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境污染與帕金森病

神經系統(tǒng)疾病是導致殘疾的主要原因之一。目前患病率增長最快的神經退行性疾病不是阿爾茨海默病，而是帕金森?。≒D）。

PD快速增加

根據(jù)《柳葉刀-神經病學》（Lancet Neurology）雜志發(fā)表于2015年的一項研究，從1990年至2015年，全球PD患者的數(shù)量從260萬增至630萬；到2040年，這一數(shù)字預計會再次翻倍，至少達到1 290萬。

我們無法只用人口老齡化來解釋這種增長趨勢?？諝馕廴尽⒔饘偕a、某些化工原料以及合成農藥的使用與帕金森病有關。然而，我們在管理已知風險因素方面做得不夠。比如，美國應禁止三氯乙烯、百草枯（Paraquat）以及其他與帕金森病有關的合成農藥——許多國家已經這樣做了。

人類的壽命越來越長，對帕金森病的認知也更清晰，但我們目前還無法完全解決帕金森病確診數(shù)激增的問題。我們對另一種神經系統(tǒng)疾病——多發(fā)性硬化癥——的了解也更全面了，還改進了相關診斷工具。多發(fā)性硬化癥的發(fā)病率確實有所上升，但這種增長與帕金森病的指數(shù)級增加完全不同。至于人口老齡化因素——人口壽命的確在延長，舉個例子，從1900年到2014年，英國65歲以上的人口數(shù)量增長了5倍左右；但要知道，同期因帕金森病死亡的人數(shù)的增長速度比前者還快了近2倍。

帕金森病的癥狀包括震顫、運動遲緩、身體僵硬以及平衡和行走困難等。此外，它還會引起許多難以直觀察覺的癥狀，包括：嗅覺喪失、便秘、睡眠障礙以及抑郁等。大多數(shù)帕金森病人都是在50多歲或更大年紀時確診，但這并不意味著帕金森病只會侵襲老年人。多達10%的患者在40歲或更年輕的時候遭遇此惡疾。

盡管工業(yè)化提高了世界各地人民的收入和預期壽命，但工業(yè)化的產品及副產品也可能會加劇帕金森病的擴散。18世紀，英國的空氣污染開始惡化；到19世紀，金屬生產及其帶來的有害煙霧增加；20世紀20年代，工業(yè)化學品的使用增加；20世紀40年代，人們開始使用合成農藥（其中許多是神經毒素）。上述因素均與帕金森病有關——暴露于它們最多的人患病比例高于普通人群。

支撐此關聯(lián)的證據(jù)是壓倒性的。工業(yè)化程度最低的國家的民眾帕金森病發(fā)病率最低，而轉型最快的國家的PD發(fā)病率最高。很多科學家通過人體研究發(fā)現(xiàn)，特定的金屬、農藥和其他化學物質都與帕金森病有關——他們令實驗室動物暴露于這些物質，結果動物之后表現(xiàn)出了帕金森病的典型特征。

農業(yè)地區(qū)的帕金森病患病率是最高的。2004年，一項針對運動障礙的研究指出：美國內布拉斯加州的農村地區(qū)相比奧馬哈市區(qū)，前者人群罹患帕金森病的比例高了1～3倍。加拿大的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那些農藥使用量最高地區(qū)往往也有著最高的帕金森病發(fā)生率。2017年，一項發(fā)表于《歐洲流行病學雜志》（European Journal of Epidemiology）的研究顯示，法國農村地區(qū)以及葡萄園（會消耗大量農藥）數(shù)量最多的地區(qū)有著最高的帕金森病發(fā)病率。頻繁接觸某些農藥的農民患病風險更高。1998年，一項發(fā)表于《神經病學》（Neurology）雜志的研究顯示，農民患帕金森病的風險比普通人高170%；他們使用農藥的時間越長，患病風險也就越高。

來自農藥的風險不僅限于農民。就算只是生活在農村地區(qū)，你的患病概率也會很高，因為你暴露于存留農藥的空氣，它們可能散播至居民區(qū)；此外，農藥會污染地下水。即便你遠離農村，或許也難以置身事外。我們每天都要食用曾被農藥浸潤的水果、蔬菜、堅果和谷物。我們都面臨什么樣的風險？不知道。帕金森病的發(fā)展過程可能長達數(shù)十年，如果要全面評估病程與誘發(fā)因素的關聯(lián)，研究者需要對志愿者進行幾乎長達一輩子的飲食習慣追蹤，觀察并分析食物的農藥暴露量。這是一項巨大的挑戰(zhàn)，但它非常必要。而在此類研究給出實證以前，我們只能做有根據(jù)的推測。

