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味《山海情》憑什么熱度不減？

孔冰欣

水花的骨子里有一種韌性，不服輸不向命運低頭的勁。這張劇照的視覺沖擊是震撼人心的。

在今年的全國脫貧攻堅總結(jié)表彰大會舉行之前，善良樸素的中國人的眼淚，已經(jīng)被一部扶貧題材的電視劇給催發(fā)出來了：《山海情》。

觀眾有如遭受了一記重磅“暴擊”，而“受傷”的部位，是胸腔里跳動的那顆真心。那顆真心告訴我們，會哭，是因為總有不忍、不甘，總有咬牙頂上的沖動;歸根結(jié)底，會哭，是因為眷戀著這片土地。

《山海情》，名字就有股子大開大合的氣勢。山，指寧夏的西海固山區(qū);海，呼應進行對口幫扶脫貧的福建省。壯志比山高，豪情比海深，憑借扎實的劇本、出色的表演，電視劇使得上至八九十的老同志，下至二三十的小年輕，就算之前尚抱持著某種“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但刷完全集后，紛紛五體投地，涕泣沾襟，甘當自來水，逢人就安利。

這部滿面風塵、一身土味的國產(chǎn)劇，怎么就熱度不減，這么讓人們“上頭”呢？

好故事，好演員

首先，當然是故事好。

上世紀90年代，從寧夏貧瘠甲天下的西海固地區(qū)搬遷到玉泉營地區(qū)的移民們，從無到有，建設著自己的新家園。在此過程中——

村干部馬得福（黃軒飾）操心著通電、灌溉用水等樁樁件件的瑣碎事宜，他足夠努力，卻不自信未來降臨的具體時間。直到國家新的扶貧政策出臺，福建對寧夏的扶貧事業(yè)進行對口援助，并建立了合作樣板閩寧村;

陳金山（郭京飛飾）、凌一農(nóng)（黃覺飾）等一批優(yōu)秀的福建干部、技術人員為閩寧鎮(zhèn)灑下奮斗的汗水，幫助得福找到了方向;

白麥苗（黃堯飾）、馬得寶（白宇帆飾）、李水花（熱依扎飾）等村里的年輕人也通過勞務輸入、發(fā)展庭院經(jīng)濟等收獲了開心;

同時，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尋根與斷根等問題不斷突顯。對于馬喊水（張嘉益飾）、白校長（祖峰飾）、李大有（尤勇智飾）這些“上一輩”而言，挑戰(zhàn)和轉(zhuǎn)變也在不斷發(fā)生著……

人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這個“西海固貧瘠甲天下”啥意思？

字面意思：窮到?jīng)]眼看。連綿不絕的荒山，光禿禿。極度缺水，不長植被，別提莊稼了。1972年，聯(lián)合國糧食開發(fā)署將其定為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區(qū)之一。1983年，此處被國務院列為重點扶貧地區(qū)之一。

與那些背景懸浮、劇情狗血的腦殘劇相比，《山海情》的“土”，恰恰是清新的，它不媚俗，不博眼球，勤勤懇懇，只求讓人物“站住”、把故事講好。

這大環(huán)境一“窮”，壞了。人的外表、性子、思維習慣，會跟著一塊兒“窮得叮當響”。

位于西海固大山深處的涌泉村，村民一個個灰頭土臉，衣衫破舊。推開一戶農(nóng)家，發(fā)現(xiàn)炕上躺著人，裹著被。問：大白天咋不起床呢？嘿，那回答是相當?shù)摹熬省保阂患胰值埽挥幸粭l褲子，誰出門誰穿;不出門的，就不穿褲子唄。

如此惡劣的條件，叔可忍，嬸不可忍也！為了西海固的人民不再從荒山里艱苦刨食，1991年，寧夏啟動了“吊莊移民”政策，分撥分批次地將這里的村子，搬遷到銀川附近的平原上，建成吊莊移民新區(qū)。

