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在時光中的磨礪

喜歡讀徐迅先生的散文已經(jīng)好多年了，從《石牛古洞》《山心水目》到《寫到蟲子的邊上》，再到《想起了雪湖藕》，還曾經(jīng)在《中學語文園地》上選評過《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近又讀了他的《徐迅散文年編》這部大書，該書分為《雪原無邊》《皖河散記》《鮮亮的雨》《秋山響水》四卷，讀罷感觸良多。作者的才氣，作者的勤奮，作者的持之以恒，時時感動著我?！赌昃帯氛故玖俗髡呷嗄甑纳⑽膭?chuàng)作歷程，讓散文在時光中磨礪。作者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主旨：“散文終是有一種精神的。這種精神是人們在文字中能感受到和觸及到的，是作者藝術(shù)靈魂與生命精神和諧完美的統(tǒng)一。它是藝術(shù)，更是個性，是良知和立場。它所昭示的一種直擊心靈的東西，能打動人、震撼人、感染人，給人以人生的撫慰、疼痛與喜悅。散文是作者的心靈史，它是作者心靈的坦露。這種坦露應有的尺度即是藝術(shù)和人生的尺度，它的生長性應該是伴隨作者一生的。它追求的自由也應該有一種高貴的自由。”因此，作者寫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寫自己走過的地方，寫自己生活的地方，或是讀書讀人的感悟，都能給讀者帶來人文精神的慰藉。

一

散文要寫出境界，需要有穿越歷史和未來的眼光，用這種眼光去觀察和感受天地萬物，才能使散文達到大愛之境。寫故鄉(xiāng)的散文，更需要進入天地情懷的境界中，這樣故鄉(xiāng)就脫離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故鄉(xiāng)，是作者賦予它獨特精神的故鄉(xiāng)了，是對故鄉(xiāng)的深度書寫。徐迅也是這樣認為的：“無論是站在故鄉(xiāng)的屋檐下，用青澀的眼光打量故鄉(xiāng)和故鄉(xiāng)之外的山水草木，感受人間冷暖、世態(tài)炎涼，還是突然拉開我肉身與故鄉(xiāng)的距離，轉(zhuǎn)身與回望、沉淀與奔涌、祭奠與膜拜，每一次對故鄉(xiāng)的習慣性的凝望，都讓我感到我與故鄉(xiāng)，與故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的親情里深深浸透的那種人性的疼痛、隱忍和希冀，早已深刻地烙印在我逐漸成長的心靈上，成了我擺脫不了的生命胎記?！边@種對故鄉(xiāng)的眷戀之情，已經(jīng)滲入他的靈魂，他的散文已把對故鄉(xiāng)的真摯感情，對大自然的熱愛，融入了行云流水般的文字。這就使散文具有了內(nèi)在的張力，讀這樣的散文，文字里閃耀的火花很容易點燃起讀者的心燈。

故鄉(xiāng)的土地上，莊稼的花朵開放，油菜花、蠶豆花、金銀花、稻花的清香飄散，有著迷人的芬芳，是大地深處散發(fā)出的味道，怎么能不沁人肺腑？當目光落到泥土里，泥土讓我們的心靈幸福地顫動;最為作者著迷的是露珠，生命的奇妙是從露珠開始的，自然界許多神秘的物事隨著露珠的滾落遂成大道，通過與孩子的對話，悟出露珠是用心來裝的東西;而真正讓作者身心物化的是地氣，他對故土的摯愛深入了泥土，走在油菜花盛開的田野，感覺到地底下蒸騰出的氣味，讓他有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通體舒泰，從未體驗過的愉快在身心洋溢著。《大地芬芳》組章描繪的故鄉(xiāng)，景致和物像有了內(nèi)聯(lián)外延的屬性，讓讀者讀出散文的純樸、沉穩(wěn)，讀出了事物最美好的本質(zhì)。

