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條被子的故事

翁梯敏

1934年10月，由于“左”傾機會主義的錯誤領(lǐng)導(dǎo)，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反“圍剿”失利，中央紅軍主力部隊及中央、中革軍委等共8.6萬余人，踏上了戰(zhàn)略轉(zhuǎn)移的征途，開始了偉大的長征。

11月初，中央紅軍歷經(jīng)大小戰(zhàn)斗20余次，摧毀敵碉堡上百座，勝利突破了國民黨軍第一、二道封鎖線后進入湖南汝城。11月5日，中央和中革軍委縱隊及紅軍主力分三路，從湖南汝城出發(fā)，向湖南與廣東交界處的宜章前進，擬與湘西賀龍領(lǐng)導(dǎo)的紅二軍團會合。不料蔣介石識破了紅軍的走向，任命湘軍頭子何鍵為“追剿”總司令，指揮湘軍、桂軍和蔣系薛岳、周渾元部，重兵圍堵紅軍。紅軍在汝城遭到敵軍的抵抗，迫于形勢只好放棄汝城，翻過大山向宜章進軍。汝城有一個文明鄉(xiāng)，過去叫文明司。11月6日，中央紅軍先頭部隊抵達文明司，紅軍衛(wèi)生部、干部團進駐沙洲村。

紅軍來到沙洲村，由于國民黨的反動宣傳，許多村民都上山躲了起來。村民徐解秀因為坐月子，又裹著小腳，只好留下來在家?guī)Ш⒆印?/p>

留守的村民很快發(fā)現(xiàn)，這次來的部隊和以往只會搶東西的白軍不同。戰(zhàn)士們打掃衛(wèi)生、清掃街道，看見家門口有柴火就動手幫戶主劈柴火，看見水桶里沒有水了就幫戶主去挑水。不少紅軍戰(zhàn)士疲乏了，也不進村民家門，就在街頭、場院里和衣而睡，碰上雨雪天，戰(zhàn)士們就擠在屋檐下躲避。

一天，有三位女紅軍來到徐解秀家，跟她拉家常，宣傳紅軍是窮人的隊伍，叫老鄉(xiāng)們不要怕，回到家里來。晚上，三位女紅軍借宿徐解秀家中。但徐解秀家里一貧如洗，只有一張木架床，床上只有一塊爛棉絮和一件破蓑衣。女紅軍們在急行軍中丟棄了行裝，只帶著一條棉被，徐解秀母子就和三位女紅軍擠在一張床上，合蓋一條被子，而徐解秀的丈夫則睡在門口的草堆上守護著她們。

三位女紅軍在徐解秀家里住了三天，她們同吃同勞動，有空還幫著帶孩子、燒火煮飯，閑暇時給徐解秀夫婦講革命道理。

三天后，三位女紅軍要回部隊。臨行前，女紅軍們決定把這唯一的被子留給徐解秀夫婦，但夫婦倆說什么也不肯接受。三位女紅軍見說服不了徐解秀，就不由分說地把被子往床上一扔，抽身就往村外跑，徐解秀趕緊抱起被子，拼命地追了出去。她們在村口推來搡去，相互謙讓。一位女紅軍就從背包中找出一把剪刀，把那條被子剪成了兩半，留下半條給徐解秀，另外半條她們自己帶走。女紅軍對她說：“同其他當兵的不一樣，紅軍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是人民的軍隊，打敵人就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等革命勝利了，我們會給你送一條嶄新的被子來?！?/p>

徐解秀顫抖著雙手接過那半條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徐解秀夫婦送女紅軍們走過泥濘的田埂，到了山邊時，天快黑了。徐解秀不放心，想再送一程，因為是小腳，走路困難，自己不能送，就囑咐丈夫一定要把紅軍姐妹安全地送出大山。丈夫當時和她講好，把女紅軍們送回部隊就返回?？墒?，這一走，三位女紅軍戰(zhàn)士和徐解秀的丈夫從此杳無音信，也許殘酷的戰(zhàn)爭早已奪走了他們年輕的生命。但在徐解秀的心里，他們一直還活在人世間，她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回來。

