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必政
那坡縣是廣西陸地邊界線最長的縣份之一,擁有二百零七公里長的邊境線,管轄一百七十二塊界碑,與越南高平、河江兩省的河廣、保樂、保林、苗旺四縣接壤,兩國間共有三十二條通車便道,山間小路不計其數(shù),自古以來就是邊關(guān)要塞。
2022年4月及7月,我曾兩次率隊駐守百省鄉(xiāng)坡江嶺,見證了祖國的強盛以及邊境鄉(xiāng)村的巨大變化。六十多天里,每到深夜,結(jié)束一天巡守,我斜靠床頭,打開手機“備忘錄”,以日記的方式記錄下這些文字。
上午九點,所有隊員準時集中在人民廣場上車。昨天下午五點,縣政府召開緊急動員會議,全縣組建五十七支抗疫突擊隊,分派到中越二百零七公里的邊境線巡守。
車輛急速馳向邊境,一路上不斷有隊員家屬打來電話,都是各種安全防范的叮嚀,車上彌漫著不安的氣氛。我擔任其中一個突擊隊的隊長,率隊駐守百省鄉(xiāng)坡江嶺。真是太巧了,二十多年前,坡江嶺荒山野嶺之上,我曾經(jīng)作為扶貧安置場的駐點干部,帶領(lǐng)群眾砍草煉山、開荒種地,為異地搬遷而來的安置戶建設(shè)新家園,如今半百之年,竟然再次進駐。
上午十點半抵達那孟村部,距離邊境線不足五公里。村部小廣場人頭攢動,大部分隊員穿著迷彩服,像極了一支正在演練的部隊。從村部再往前就進入邊境巡邏路,一路上,每兩三公里就經(jīng)過一個檢查卡點,每個卡點有六名志愿者二十四小時值守。
其他隊很快落實租用沿線村屯的民房入住,只有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坡江嶺上沒有村寨,住到附近村子不利于開展工作,責任線段內(nèi)兩個卡點的活動板房均已住滿。反復尋找,最后在562界碑旁找到一間磚瓦房,房子用水泥磚砌筑,尚未批灰,頂上蓋著石棉瓦。幾年前走私猖獗時,老板建此房用于囤貨和交易,近幾年遭嚴打后成為空房。別無選擇,這間舊倉庫就作為本隊住地。
收拾舊屋,清理出的垃圾堆成小山,汽油、農(nóng)藥、化肥異味很重,看來這些貨物都曾經(jīng)是走私的大宗產(chǎn)品。在屋旁搭起兩個救災帳篷,本想用作廚房餐廳,又接到通知,次日將有三名干警、一名打私隊員入住,遂決定將帳篷留給他們居住,廚房另外在屋外搭建。
邊境鄉(xiāng)村新貌 (許忠榮 攝)
我隊共有十二名隊員,巡守線段是558至561界碑。晚飯后集體巡邏,也順便送今晚首次值班的陸振嶼和巴榮盛到卡點去。從562卡點沿車巡道經(jīng)560又走到558卡點,從步巡便道繞回,用了兩個半小時。據(jù)了解,這一地區(qū)有三個越南村寨。一個叫各昔,在564界碑對面;一個叫那隆,在554界碑對面;另一個叫那勇,在560界碑下面。三個屯總?cè)丝谠诹偃俗笥?。前些年,邊境走私活躍,562界碑處,兩國巡邏路相距不足二十米,中間小斜坡可通行車輛,不法分子選擇在此接駁貨物。據(jù)說每到晚上,562界碑所在的山頭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嚴打后人跡罕至。
臨睡打開床架,才發(fā)現(xiàn)單位配送的是八十厘米寬的布制應急床,像沙灘椅。棉被大概是陳放倉庫多年,霉味極重,夜深了,也來不及晾曬透風,將就睡下,不一會就鼾聲四起。
下午帶上向恩軍、韋青斌前往坡江屯入戶,一是做政策宣傳,二是尋訪故舊。
二十多年前,我二十多歲,在縣政府辦公室擔任文字秘書。單位派干部到坡江嶺安置場勞動,幫助從本縣定業(yè)鄉(xiāng)“一方水土養(yǎng)不活一方人”的大石山區(qū)異地搬遷至此的群眾種經(jīng)濟林木,每批干部七至八個人,勞動一個星期才回城。當時公路只開通到那莫屯,單位派車把人、行李、樹苗送到那莫就掉頭回去了。我們自己挑著行李沿羊腸小道上山,手腳并用地攀爬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場部。放下行李又返回那莫搬運苗木,每一趟挑兩百株杉木苗或一百株八角苗、玉桂苗。這些苗木要分配到各安置戶,組織他們種到事先劃定的區(qū)域,誰種誰有。