春天的皖河給村莊帶來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帶來了生活的希望，春天一過，就是桃花汛的季節(jié)，是土地儲存能量的最佳時期，是鄉(xiāng)親們最富有情趣的時節(jié)，這時生活也變得有滋有味;吃茶是一年到頭與土地打交道的鄉(xiāng)親們最大的樂趣，一股香氣從壺里咿咿地飄逸出來，茶葉飄香的季節(jié)，皖河兩岸的人們其情融融，其樂陶陶;皖河流出了綠竹婆娑，流出了一汪翠綠，有翠竹、水竹，也有斑竹，竹林中的鳥兒唱出了裊裊呀呀的黃梅調(diào);皖河也澆灌出讓作者溫暖的花朵——棉花，那是一種最富人情味的花，是上蒼給皖河兩岸鄉(xiāng)親們的饋贈;皖河帶著對天柱山的遙想，帶著鄉(xiāng)親們美麗的夢想，戀戀不舍地注入長江，她是一條明亮而閃光的河，她是一條樸素的河。皖河從故鄉(xiāng)流過，她哺育了皖河兩岸的父老鄉(xiāng)親，哺育了皖河兩岸的鳥獸草木蟲魚，也把所有真正意義上的傾訴攬進人們心靈的深處?！锻詈由⒂洝穼懗隽送詈拥氖朗聹嫔?，皖河流域的人、物、事，在作者的筆下是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他的散文具有了系統(tǒng)性和內(nèi)在性，有了詩意的綿延與節(jié)律的優(yōu)雅，使散文有了動態(tài)的張力和美感，也使作者的人文情懷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呈現(xiàn)。

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來到了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陽光照耀的日子，生活明凈得一覽無余，纖毫畢見;陽光進入土地內(nèi)部，使其發(fā)酵、膨脹、瘋狂和生長，天地相生的大境界在陽光里生成。感受陽光是人類美妙心靈的折射，是我們?nèi)祟惿幌⒌木裎拷?，人類的感覺和意識里唯有保持這種新鮮感受，才會有清醒的頭腦和昂揚向上的精神，從此生活處處灑滿燦爛的陽光，這些觀點是《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系列散文的底蘊。

這三組散文寫了大地泥土、河流山川和陽光天空，也構(gòu)成了作者散文的精神骨架。從對大地泥土的熱戀到對河流山川的眷戀，再到對陽光天空的思戀，是作者散文創(chuàng)作的心路歷程。這種在陽光下的思考，是對故鄉(xiāng)的深層次的審視，是對故鄉(xiāng)進行美學意義上的觀照，皖河在作者筆下才有了獨特的魅力，成為“一個人的河流”，他的散文飽含著情思和哲思，也暗合了天容地載與大道存心。

二

徐迅是從泥土里滾出來的，泥土的氣息已滲入他的身心，他的散文寫作自然會溢出泥土的芬芳，這種芬芳是通過鮮亮的語言流露出來的，散文便有了空靈之美。在讀《徐迅散文年編》的過程中，加深了我對空靈之美的理解，它是以對社會生活的認知為核心，是對所見所聞的事實作形象的描述，是文中滲透著作者深深的思索，是作者賦予自然景物以人格的魅力，是作者融入散文的一股靈氣。

徐迅的散文真切而樸實，無論寫什么題材，都能把人物和景物描繪得活靈活現(xiàn)，讓讀者目睹精彩畫面的同時，也能窺見到作者即景生情和即物明理的情感歷程。在《母親像一盤磨》中，有這樣的描述：“母親就像一盤沉重的磨盤，不停地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做完一天的農(nóng)活和家務，待母親自己洗完澡，夜已經(jīng)很深了，睡意終于浮上母親的臉。但母親依然會走到弟弟身邊，默默地看他一會兒，說聲‘伢累了！然后才走回自己的房間。弟弟說，那天夜里，他只感覺母親一離開他的床邊，夜晚一下子就沉靜了，死寂死寂的。一種什么東西在他咽喉哽咽，等屋里傳來母親的呼嚕聲，他也會走到母親的房里，靜靜地望著母親瘦細得像核桃似的小臉……‘這就是娘?。「?！”慈母的形象躍然紙上，你能不為之而感動嗎？《一座山與一個人》寫了與天柱山相伴終生的有緣人，“目送著天柱老人的肉體漸漸消失在天柱山水間，我仿佛看到他化作了一股青煙，與天柱山融為一體，雨，很快打濕了人們的衣服，但人們還是久久沒有離開。大家知道，這雨，是上蒼對他最為深情的懷念——是一座山對一個人的懷念?！币彩峭詈觾砂度藗儗σ粋€人的懷念。還有像在《雪是大地的糧食》中感嘆道：“人?。∈遣皇钦娴漠斢幸桓装l(fā)橫生在鬢角，就沖淡了童稚無暇邪浪漫和激情呢？這悄然而生的如雪的白發(fā)！”在《泥土里的果實》中體會到：“但無論如何，它填充的一個時代饑餓的胃，不像現(xiàn)在只是成就我們可嘆的精神鄉(xiāng)愁?！?/p>