紅軍離開沙洲村后，敵人尾隨占據(jù)了村子，把全村人都趕到祠堂里，逼迫村民們說出誰給紅軍做過事。村民們都不說，敵人就挨家挨戶搜。女紅軍留給徐解秀的半床被子被敵人搜了出來，敵人把她抓了起來，嚴加審訊。但徐解秀咬緊牙關(guān)，始終沒有透露半點紅軍的消息。敵人無奈之下，只好把她拖到祠堂里罰跪半天后便放了。

腥風血雨的十幾年過去了，革命勝利的喜訊傳來了，但徐解秀卻沒有等到女紅軍和親人的音信。她繼續(xù)在盼望著女紅軍和親人的歸來，每年一到當年女紅軍離開村子的那幾天，她都要頂著寒風在和女紅軍分手的路口張望，每次一等就是大半天，青絲變成白發(fā)，年年如此。

1984年11月初，重走長征路的《經(jīng)濟日報》記者羅開富來到了這個村莊，見到了已經(jīng)步入耄耋之年的徐解秀老人。

老人問羅開富：“你能見到紅軍嗎？”

羅開富答道：“能見到?！?/p>

老人便說：“那就幫我問問，她們說話要算數(shù)呀，說好了，打敗了敵人要來看我的呀！”

老人說到這里，早已淚流滿面?，F(xiàn)場的人都沉默著，眼角都濕潤了。

之后，徐解秀老人領(lǐng)著羅開富來到一間十六七平方米的廂房。廂房四周只有一個小窗，比較昏暗，床上豎有四根竹竿，木質(zhì)的床腿和竹竿都因年代久遠而發(fā)亮了。

老人說：“那三個姑娘走后，我就沒有再搬動過。心里總在想，紅軍姑娘一定會回來看我的?！?/p>

她撫摸了一下床頭繼續(xù)說：“我們五個人，兩個女紅軍睡一頭，我們母子和另一位女紅軍睡一頭，橫蓋著她們的被子?！?/p>

“三個姑娘長得很漂亮，有一個還不到二十歲，心也好，你們說，僅有的一條被子能把半條送給窮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人。我丈夫送她們上山時，她們還一步三回頭地對我說：‘大嫂，天快黑了，你先回家吧，等革命勝利了，我們會給你送一條被子來，說不定還送來墊被呢。現(xiàn)在我已有被子了，只盼望她們能來看看我就好了?！?/p>

羅開富擦了擦淚水，握著老人的手說：“徐大媽，我一定向紅軍匯報，盡力幫你找到她們?！崩先它c點頭說：“找到就好，找不到你也要回來看看我呀?！?/p>

當晚，羅開富含淚寫下了《當年贈被情意濃如今親人在何方》的新聞報道，隨后在《經(jīng)濟日報》刊發(fā)。稿件發(fā)出后，立即引起了鄧穎超、蔡暢、康克清、劉英等老紅軍的高度重視。在鄧穎超的親自過問下，一場尋找三位女紅軍的活動在全國展開了。遺憾的是，英雄已無覓處，三位紅軍姑娘或許早成雪山英魂，或許在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后來，鄧穎超等老紅軍還委托記者代表所有的紅軍戰(zhàn)士，給徐解秀老人送去了一床嶄新的棉被。北京電視臺攝制的關(guān)于半條被子的專題片播放后，引發(fā)了強烈的社會反響，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大學的學生們委托北京電視臺編導(dǎo)送去由他們簽名的一條新被子。

1991年臘月，臨終前的徐解秀老人還念念不忘三位女紅軍和她的丈夫，念念不忘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紅軍送給窮人的半條被子。她雖然不懂什么革命的大道理，但她知道什么叫紅軍、什么叫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就是自己只有一條被子也要給窮苦人半條的人。她更加懂得，一定要跟著共產(chǎn)黨、跟著紅軍走。她還叮囑后人：這座老房子不能拆??！在她心中，那三位女紅軍和她的丈夫還會回到這座老房子。徐解秀老人去世后，家里人把她安葬在村后的小山坡上，那里與老屋遙遙相對。為了革命，徐解秀失去了自己的丈夫，57年的等待是漫長的，然而老人并不寂寞，因為她心中始終保留著信念。她深信，總有一天，丈夫會回來的，三個女紅軍也一定會回來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