坡江嶺上有個獨居的農(nóng)戶叫農(nóng)振英,本來是山對面規(guī)架屯人。1968年,農(nóng)振英作為“黑五類”家庭,被“內(nèi)遷”至德隆公社德旺大隊居住,在那里生活幾年后,經(jīng)人做媒,娶了生產(chǎn)隊里一位老姑娘為妻。1979年,甩掉“黑五類”帽子的農(nóng)振英一家返回原籍,在坡江嶺上搭建一間茅草屋住進去,單家獨戶,極度貧困。1997年政府建設(shè)坡江嶺安置場,他家享受安置戶待遇,免費分發(fā)苗木給他。農(nóng)振英兒子小名叫大勝,二十出頭,小我們幾歲。到了晚上,大勝喜歡到我們的工棚來玩。我們有肉菜,大勝一般會隨手拎來兩瓶“漏泵”(農(nóng)家自釀酒)。酒后的男人喜歡講葷話,大勝一副羞羞的表情,只是賠笑。單位帶隊領(lǐng)導是個熱心人,白天幫安置戶種樹時,留意到王老漢家的女兒王莉,二十出頭,正待字閨中,就有意撮合王農(nóng)兩家聯(lián)姻,也好讓王家在此地扎根。一來二去,王莉和大勝還真對上眼了,2000年他倆結(jié)婚時,縣府辦不少干部都隨了禮。
二十多年過去,他們現(xiàn)在生活如何?走進村頭就見到王老漢,已經(jīng)八十二歲了,單獨住在老木房里。攀談之下,了解到他的老伴已過世,八個女孩,除王莉嫁大勝而留在本屯,其他都遠嫁,極少回來。老九是唯一的兒子,已在那坡縣城建房定居,平時在建筑工地做活,收入穩(wěn)定。當年我們幫助種下的玉桂已幾次割皮出售,杉木、八角也給他們帶來豐厚收入,生活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上М敵醢醽淼娜?,由于鄉(xiāng)土觀念等因素影響,大部分又返回原籍,六十多戶只留下九戶。留在坡江嶺的拓荒者借助廣袤肥沃的土地,都過上了小康生活。走到大勝家,兩層半的小洋樓內(nèi)外均貼瓷磚,裝修氣派,屋邊另有豬欄牛舍,圈養(yǎng)著十幾頭大肥豬和壯碩的“西門塔爾”黃牛,這種牛市場價每頭要兩三萬元呢。成群的雞鴨正“咕咕、呱呱”地搶著回籠。門口停著兩輛摩托車、一輛面包車、一輛皮卡車。一派富裕人家氣象。遺憾的是,我們等了好久,天快要黑了,還等不到大勝回家。想必成為老板了,生意繁忙吧。一行人悵然而歸。
清晨,大門外早起的“鵝軍”嘎嘎嘎地叫早,一看手表,六點四十分。這里海拔九百多米,高山之上,太陽升得早,萬丈陽光傾瀉在兩國交界的萬水千山之上。562界碑前臺階上的便道口是平坦的,適合在此地練八段錦,練完兩遍,向恩軍已煮好了早餐。
從562界碑往越南方向看,正前方視野遼闊,可以看到越方幾百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田園村落。據(jù)說其天際線已超出接壤的保樂縣,到達博南縣地界了。往西邊看是高聳入云的中越界山——龍門山,龍門山口形成斷崖,崖下石山與丘陵交會的豁口就是洞灑邊貿(mào)互市點。那布河由此流入異國。疫情發(fā)生前,那里每天熱鬧非凡,邊民貿(mào)易讓很多家庭過上富足生活。一座圓形土山的頂上,矗立著類似鐵塔的建筑物,據(jù)說是越南一處重要軍事設(shè)施,山體內(nèi)部挖空,駐守著規(guī)模不小的越軍。
下午,我?guī)蟽擅爢T兩名干警沿途巡查,看見一臺越方貨車滿載杉木,跑在其巡邏路上。越方道路尚未硬化,群眾抓緊在雨季前加工運輸,到了雨季,這種路面是很難通行的。
步巡道沿著鐵絲網(wǎng)蜿蜒,路上下兩邊的林子里有多條被牛群踩出來的小徑,牛屎還是新鮮的。聽說是附近有個養(yǎng)牛戶常在此放牛,我們分析養(yǎng)牛其實是幌子,是為從越方走私活牛入境故意實施的障眼法。因為山上全是速生桉,桉樹林下青草很少,怎么會到此地放牛呢?