徐迅散文的語言清新自然，像被雨水沖刷過的葉子那樣鮮亮。再加上擬人、比喻、通感等手法的運用，使其散文意境深邃?！堆┰瓱o邊》中寫春雪：“池塘較為具有男子漢的胸襟，大地寬闊而透明的情懷。它周身暗暗滾涌著如春水般溫暖的血液。春雪飄飄，雪落池塘亦無聲。池塘接納了春雪，摟在懷里就融化了它，真的就融為一體了，這有點兒風中調(diào)情的意味。”把池塘、春雨寫活了;《鮮亮的雨》中寫雨：“透過窗戶向外望，我看見桃樹橫斜的枝條，那一串串顆粒狀的雨珠，晶瑩得就像誰拎的一盞盞水燈，與桃的粉紅的花蕾咫尺相持。雨絲均勻飄瀉著，那一白一紅，仿佛一段嶄新的蘇州刺繡，亮麗、嫵媚。”進而寫道：“天空確實沒有風，雨是堅決而有力、毫不猶豫地如一根根銀針，穿梭著編織大地的綢緞。不一會兒，池塘更綠了，大地更亮了，雨撒起腳丫似的，越發(fā)滴落得垂直，非常鮮明地顯現(xiàn)出了它的本質(zhì)——除了鮮艷的鮮，亮麗的亮;它就是下垂的垂，正直的直了。”這是皖河的雨，這鮮亮的雨讓我們心生感動。這些詩意的語言表述具有扣動心弦的魅力，語言的穿透力直抵心靈深處最敏感的地方，會讓讀者產(chǎn)生難以言喻的身心愉悅。

三

在《徐迅散文年編》中收入了若干讀書小品，我喜歡這些清新和樸實的文字，尤其喜愛作者為同時代作家寫的讀書散記。讀彭明艷的散文集《苦水玫瑰》，讀出了苦水里的一朵玫瑰，這些文字淺顯，卻是凝重的，她的“苦水玫瑰”系列可以當作一個村史或一個家族史來讀;讀《火與冰》《鐵屋中的吶喊》等散文集，讀出了余杰的疲憊，余杰對蘇聯(lián)解體后“出土文物”般作家的認知，大多是隔靴搔癢，讓人們知道了一些事實的真相，對專制文化的抨擊卻落入俗套，細看不過是隔岸觀火、人在天涯，缺少了生命的亮色;讀潘軍的小說，讀出了“他一貫的先鋒精神和深沉的思考，而語言更加圓潤自由和充滿張力，這實屬難能可貴?！彼邆淞藢捄竦?、仁慈的大愛和大悲憫，相信他會寫出更加具有經(jīng)典意味的作品;讀胡竹峰的散文集《豆綠與美人霽》，如讀帖，如撫琴，如煎茶，如讀尺牘，優(yōu)雅中透著詼諧，調(diào)皮里露著智慧，讀出了文字的氣節(jié);讀劉慶邦的長篇小說《黑白男女》，讀出了小說的基調(diào)是溫暖的，善良構(gòu)筑著人性的溫暖，小說是對人性溫暖與善良的書寫。徐迅既是讀作家們的作品，也是在讀自己，從這些作品中悟出的寫作理念，會影響到他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會影響到這些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正如作者所言：寫出的作品才會更具經(jīng)典意味。

在我的閱讀過程中，有時會看到某些作家聲稱不讀同時代作家的書，這讓我有些迷糊，多讀讀中外經(jīng)典作品，我非常贊同，如果都不讀同時代作家的書，都如某些作家所想，那你們寫出的書誰讀？讀書既讀中外經(jīng)典作品，也讀現(xiàn)當代作家的作品，我想這樣的閱讀會得到多數(shù)人的贊同。如徐迅的《臨窗梧桐》《染綠的聲音》《在鄉(xiāng)下懷想四季》《蠶豆開花是紫色》《杭州的綠》等等，被數(shù)百次地轉(zhuǎn)載評析，被用作學生的閱讀訓練，被用作中學語文試卷中的閱讀題，被學生們長時間地閱讀著，這是作者的幸福，也是閱讀者的幸福。經(jīng)典也是在閱讀的時光中磨礪出來的。

《徐迅散文年編》一套四本，是徐迅三十余年創(chuàng)作之大成，是他散文創(chuàng)作的階段性成果，也是當代散文創(chuàng)作的代表性作品。他從皖河出發(fā)，深情地回望著故鄉(xiāng)，放眼祖國大地、山川河流，期待著他繼續(xù)前行，為讀者創(chuàng)作出更多的名篇佳作。這套書精裝印刷，封面設計素雅大氣，是一套不可多得的好書。

孫永慶：中學語文高級教師，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章發(fā)表于《文學自由談》《山東文學》《文匯報》《文學報》等報刊，?作品多次被《散文選刊》《當代散文精品選》《草筐里的秘密（時文精選）》等書刊選載，出版著作有《燕語書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