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芳華，恰好遇見

王碧思

一

高考畢業(yè)時，從未離開過家的我，填報了粵北的一所師范院校，最后如愿被錄取。這是一所百年老校，依山而建，古樸悠久，景色秀麗，古老的木棉樹和現(xiàn)代化的教學樓相得益彰。在這里，我遇見了生命中一位很重要的老師——潘成章老師。

潘老師是我的書法老師，來自貴州的一座小鎮(zhèn)，已過了不惑之年，卻眼神炯爍，氣宇軒昂，臉上的酒窩笑起來顯得童心未泯。

潘老師的書法必修課總能讓學生馳騁于書法的歷史之中，了解不同時期字體演變的背景與規(guī)律;古代諸多書法家的故事他總是信手拈來，讓我們體會學習書法需要的恒心和毅力。潘老師最厲害的地方就是能讓毫無基礎(chǔ)的學生輕松入門，他的書法教育自有一套“秘訣”，講解筆法生動有趣，示范書寫簡明易懂，讓學生享受書法愉悅的同時，也能耐得住練習的寂寞。

自小從沒接觸過毛筆的我，早已陶醉于他筆下秀潤的小楷，驚訝于他那筆走龍蛇、大氣磅礴的榜書。慢慢地，潘老師已成為我心中的偶像。我內(nèi)心憧憬著，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真?zhèn)鳌?，寫得一手好字?/p>

潘老師平日喜歡和學生聊天，經(jīng)常分享他的學書經(jīng)歷。潘老師的老家地處偏僻，小時候，每次到遙遠的縣城，他都會流連于書店，為的是找尋各類書法字帖，往往等書店打烊才肯離去。有時遇到一本珍貴的字帖，即使把兩三天的伙食費省下，他也要把它買回來。至今，他已參加市級以上的書法比賽超過一百次了，是穩(wěn)穩(wěn)的“拿獎達人”，但在他眼中，比賽只是檢驗自己書藝水平的途徑，僅此而已。他也經(jīng)常鼓勵、帶領(lǐng)學生參加各類書法比賽，在比賽中總結(jié)得失經(jīng)驗。

都說“字如其人”，潘老師的書法端莊渾厚，工整勁健，與他的為人如出一轍。他是一位具有君子風度的教師，熱心慈善，樂善好施。2004年12月，印度洋發(fā)生了近200年來死傷最慘重的一次海嘯。潘老師參與了市書協(xié)舉辦的為海嘯義賣書法作品的捐款活動。那天，他當場揮毫，僅僅幾個小時，十幾幅作品全都被買下了。我靜靜地在一旁幫忙，身邊觀眾的掌聲和歡呼聲此起彼伏，潘老師仍然從容鎮(zhèn)靜，凝神靜氣地書寫。不管是行云流水的行書、高雅古拙的隸書，還是剛圓遒勁的草書、端莊渾厚的楷書，他全都揮灑自如，技驚四座。潘老師身體力行地詮釋了大愛無國界的真正涵義，讓我們感覺到生命的暖意。

二

一天午飯后，我在飯?zhí)瞄T前的報刊欄遇見了潘老師，他靜靜駐足于書法報前。我悄悄地走過去，大聲和他打招呼，他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卻莞爾一笑。