提起“鵝軍”,這是廣西守邊人的創(chuàng)舉。在廣西與越南的千里邊境線上,2021年6月,龍州縣率先在部分邊境疫情防控卡點試驗“鵝防”創(chuàng)新舉措。經(jīng)過試驗發(fā)現(xiàn),鵝對陌生人和聲音的警覺甚至比狗還要敏感。之后,“鵝防”在廣西邊境防疫一線全面推廣,一只狗、兩只鵝、兩個當?shù)刂驹刚?,成為沿邊防疫卡點的標配。防疫卡點里的鵝不再是普通家禽,它們肩負防疫重任,被守邊人戲稱為“有編制的鵝”。562號界碑卡點地處三岔路口,周邊山高林密,小道眾多,常有“三非”(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就業(yè))人員試圖從此處偷渡,也常有野豬、毒蛇、蜈蚣等出沒侵擾,狗、鵝的警示不僅嚇跑“三非”人員,也保護了值守人員免受毒蟲襲擾。我們剛?cè)胱∧翘?,在搭建帳篷時,已在此值勤兩年的志愿者說,沿帳篷四周撒一些鵝糞,防蛇防蟲的效果比雄黃還好。這種說法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縣委宣傳部部長黃國劍是558至565線段的責任領(lǐng)導,他每周要到責任線段檢查一次,也兼有慰問隊員之意。今天前來巡察,常務(wù)副部長田琳隨同前來,帶來不少慰問品:迷彩服、雞、鴨、魚肉及蔬菜,兩件面條,十斤牛肉。把一些肉菜分給558、560卡點。部長對本隊不定時蹲守監(jiān)視的做法表示肯定,要求在監(jiān)視好境外情況的同時,做好內(nèi)查,特別注意養(yǎng)殖戶牛群頭數(shù)突然增加的情況。午飯后,部長率隊巡邏,從562沿步巡便道邊走邊查看,在攔阻設(shè)施缺損處,他現(xiàn)場聯(lián)系縣邊防管理部門負責人,要求馬上派員修補,走到558卡點又座談了解情況,直至傍晚時分才返城。
那孟村的地形地貌,恰似一位默然端坐、雙臂環(huán)抱于膝前的巨人。左臂是長長的規(guī)架山,右臂是高高的陰陽山,而中間隆起的健碩胸脯就是坡江嶺和百巖坡,高聳的頭部就是坡江嶺的主峰。從左肩到右肩羅列著中越555至568界碑,全長二十公里。邊境線上高高低低的山嶺溪谷,分布著各該、百巖、坡江、芭蕉、規(guī)架等五個貼邊村屯。千百年來,中越兩國邊民來往密切,他們語言相同,習俗相近,很多村民還是親戚朋友關(guān)系。那孟村現(xiàn)有越籍婦女二十多人,生育了數(shù)十位子女。
這幾年,由于越南執(zhí)行較低的關(guān)稅,東南亞甚至歐美各國的特定商品得以進入越南,利用中越千里邊境線密密麻麻的小路,走私進入中國市場。走私商品是重罪,但巨大的利益驅(qū)使邊民鋌而走險,瘋狂追逐財富。
今天要去的是坡江屯。我和向恩軍、韋青斌九點出門,沒有交通工具,靠的是“11路車”。沿著車巡路走到558卡點已是十點,從卡點拐上小路,走二十多分鐘土路到王老漢的舊房子。王老漢正坐在二樓窗邊,見到我們,熱情邀請進家休息。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還真累了,進屋剛落座,王老漢即提來一桶蜂蜜,我舀了幾勺兌水,連喝了兩大碗。王老漢家完全是依靠政府扶貧政策才富起來的。當年我們幫助種下的數(shù)百畝經(jīng)濟林,給他帶來源源不斷的經(jīng)濟收入:八角林每年都可以砍伐枝葉蒸制茴油換錢;玉桂林每隔幾年割一次桂皮出售;杉木林十幾年可以售賣一次。另有木薯、香蕉、桃李等當年收入的項目。滿山的野花,成為養(yǎng)蜂的可靠保障。山林深處,隨處可見綁在大樹根部的蜂箱,成為本地一項新興產(chǎn)業(yè),每年售賣蜂蜜也能帶來不少收入。前些年,王老漢投資一百多萬元,在縣城購買宅基地,建起一幢四層樓房。他兒子在縣城娶了媳婦,生養(yǎng)了三個孩子。農(nóng)忙時節(jié),兒子才會偶爾回到坡江嶺幫忙。
