著那頭黑豬。朱財明白了,這豬也欺生啊。他壓住一肚子火,冷笑道:“老哥,這是咋回事?你啥時候也服侍起老淮豬了?”
李貴嘿嘿一笑,說:“你這是話里有話呀。老實告訴你,這頭老淮豬是我今天早上撿的,可肯定不是你家的!”
朱財一聽沉不住氣了:“人們常說不見棺材不落淚,你這是撞了南墻都不回頭呀。明明就是俺家丟了的那頭老淮豬,你憑啥說不是?”
“憑啥?就憑脖子上這記號!”李貴說著跳進圈里,指著老淮豬的脖子,“你家豬脖子上的毛剪過這么一道沒?”
朱財又好氣又好笑:“這能說明個啥?誰用剪子剪上一道,這豬就是誰的了?”
“這、這……這道記號我可是撿著時就有的,反正不是你家的。俺不跟你扯了,趕緊去找你的豬吧!跑沒了俺可不負責(zé)?!崩钯F說著朝朱財直揮手。
朱財氣得渾身打戰(zhàn):“那好,你等著?!?/p>
不一會兒,朱財領(lǐng)著一大幫子家人趕了過來:“李貴,想不到你欺負人欺負到俺頭上來了,快放了俺家的豬!”
“不是你家的,憑啥給你?門都沒有!”李貴說著操了根木棍握在手上。
這邊一鬧騰,圍過來很多看熱鬧的村里人,于是朱老漢扯開嗓子把李貴拾豬不還,還想據(jù)為己有的事朝大家喊了一通,請大家給評評理。
鄉(xiāng)親們紛紛指責(zé)李貴見財起意暈了頭,簡直太不像話了!李貴也不爭辯,只是手持木棍守在豬圈的圍墻上,有幾個李姓的人也悄悄拾了根木棍握著。
眼瞅著要出事,不知誰找來了村主任。“我看誰敢胡來!都給我把手里的東西撂了!”村主任說完將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轟散,完了向朱老漢了解情況后,便勸他先回去,說豬在這里反正跑不掉,回頭他會有交代。
等眾人散去,村主任扔了根煙給李貴,點上,然后自己也點了一根,這才小聲詢問。李貴就把早上撿豬的經(jīng)過簡單說了。
村主任問:“你能肯定這豬不是朱財?shù)???/p>
李貴說:“咋不能?這豬一早是從西邊的路上往東跑,而朱財家在村東頭。如果這豬是他家的,應(yīng)該從東往西跑。”
村主任思索著說:“聽起來是有道理,可要是這豬先是往村西走,走著走著又回頭了怎么說呀?”
李貴說:“那朱財家的豬身上也沒這記號啊?!?/p>
村主任打斷李貴的話:“大叔,那記號我看過了,誰也能做,能證明個啥?我看這么著吧,撿了人家的豬還是肯定要還的,我知道你跟三叔慪了一輩子氣,不愿意把豬這么順溜地讓他吆喝走。就算賣我個面子,回頭我讓三叔給你買幾盒好煙,也不枉你幫他撿回一頭豬。成不?”
李貴漲紅了臉:“聽你這話心可沒放中間,還是不相信我。算了,你走吧,俺的事不用你管!”說著別過頭去,操起勺子加飼料,任村主任唾沫星子亂飛,也不搭理。
村主任只好氣呼呼地走了,他來到朱財家,說李貴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什么話也聽不進去,實在不行干脆報警算啦,讓公安來處理,但是絕對不能胡來。朱財嘆了口氣說,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二十多分鐘后,警車一路呼嘯著來了。朱老漢引著派出所所長和一名警察來到李貴的豬場,所長認真查看了那頭老淮豬,又詳細詢問了李貴事情的經(jīng)過,然后對朱老漢說:“老人家,根據(jù)目前我掌握的情況,并不能確定這頭老淮豬就是你家丟的那頭啊?!?/p>
朱老漢急了,上前拉住所長的手:“所長,他李貴的女婿當了官不假,可你也不能偏袒他呀!我跑了老淮豬,他撿了老淮豬,還一樣禿尾,一樣大小,是不是俺的豬,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
所長微笑著說:“大叔,這世上巧事就是多呀?!?/p>
原來,前天傍晚,派出所接到報警,一輛滿載老淮豬的外省貨車在朱家村西兩公里的省道上突然爆胎翻車,受驚的老淮豬四散奔逃,交通受阻。所長緊急召集了十來個人,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人豬大戰(zhàn)”,四處亂跑的豬被一一捉拿“歸案”,然而貨主數(shù)來數(shù)去,少了一頭禿尾巴的豬,無奈天色已晚,無法繼續(xù)尋找,只好放棄。所長是個有心人,要了貨主的電話,答應(yīng)等有了線索再聯(lián)系。所長的印象很深,那車老淮豬的脖子上全都剪有一道記號,所以說這頭豬分明就是前晚跑失的老淮豬。
朱財正聽得半信半疑,一個年輕媳婦氣喘吁吁跑過來對他說,剛才她家搬稻草,草垛里突然躥出一頭黑豬,然后就往南跑了,她攔也攔不住。
朱財灰蒙蒙的心里陡然亮堂了許多,他急吼吼地對幾個侄兒嚷道:“還愣著干啥?麻溜去追??!”說著從地上拾了根樹條,踉蹌著追過去,嘴里念叨著:“我的老淮豬呀!”
所長摸出手機跟失主聯(lián)系,還把今天遇到的“巧合”講給失主聽,要他抓緊過來把豬領(lǐng)走。失主卻忽然支吾起來,說:“算了,那豬就交給丟豬的人家吧,我……無所謂的。”
所長聽出話外之音,一個勁地追問,失主這才道出實情。原來,那頭老淮豬是他們運豬時在離朱家村不遠的省道邊撿的,怕被人認走故意剪了道跟別的豬一樣的記號,本想順手賺上一筆,不想翻車時又跑掉了。所長這么熱心,幫了這么大一個忙,他實在不能昧著良心,再來冒領(lǐng)這頭豬,那他真就連豬都不如了。
所長糊涂了,朱財?shù)呢i剛才找著了,這里又多出一頭,這到底是咋回事呢?
忽然,朱財陰沉著臉,一溜小跑又回來了,嘴里喊著:“所長,所長,錯了,弄錯了!”他氣喘吁吁地說,剛才那頭黑豬逮著了,可根本不是老淮豬,已經(jīng)叫別人家認走了……
這么看來,李貴撿的那頭豬,百分百就是朱財?shù)牧恕_@次李貴沒再堅持,把豬麻利還了。
第二天,朱財賣了那茬老淮豬,中午特意在家里擺了桌酒席,請來李貴,由村主任作陪,還把精心準備的五斤上好豬肉送給李貴,答謝他這兩天費心照顧老淮豬??傊跋颖M釋,言歸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