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
小時候盼著過年,一方面是可以吃到肉,其次就是可以放呲花。鞭炮在我們馬州,無論大小、形狀、效果、響聲統(tǒng)稱“花”。這個“花”字一般與“呲”字連著?!斑诨ā边@個“呲”字特別生動地寫出了一種火花四濺的景象。
在我的記憶中,沒有放呲花就不算過年。初一出門,滿街的火藥味不嗆得你鼻子疼就不算過了除夕。每次過年的時候,母親會給我二十塊錢壓歲讓我去買點小的呲花。這點錢買不了多少。更多時候,我都蹲在街邊看別人放呲花。一天結(jié)束,小腿肚酸疼不說,耳朵里總要嗡嗡響到半夜。我媽躺在我旁邊的枕頭上小聲問我,花放得如何? 我就說,放得小腿和耳朵疼。然后我又說去村里的某某放一個拳頭粗的大花如何如何響,像一個炸彈。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收拾了一天家的我媽,已經(jīng)睡著了。
除夕之夜,鄰居家噼里啪啦響起時,我才走出屋開始放花。我在他們花響完后,點燃我的小花。我們馬州有個說法“響聲會把不好的東西嚇跑。”鄰居院子里一響,不好的東西跑進(jìn)了我家院子。我放花是為了把不好的東西嚇回去。記得當(dāng)年在屋里聽鄰居放花剛完,起身一邊跟母親說著“炸過來了”,一邊拎起一掛小呲花出屋。重復(fù)幾次之后,我的呲花就用完了。只能任憑不好的東西在我家院里被全村的聲響嚇得四處亂鉆。在零點之前,自己那副放呲花時威武的樣子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彈盡之后的失落……
有一次,不記得是哪年,我被小花炸得手指上出了一個大泡,我媽說了我一頓,扔了我手掌攥得緊緊的最后幾個小呲花。
長大一點后,也覺得那份彈盡的失落,感覺不好。于是把每年二十塊錢另作他用——我選擇買糖,在鄰居放花時我故意扭大電視機音量,等他們放完,再把聲音扭回來。什么聲音不可以啊。我一邊吃著糖,一邊這么想。
至今,我和我媽一到過年就會想起過去的日子,告別起來十分艱難。我都懷疑這是否會演變成一種留戀? 那么多事沒有做到,忽然來不及了。每年,我攢下不少惶恐,想到新一年又會重復(fù)舊一年里的事情,哪怕還有很多感動的細(xì)節(jié),心里都膩煩,心里千萬個“沒辦法”,要是能像呲花一樣,把舊的事物,都“呲”出去,炸干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