又走了十多分鐘到達大勝家,大勝聽到狗叫跑出門來迎接。二十多年過去,大勝除了明顯變老,基本樣貌沒變。妻子王莉腰身明顯變胖,正在門口樂呵呵拔著雞毛。夫妻倆養(yǎng)育兩個小孩,女孩已出嫁,男孩還在那坡中學讀高三。單家獨戶居住在高山上,周圍的山地林田隨意開墾,面積不小。經(jīng)濟林成為家庭主要收入來源。得益于國家對邊民的優(yōu)惠政策,水、電、路均通達到戶,每月還固定享受邊民補貼。疫情發(fā)生之前,他家每年都請越南籍人員來砍草撫育林木,加工茴油,疫情發(fā)生后邊境管控,越南籍人員來不了了。我看著后院高高壘起的幾十個塑料桶,笑說大勝每年售賣茴油遠超一個公務(wù)員的工資了,大勝笑而不語。
多年不見分外高興,共同回憶很多當年趣事,然后重點說今天下村開展的工作。大勝介紹,這一帶以前走私嚴重,不少人多次受到公安機關(guān)處理,這幾年管得嚴,走私在這一帶完全禁絕了。
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大霧散盡,天氣晴朗,氣溫也上升了,睡在帳篷里的兩位干警舒禮遠和王得力把門簾挑起,到了中午,帳篷里的積水就基本被風吹干了。
那坡黑衣壯 (許忠榮 攝)
幾個人一起徒步前往百巖屯做核酸檢測,路過一片八角林,有人驚叫:哇!那么多竹筍!大家停下腳步一瞧,只見八角地里長出一大片金黃色的竹筍,都有手臂大小,有的剛冒出地面,有的已經(jīng)躥至二三米高,高低錯落,直指蒼穹,像極了戰(zhàn)場上的高射炮陣地。我們天天路過,昨天都沒看見啊,竹筍一夜之間竟能長這么高,太神奇了!粗壯的竹筍顯現(xiàn)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相比之下,已被砍掉枝葉蒸煉茴油的八角樹,只剩下一人多高的禿枝,顯得了無生機。大家都驚嘆野性的力量實在是無可匹敵。
做完核酸檢測回來,青斌、禮遠、峻崴出去巡邏,青斌是順道去558卡點值守。我和巴榮盛從大路走到560卡點值守。從十點到十二點兩個小時,只有四輛車子經(jīng)過,三輛摩托車,一輛小貨車。三輛摩托車中,一輛是群眾去百巖屯做核酸檢測返回,兩輛是附近卡點值班人員巡邏路過的。小貨車是電力公司的檢修車。
卡點旁有一條直達坡江屯的林間小路,幾年前,邊境走私猖獗一時,這條小道是走私貨物的秘密通道之一,政府發(fā)現(xiàn)后及時增設(shè)此卡點,小道頓時變得荒蕪,現(xiàn)在雜草叢生,難以通行。路邊的杉木長勢極好,每一棵都高達十幾米,筆直勻稱。這種長勢出材率高,反之,若杉木長成下粗上細的“棒腿”木,出材率則低。志愿者告訴我,這片杉木只種了十二年,很多地方,這樣大小的杉木要長十五年左右,足見坡江嶺的土地是多么肥沃。二十多年前,我到此地參與創(chuàng)辦坡江嶺安置場,據(jù)說,全縣為易地搬遷貧困戶而創(chuàng)辦的多個安置場,唯有此場成功。土地與農(nóng)民總是密不可分,有地才能安民,地肥才能富民。
秀美的邊境風光 (農(nóng)勇 攝)