“你覺得這幅作品寫得怎樣？”他指著報紙上一幅作品問我。

我好奇地一看，作品寫得挺好的，心里卻嘀咕著不知好在哪。

他見我許久沒回答，皺了皺眉說：“這幅作品的‘江湖氣太濃了，刻意追求變化?！蔽宜贫嵌攸c了點頭。

“下周末，校本部要舉辦紀念‘一二·九愛國運動現(xiàn)場書法比賽，你也參加吧！”他轉(zhuǎn)過身來，笑著對我說。

我驚訝地看著潘老師，心想，我只是菜鳥一枚，怎敢與高手過招呀？

潘老師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這幾天你大量臨摹主攻的字帖，選好作品的內(nèi)容，嘗試以對聯(lián)參賽，寫好給我看看?！闭f完，他把一直握在手中的書法雜志遞了給我，我如獲至寶地翻閱起來，以至于他何時從我身邊走開，我都沒發(fā)現(xiàn)。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利用課余時間苦練書法。自習課也用來讀帖，分析字的筆法和結(jié)體。有時凝神看著字帖時間久了，會發(fā)現(xiàn)帖子上的字仿佛會舞動和旋轉(zhuǎn)起來，身邊的好朋友戲稱我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拿第一副對聯(lián)給潘老師點評時，他稱贊我悟性高，同時也指出了不足，鼓勵我再加把勁，還借了一本書法理論的書給我看。對于一直以來懊惱自己沒有一技之長的我來說，那是前所未有的動力。然而，一周下來，感覺自己的苦練毫無成績。我已數(shù)不清是第幾張了，每張都有不足之處，連我自己這一關(guān)都過不了，還能入評委的眼嗎？

比賽前一晚，潘老師對我說：“不要緊張，你最近的進步已經(jīng)很大了，不管你是否獲獎，我都很開心！”這句話讓我銘記于心，它使我卸下包袱坦然面對第一次比賽。內(nèi)心雖然還是無比緊張，但多了一份踏實，一份力量。我非常感謝潘老師的這番話，他護佑了一位初學者挑戰(zhàn)自我的勇氣。

比賽伊始，我把工具都準備好了，紙張早已鋪好，手卻突然開始發(fā)抖，各種顧慮使我遲遲不敢下筆。我焦慮地四處搜尋潘老師的身影，卻一無所獲。內(nèi)心更慌亂了，心怦怦直跳，像幾千頭小鹿撞擊著我的心，越是抑制越抖得厲害。這時，可怕的一幕出現(xiàn)了，筆中的墨汁滴在了雪白的宣紙上，那一瞬間，我腦海中一片空白。

“不用緊張，比賽只是檢驗學書過程，正常發(fā)揮就好?！币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我仿佛感覺潘老師就在我身邊。

于是我深呼吸，重新調(diào)整了握筆姿勢，從滴下墨汁的地方開始落筆書寫，手抖寫成的筆畫居然也不歪，反而更有筋骨感，這讓我很驚訝。上聯(lián)明顯由于緊張，筆畫有點拘謹，不管了，寫不好干脆再寫一張好了！于是我豁出去，把下聯(lián)也完成了。展開整幅作品一看，雖有瑕疵，但也算是正常發(fā)揮。

組委會公布了比賽的結(jié)果，我獲得了優(yōu)秀獎。這個獎項看起來是那么微不足道，但對于一直自卑的我來說，能當眾書寫，連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這次經(jīng)歷冥冥之中點燃了我內(nèi)心熱愛書法的星星之火。

潘老師帶我走進了書法的藝術(shù)殿堂，為我打開了一扇天窗，也讓我嘗到了拼搏奮斗后的一絲甘甜，這一絲絲甘甜給我平平淡淡的大學生活增添了無窮的樂趣。

三

一旦癡迷書法，就意味著平靜的生活一去不復返了。我不放過任何一次學習的機會，也不再滿足于自我封閉式的練習。我開始流連于各類書法展，帶上本子去記錄和學習，取長補短。我也會經(jīng)常關(guān)注各類書法網(wǎng)的論壇，積極發(fā)帖，廣交書友，在切磋中學習，在挑戰(zhàn)中提高。只要有合適的比賽我都會去參加，保持平常心去面對比賽的得與失。潘老師還推薦我負責兩期的校園書法專欄，版面的內(nèi)容和字體的書寫都得到廣大師生的贊賞。從那以后，我更加堅定自己內(nèi)心的選擇，自信地行走在熱愛書法的道路上。