盡管已有大量證據(jù)，我們仍未采取任何措施來應對這些威脅。美國國家環(huán)境保護局（EPA）曾一度提議禁止使用與帕金森病密切相關的三氯乙烯溶劑，但遭到了化工界的勸阻，之后于2017年決定無限期推遲該禁令。三氯乙烯的用途非常廣泛，常被用于清洗油脂、清潔硅片，干洗時清除污漬；值得一提的是，20世紀70年代以前的某些咖啡會添加三氯乙烯?？傮w來說，三氯乙烯污染問題在美國相當嚴重。

根據(jù)EPA的報告，美國多達30%的飲用水已被三氯乙烯污染。由于三氯乙烯很容易從地下水和土壤中蒸發(fā)，因此它可以順著空氣進入家庭或辦公室，同時不被發(fā)現(xiàn)。三氯乙烯的最大健康隱患甚至都不是帕金森病。根據(jù)EPA的說法，這個化工萬金油也是致癌因子。

除了三氯乙烯，百草枯也是危險的健康殺手。它具有很強的毒性，包括中國在內的32個國家都禁止使用百草枯。2011年，一項發(fā)表于《環(huán)境健康展望》（Environmental Health Perspectives）的研究顯示，接觸百草枯會使罹患帕金森病的風險增加150%。不過EPA幾乎沒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根據(jù)美國地質調查局的“國家農藥綜合計劃”（Pesticide National Synthesis Project）的數(shù)據(jù)，在過去十年間，百草枯在美國農業(yè)領域的使用量已翻了一番。

神經毒素毒死蜱（Chlorpyrifos）是美國使用最廣泛的殺蟲劑。它會朝高爾夫球場滲透，污染包括杏仁、棉花、葡萄、橙子和蘋果在內的數(shù)十種農作物。它不僅與帕金森病存在聯(lián)系，也與兒童的大腦發(fā)育問題相關。而EPA對于毒死蜱的態(tài)度也是模棱兩可，一度擱置禁令。當美國聯(lián)邦法院介入，對該化學品采取行動時，特朗普政府提出了上訴。2019年7月，為了響應法院下達的最終裁決，EPA決定允許繼續(xù)使用毒死蜱。

帕金森病患者人數(shù)正以驚人的速度增長，但我們只要能準確把握流行病學證據(jù)，就有望制定出減緩這種增長的方法。所有證據(jù)都表明，帕金森病大流行的全部影響并非不可避免，且在很大程度上可預防的。

農藥像幽靈

過去半個世紀，我們找到了一些最嚴重的風險因素并加以解決。殺蟲劑DDT（一種無色無味的神經毒素）曾被認為是一種神奇的化合物。20世紀30年代，瑞士化學家保羅?穆勒（Paul Hermann Müller）希望找到一種化學物質用于殺死破壞農作物和傳播疾病的昆蟲，同時保證不損害植物。熱愛大自然的穆勒測試了數(shù)百種化學物質之后，他將DDT涂滿玻璃箱內部，接著把家蠅放進容器，看它們盡數(shù)死去。穆勒找到了答案。

1948年，穆勒獲得諾貝爾醫(yī)學獎。但是DDT并非穆勒所設想的奇跡化學品。早在20世紀40年代，人們就已經清楚認識到它對野生動植物、人類和環(huán)境的危害。不過雖然我們于半個世紀前就禁用了DDT，但它仍留存于環(huán)境和日常食品供應之中，而且通過食物鏈的逐級濃縮作用放大了毒性，以極高的濃度儲存在了我們的脂肪組織中。

由于農藥的廣泛使用，現(xiàn)在幾乎每個人體內都可以檢測出一些DDT以及相關化學物質。在禁止使用殺蟲劑30多年后的2003年和2004年，美國疾控中心（CDC）對約2 000名12歲以上志愿者的血液進行了檢測，試圖尋找志愿者血液中的DDT及其代謝產物DDE。2009年的報告中指出，“一小部分人的血液中含有可測量水平的DDT，大部分人體內含有可測量水平的DDE”。就帕金森病而言，大腦中的化學物質濃度是一項最關鍵的指標，而它可能是血液中的好幾倍，因為DDT最易溶解于脂肪組織。