突擊隊進駐之前,560卡點用水困難,值班人員每天往返數(shù)次到562卡點取水。我們進駐后,經(jīng)反映,鄉(xiāng)政府在此安裝了容量兩噸的不銹鋼水塔,從558卡點旁的河溝抽水,抽一次能用五天。值班人員反映,562水池又沒水了,柴油也用完了。我趕忙報告鄉(xiāng)政府辦公室小何,過一會,小何來電說,匯報了幾位鄉(xiāng)領(lǐng)導,都說沒有這款項,他自己墊資幫我們買了一桶,叫送菜車帶進來,以后這錢從我們的工作補助里扣除。
早餐后,家科開上他的私家車,送我、青斌、恩軍、禮遠到坡江屯入戶摸排走訪。只有十戶人家的小屯顯得異常靜謐。當初創(chuàng)辦這個安置場,政府統(tǒng)一為安置戶建設(shè)住房,沿山而上開挖出幾個平臺,建成幾排磚混結(jié)構(gòu)平房,每戶分到兩房一廳,四十平方米左右。二十年過去,各家又自建了兩到三層的樓房,安置房成了雜物房。裝修堂皇的幾戶,內(nèi)外貼了瓷磚,其中一戶還建了門樓。
在屯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只看到一老婦人。等了很久,見到從地里做工回來的老熟人黃真意,他是老黨員,建場之初,主導安置場建設(shè)的縣府辦領(lǐng)導讓他擔任社長。黃真意也建起了占地上百平方的三層樓房,還沒裝修,屋內(nèi)陳設(shè)較為簡陋。我先是和他敘舊,談?wù)摻▓鲋醯耐恋胤峙湔?。他反映,剛開始都是由政府分配土地,后來各自拓展,誰種誰有,勞動力充足的家庭把別家責任地旁的荒地都占去了,這就引發(fā)了矛盾,百省鄉(xiāng)司法所沒少到坡江嶺辦調(diào)解案。
談到走私,黃真意說,前幾年有段時間活動猖獗。有本錢的,直接參與買賣。沒本錢的,晚上守在村口,等著走私車輛路過時收“過路費”,每輛五百元。黃真意以身作則,堅決不參與。為此,從欽州沿海富裕人家嫁過來的兒媳婦怪家公太死古板,離家出走,至今未歸。堅持原則的結(jié)果,是家庭經(jīng)濟較困難,至今還欠外債八萬多元。好處是兒子因為清清白白,當上了村委會副主任。這幾天,公安局在全縣收網(wǎng),抓捕涉邊犯罪嫌疑人六十多人,屯里那些參與走私的都跑出去了。“只有我全家人睡得最踏實?!彼H為自得地說。
清晨,全屋人被向恩軍一聲怪叫驚醒,急問原因,說是他醒來剛睜開眼睛,看見一只碩大的蟑螂在頭頂盤旋,正想看看蟑螂要飛向何處,不料這只惡蟲徑直撲下來,一頭撞向他的右眼,然后飛出門去了,現(xiàn)在眼睛奇癢無比。大家連連稱奇,走近看時,老向眼睛已開始紅腫。我趕忙拿出殺蟲劑,在各張床下、全屋犄角旮旯都噴了一遍。房間里頓時彌漫起嗆鼻的藥劑味。
這幾天,氣溫飆升,屋外陽光熱辣,屋內(nèi)熱不可耐,隊員身上都長了疹子,可能是太熱漚的,也可能是蚊蟲叮咬的。我身上也長了多處,手一摳就潰爛,有些擔心,但無可奈何。
晚上夜巡,差點踩到蛇,這是巡守以來遇到的第七條了,幸好都是有驚無險。家科曾參與打私隊工作,有密林蹲守經(jīng)驗,他事先備有高幫鞋,每次夜巡他做標兵,手持長棍挑開路面落葉,這也是每次都能避險的關(guān)鍵。密林間巡邏還真不可大意。
幾個人沿車巡道走到558界碑,轉(zhuǎn)上步巡道前行,于23日零時二十分到達560界碑后停下,關(guān)掉電筒,在通往界碑的岔道邊蹲守。我們靜默下來,才發(fā)現(xiàn)平時以為萬籟俱寂的夜晚,原來卻這般熱鬧,耳邊數(shù)種鳥聲和著各種蟲鳴聲,高低起伏,長短不一,無休無止,鋪天蓋地。在心里默默數(shù)來,各種聲音不下十多種,簡直是鳥蟲界在演奏曼妙的協(xié)奏曲。聽著聽著覺得人類對于大自然,實在顯得多余,你看這沒有人類活動的夜里,大自然是多么和諧,多么美妙!退一萬步來說,人類大不了也只是大自然萬千生物中的一種而已吧。