那段與筆墨相伴的日子，我過得非常美好而充實。無論走路、吃飯還是睡覺，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出各類書體。每一天都是陽光明媚，精力充沛，似乎早已忘記煩惱是何物，孜孜不倦地追求自己癡迷的愛好。這種對書法的狂熱不知不覺持續(xù)到畢業(yè)，潘老師也看在眼里。

畢業(yè)前夕，我開始迷茫了，因為書法的藝術(shù)性比實用性強，甚少人會欣賞。面對畢業(yè)后的選擇，選最擅長的工作還是自己最喜歡的工作，我無所適從。

“因人而異，輕重自酌，可我覺得并不影響其他的學習?！患贾L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和天賦能做到的，你就可以。所以你不能放棄，而應(yīng)更加珍惜和努力！可目前最重要的是綜合能力，你要武裝一下自己，迎接社會這個大熔爐了?！迸死蠋煹囊环掽c醒了我，如果連基本的生存能力都不具備，何來資格挑三揀四地過好喜歡的生活呢？沒錯，綜合能力很重要，我何曾忘記自己是一位師范生？今后是要站在三尺講臺傳道授業(yè)解惑的。只有在有限的環(huán)境中做好自己，那才是一種成功。

踏上工作崗位，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可是書法一直陪伴在我左右。工作后我也經(jīng)常活躍在當?shù)氐臅ㄈ?，憑借自己的實力加入廣州市增城區(qū)書法家協(xié)會，我的書藝也得到不同程度的提高。可是好景不長，一直處于眼高手低狀態(tài)的我進入了瓶頸期，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兩年。久而久之，我猶豫了，我開始考慮是否該放棄了，左手是工作，右手是家庭，用在書法上的時間少得可憐。2018年底，剛好增城區(qū)舉辦的第二屆女子書法展要征稿，可我早已失去熱情。

“當然要參加！”潘老師堅定地說，“人生道路上，不要畏懼暫時的困境，要耐得住寂寞，即使沒有鮮花掌聲，也要竭盡全力，成功靠的就是我們不忘初心的堅持與奮斗！”同樣的道理我早已明白，但從潘老師的口中說出來，效果就奇跡一般生效了，于是我開始奮戰(zhàn)女子書法展了。

在備戰(zhàn)期間，潘老師經(jīng)常與我視頻聊天，而且視頻看我書寫，糾正我的惡習，讓我扎扎實實地過好筆法這一關(guān)。在我準備作品的時候，他提醒我多看經(jīng)典字帖，一個字要掌握多種寫法，而且要靈活運用，只有爛熟于心，創(chuàng)作時才可得心應(yīng)手，一氣呵成。

完美或許不存在，但追求完美之心必須有。那段日子，上班時我像螞蟻一樣工作，每天頑強拼搏，高效完成教學上的事情;下班后我像蝴蝶一樣生活，沉浸于我癡迷的書法中，大量臨摹、創(chuàng)作，整個書房就像戰(zhàn)場一樣。那種永不氣餒的生命狀態(tài)，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當我得知自己獲得女子書法展一等獎的消息后，我第一時間告訴了潘老師。他高興之余，不忘鼓勵我：“正所謂千里馬不一定跑得最快，但一定是耐力最好的。其實你很棒，可以成為千里馬的！繼續(xù)努力，實現(xiàn)夢想！”

時隔多年，潘老師仍然記掛著我這位學生，距離阻斷不了我們的師生情。潘老師改變了我對挫折的態(tài)度，激發(fā)了我對生活的熱情。在他的引導下，我發(fā)掘了自己的潛能，并盡情展示出來，那一份自信彌足珍貴。如果沒有遇見潘老師這位伯樂，我可能永遠都是躲在角落里的小馬駒吧。

“經(jīng)師易得，人師難求。”我感恩在最美的年華里，恰好遇見了潘老師。那一份恩情，于我而言，就是命運對我最好的饋贈。在年歲漸長的未來，我會踏著潘老師的足跡，守望和傳承那一份雨露之恩。

（作者單位：廣州市增城區(qū)石灘中學）

責任編輯?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