在認識到DDT風險的同時，另一種新型農藥也開始顯現(xiàn)其危害。越戰(zhàn)期間，美軍在越南大規(guī)模使用一種名為“橙劑”的除草劑，旨在消除熱帶森林中的植被和農作物，以便戰(zhàn)斗機飛行員發(fā)現(xiàn)下方敵人。但橙劑中含有毒性極強的四氯代苯與二氧芑（又稱二噁英）化合物，可導致糖尿病等各類病變，破壞生育能力和遺傳物質——更可怕的是，它們在環(huán)境中自然降解極為緩慢，消減50%就需耗費9年時間，進入人體后的排出過程相當漫長。

根據(jù)2003年刊載于《自然》（Nature）雜志的一篇文章，從1965年到1970年，美軍在越南噴灑了大約4 500萬升的橙劑。目前科學家尚未就橙劑暴露對越南人或退伍美軍的健康的影響開展大規(guī)模研究，但已有較小規(guī)模研究——例如退伍軍人健康管理局的理查德?斯通（Richard Stone）于2007年發(fā)表在《科學》（Science）雜志上的文章——將橙劑與先天缺陷、癌癥和帕金森病等許多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目前已有足夠證據(jù)顯示，那些曾接觸過橙劑，且現(xiàn)患有帕金森病的退伍軍人有資格獲得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的傷殘賠償和醫(yī)療服務。

埃弗里特收藏公司提供的“戰(zhàn)斗機噴灑橙劑” 的照片

農藥七氯也與帕金森病有關。20世紀60年代，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對食品中的七氯設置了零容忍度。1978年，夏威夷的菠蘿種植者協(xié)會和夏威夷州獲得豁免，允許給菠蘿噴灑七氯，但不得將噴灑七氯后不滿一年的水果用作家畜飼料。但農藥終究還是進入了家畜的身體。1982年，那些噴灑七氯不滿一年的菠蘿污染了飼料。之后的測試顯示，使用飼料的19家奶牛場中，有7家牛奶的七氯含量比可接受水平高了2～5倍。在檢測到污染的兩個月后，夏威夷州的衛(wèi)生主管下令從商店和學校撤回所有新鮮牛奶。

在這兩個月中，夏威夷的民眾暴露于高水平的農藥中。檀香山太平洋生物醫(yī)學研究中心的科學家利蘭德?帕克斯（Leland Parks）測試了哺乳期女性的母乳樣本，發(fā)現(xiàn)其中七氯的平均污染水平增加到此前母乳水平的4倍之多。

巧合的是，日本的研究人員在20世紀60年代啟動了檀香山心臟計劃，追蹤生活在歐胡島上的8 000多名日裔男性的心臟病發(fā)展過程。作為研究內容的一部分，志愿者們接受了飲食調查，包括牛奶攝入。一小部分人同意在死后進行尸檢。研究團隊尸檢了其中449人的大腦。最后他們在2016年將研究成果發(fā)表于《神經病學》雜志上。他們發(fā)現(xiàn)，那些喝牛奶最多的人，黑質（受帕金森病影響的大腦區(qū)域）中神經細胞的密度最低。研究人員還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潛在的線索：帕金森病患者的大腦更有可能殘留七氯。

這些發(fā)現(xiàn)得到了其他研究的支持。CDC的資料顯示，有人發(fā)現(xiàn)一些帕金森病患者的大腦中存在一種名為狄氏劑（Dieldrin）的農藥。在20世紀70年代以前的美國，狄氏劑一直被大量噴灑玉米和棉花，直到1987年，政府才全面禁用它。

盡管到了20世紀后期，美國和其他工業(yè)化國家禁止對農作物施用DDT、七氯和狄氏劑，但農藥轉移到了當時工業(yè)化程度更低的國家，例如印度和中國。雖然現(xiàn)在中國也已經全面禁用上述農藥，但曾經的大規(guī)模消耗還是留下了明顯的健康隱患。根據(jù)2005年發(fā)表于《光化層》（Chemosphere）雜志的一項研究，哺乳期的中國女性的母乳含有很高濃度的農藥殘留物，而中國的帕金森病的患病率也在上升。

這種影響可能會持續(xù)數(shù)年，尤其是在中低收入國家。目前許多國家（包括巴西、埃塞俄比亞和烏干達）的乳制品仍可檢測出DDT等化學物質的殘留物。

這些農藥不僅會蓄積在接觸過它們的成年人體內，還可以傳遞給后代。如夏威夷的案例所示，通過乳制品或肉類產品攝入這些化學物質的哺乳期婦女會通過母乳將其輸送給嬰兒。2014年，生活在西班牙、尼加拉瓜、中國臺灣等地的婦女的母乳檢測出DDT以及類似農藥。