聽說569號界碑是廣西中越邊境線上海拔較高的界碑之一,登山巡邏便道崎嶇險峻宛如天梯,沿途風光旖旎,聽著讓人心馳神往,早就躍躍欲試。我下決心利用這次守邊機會登上569界碑,了卻埋藏多年的心愿。
約了鄰近幾個卡點的守邊員同行,我們于早上八點半開始登山。幾年前,國家沿著邊境線修建了四米五寬的巡邏路,每一塊界碑之間又鋪設(shè)一米二寬的步行巡邏便道。從567卡點旁的岔路口走上步巡道,沿著一道土坡梁子攀登,巡道一邊是邊民種下的杉木、油茶等經(jīng)濟林,另一邊是高高的鐵絲網(wǎng)。正是大暑節(jié)氣,氣溫在三十攝氏度以上,走一小段路就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走了三十分鐘,到達石山腳下,抬頭看,登山臺階都修在幾乎垂直的懸崖上,利用山體間的縫隙拓寬而成。往上爬,腳踩臺階,頭臉幾乎與臺階貼在一起。大家手腳并用,艱難向上攀爬,大概二十分鐘后,到達一個小平臺,向?qū)Ц嬖V我們,這是第一段險路?;仡^往下望,只登高約百多米。看此情形,當即有兩人宣布放棄。又爬了十來分鐘,總算爬完第二段幾乎垂直的臺階,隊伍已拉開較大距離。
我和向?qū)П3衷诘谝惶蓐?,勻速向上攀爬。走到山腰往下看,視野豁然開朗,廣袤的土地像一張巨大的毯子,從我們身下向遠處延展。高低起伏的群山連綿不絕,大小村落星羅棋布。片片薄霧似輕煙、似細紗漂浮在千山萬壑之上,大地清新遼闊。我們趕緊掏出手機,把眼前的美景收入鏡頭。后半段路依舊七折八拐,在高聳的山體上連續(xù)拐彎,以“之”字形線路向上延伸。令人驚嘆的是,筑路人并沒有通過炸開山體取得路基,而是巧妙利用地形,或是在凸出的巖石上搭橋,或是利用浮石填平石縫鋪就路面。沿途的山體覆蓋著厚厚的青苔,路旁古藤老樹,盤根錯節(jié),奇石林立,怪樹橫生,表明這里的原始樣貌沒有因為修路遭受破壞。特別讓我們津津樂道的是,在西南邊陲的崇山峻嶺深處,我們國家已經(jīng)把巡邏路修到每一塊界碑。不必說全國邊境線上成千上萬的界碑,單是569這一處,從懸崖絕壁上架起一道“天梯”,簡直可以用“巧奪天工、艱苦卓絕”來形容。一種自豪感在我內(nèi)心油然而生。
十點三十分,我和向?qū)Ъ耙幻爢T率先登頂。只見569號界碑傲然聳立在巔峰之上,“中國”兩個紅色大字在陽光下格外耀眼。按照立碑規(guī)則,單數(shù)碑為我方所立,碑身比越方立的略大,平頂。越方立的碑則為尖頂。界碑旁的樹木都長不高,老干虬枝,宛如盆景,這都拜山頂上一年四季的大風所賜。碑后越南地界依然是蒼蒼茫茫的群山,他們的巡邏路是一條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沒有水泥路通達,與我方相比,國力強弱顯而易見。向山下望,映入眼簾的是無邊無際的綠色樹海,方圓幾百公里的山河盡收眼底。此時接近中午,云霧散盡,越南保樂、保林、苗旺等多個縣份的地界都清晰可見。站在山頂,迎著山風,真是心曠神怡!
打開手機海拔儀,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界碑海拔高度正好是一千三百一十四米。這個被年輕人用來指代忠貞愛情的吉祥數(shù)字,仿佛是上天給予我們這群守邊人某種詮釋和慰藉。一次登山,升華了一生一世的愛國情懷;一次守邊,注定了一生一世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