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奧爾加·托卡爾丘克
我很小。我坐在窗臺上,身邊盡是亂扔一氣的玩具、被推倒的積木搭的高塔、眼珠凸出來的洋娃娃。屋里很黑,房間里的空氣慢慢冷下來,暗下來。這里沒別人。他們都走了,不見了,但你仍可以聽到他們漸漸消失的言語聲,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的回音,幾聲遙遠的笑聲。窗外的庭院里空無一人。黑暗從天而降,輕柔地彌漫開來,像黑色露水般落在一切物事上。
那種寂靜是最讓人難受的,稠密,幾乎肉眼可見——陰寒的暮光、昏暗的鈉燈燈光都已沉入黑暗,燈光只能照出幾英尺遠。
沒有任何事發(fā)生——黑暗的蔓延止于家門,所有的喧囂漸息,歸于靜默,就像熱牛奶冷卻后凝成的那層厚厚的膜。房屋映襯在天空的背景里,漸漸失去了鮮明的邊緣、分明的棱角,那種輪廓似乎能延伸到無限遠。越來越暗的天光帶走了空氣——沒有剩下可供呼吸的空氣?,F在,黑暗已浸透我的皮膚。各種聲音兀自蜷曲,把自己裹在里面,收起蝸牛般的觸角。世界的盛大樂隊已離去,消失在公園里。
夜是世界的邊界,我在玩耍中偶然發(fā)現了這一點,并不是刻意去探尋的。只是因為我被單獨留下了,幾乎無人照管,我才發(fā)現了這一點。我意識到自己陷入一種困境,很清楚自己現在進退兩難。我很小,坐在窗臺上,望著窗外暗冷下來的庭院。學校廚房里的燈都滅了,大家都走了。所有的門都關上了,門閂落下,百葉窗低垂。我很愿意離開,但我無處可去。我自己的存在,就是眼下唯一具有鮮明輪廓的物事,一圈顫抖又起伏的輪廓,讓人痛楚的顫抖和起伏。猛然間,我明白了:現在,我在這里,僅此而已。
(云 婷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云游》一書,〔英〕克萊爾·斯庫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