這類殺蟲劑也可能穿過胎盤侵襲發(fā)育中的胎兒。例如，根據(jù)在2001年刊載于《環(huán)境與健康展望》（EHP）雜志的一項研究，狄氏劑會積聚在人體脂肪中，可在胎兒大腦中檢測到。DDT、七氯和狄氏劑對胎兒和接受母乳喂養(yǎng)的兒童的長期影響，以及這些化學物質是否會提升罹患帕金森病的風險，目前尚不可知，但廣受關注。

很多國家仍在使用百草枯

美國在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禁止使用DDT、橙劑和七氯，但他們還在廣泛使用與帕金森病關聯(lián)最大的殺蟲劑：百草枯。

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百草枯就被用作殺蟲劑，并曾作為全球最受歡迎的除草劑草甘膦（俗稱“農達”）的替代品上市。百草枯能殺死抗草甘膦的雜草。如今，它已遍布美國各地的農田，主要被施用于玉米、大豆、小麥、棉花和葡萄等作物，且使用量還在不斷增加。

百草枯可能是出色的除草劑，但高效除草的代價是巨大的。2009年，《美國流行病學雜志》（American Journal of Epidemiology）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在居所500米范圍內）暴露于百草枯和另一種名為代森錳鋅（Maneb）的殺蟲劑的人，其罹患帕金森病的風險升高75%。2011年，刊載于EHP雜志的另一項研究顯示，使用百草枯的人（尤其是農民）患帕金森病的可能性是普通人的2.5倍。

美國羅切斯特大學的布魯克斯（A. I. Brooks）等人曾于1999年在《大腦研究》（Brain Research）雜志發(fā)表論文，通過實驗證明了百草枯對生物大腦的損害。實驗中，他和同事在給小鼠服用下百草枯之后發(fā)現(xiàn)，它們的活力下降，大腦黑質中可產生多巴胺的神經細胞被殺死——服用的百草枯量越大，神經細胞損傷就越嚴重。

除了與帕金森病的聯(lián)系，百草枯也存在其他諸多安全隱患。如果它接觸了你的眼睛，你的眼角膜就可能被損壞進而失明；不慎吸入的話，你可能會內出血；服用一茶匙的百草枯即可致命。

鑒于百草枯的種種健康危害，包括中國在內的32個國家和地區(qū)已禁止使用此產品。不過目前仍有英國公司將百草枯銷往世界各地（雖然英國禁用了它），哥倫比亞、厄瓜多爾、危地馬拉、印度、印度尼西亞、日本、墨西哥、巴拿馬、新加坡、南非和美國等國家的農民依然是百草枯的忠實用戶。

帕金森病社區(qū)的許多倡議團體都試圖呼吁美國政府禁用百草枯。2017年7月24日，美國帕金森聯(lián)合宣傳委員會——包括美國帕金森病協(xié)會、戴維斯?芬尼基金會、邁克爾??？怂够饡团两鹕』饡蠒鳨PA：“百草枯會增加帕金森病患病風險。我們要求EPA基于證明百草枯對人體健康危害的有力證據(jù)，拒絕批準該除草劑的二次注冊申請?！?/p>

要在美國出售或分銷農藥，必須先到EPA注冊。根據(jù)EPA的規(guī)定，能否注冊成功取決于是否有“科學研究表明，使用它們不會給人類或環(huán)境造成不合理的風險”。

EPA每15年對所有除草劑的安全性做一次審查。2017年，他們重新開始評估百草枯，不過直到2022年10月才可以給出最終決定。

2019年，在EPA未有進一步行動的情況下，邁克爾??？怂够饡駿PA提交了一份10萬人共同簽署的請愿書，請求其禁用百草枯。

與此同時，過去十年間，美國百草枯的使用量增加了1倍?，F(xiàn)在的它是“美國注冊使用最廣泛的除草劑之一”。2016年，美國噴灑了超過540萬公斤的百草枯。

挑戰(zhàn)依然存在：確定增加帕金森病風險的工作不僅還要進一步推進，而且還需要克服長期以來對工業(yè)有利的巨大經濟和政治壓力。

農藥相關的化工公司反對帕金森病相關的科學研究。根據(jù)《紐約時報》記者丹尼?哈基姆（Danny Hakim）和埃里克?利普頓（Eric Lipton）在2018年開展的一項調查，化工企業(yè)告訴EPA那些已經證明農藥與帕金森病關聯(lián)的研究其實是謬論，試圖借此避開可能的禁令。

資料來源American Scient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