我們的主人公上場了：涌泉村出生的馬得福，從農(nóng)校畢業(yè)，被抽調(diào)來參加這份工作。

得福這娃（簡稱福娃），跟剛從土里刨出來似的，臉蛋上掛著倆坨粗糙黑紅，村口笑得像個二傻子?！安凇薄帮蟆薄吧怠保蔷蛯α?。弄個傅粉何郎般一塵不染的妝容出鏡，成何體統(tǒng)？還怎么讓觀眾代入？黃軒在片子里頭特招人疼，說也奇怪，他在《妖貓傳》里演的白居易記者看了毫無感覺，偏偏被他演的得福打動了。

而福娃的初戀李水花，本是嬛嬛的四郎的后宮的桀驁冷艷花，也是差點只剩下十二個時辰的長安城里最靚的侍女，但在《山海情》里，竟儼然一朵西北原產(chǎn)山丹丹，形象比較顛覆。

大叔張嘉益也化身西北老漢，吊兒郎當，領口破爛，跟當初那個很能哄小姑娘的宋思明，看起來已經(jīng)沒半毛錢關系了。

還有祖峰演的白老師，活脫脫一個溫柔懦弱的窮困小知識分子，但不乏教書育人的志向;還有曾經(jīng)的“警察專業(yè)戶”尤勇智，這回演了牙尖嘴利的老油條李大有，從吊莊跑回涌泉村，就是他帶頭的;還有操著“胡建”（福建）普通話的郭京飛先生，口音氣質(zhì)“妖嬈”;還有雷厲風行的閆妮大姐，領導架勢拉滿……

《山海情》海報。

以上演員，奠定了《山海情》成功的第二個要素：踏實的人物、踏實的演繹。

難能可貴的是，劇集還不避諱、不美化扶貧過程中遭遇的形式主義、官僚主義、教條主義所造成的政策難關。批判意識的存在，使得《山海情》較為客觀，熱血、理性，并行不悖。

實地，實事，實拍。與那些背景懸浮、劇情狗血的腦殘劇相比，《山海情》的“土”，恰恰是清新的，它不媚俗，不博眼球，勤勤懇懇，只求讓人物“站住”、把故事講好。

所以，知道“脫貧攻堅”到底怎么回事的老同志，發(fā)覺了電視劇沒有胡鬧，遂真誠點贊。

那么年輕人為什么也看得津津有味？

有觀點總結(jié)道，本質(zhì)上，《山海情》套嵌了“男頻爽文”的結(jié)構(gòu)——一路打怪、一路升級，當排除千難萬險最后抵達勝利彼岸的時候，“啊哈哈哈，朕乃龍傲天”。

但白癡的“龍傲天”模式是這樣的：我具備“1+1=2”的水平，什么？你竟然用“2+2=4”的難度來挑戰(zhàn)我？！勁敵來襲，我得繼續(xù)修煉了！看招，我的絕技“3×3=9”，必可反殺你！

而《山海情》的“打怪升級”，絕非圖解政策、空喊口號的“1+1=2”easy模式，它打的真是“大妖怪”，升的真是“高級別”;它為年輕觀眾提供了沉浸式的觀劇體驗，讓他們感受到“無盡的遠方，無盡的人們，都與我關聯(lián)”：扶貧為什么是必要的？扶貧的難點又分別在哪里？這些難點又是如何化解的？哦，得福和他的小伙伴們是這么搞的啊，不容易！刺激！

譬如，你振臂一呼“扶貧”，當?shù)乩习傩站鸵欢ㄇ描尨蚬姆e極響應嗎？房子都蓋不起，只能睡地洞;學校也沒有，醫(yī)院也沒有，工作也沒有;日子忒難了，一個水窖、幾頭牲口便能換到一個新娘……你讓他們乘風破浪？開玩笑吶，這怎么浪？

“吊莊移民”，必須先過老百姓的思想關。未來很美好，但未來什么時候來，老百姓一時半會的確摸不著北，有畏難、排斥心理，正常。而在絕望中苦等太久的人，會滋生混吃等死的心態(tài)，他們索性就不相信未來會來，索性就把扶貧雞吃得剩下最后一只。哪怕爾后閩寧鎮(zhèn)發(fā)展起來了，號召涌泉村集體搬遷，也遭到一群鄉(xiāng)土意識強烈的老人們的反對……

依靠自身流量，《山海情》還在現(xiàn)實中的消費扶貧領域刷起了存在感：賀蘭山東麓的紅酒、鹽池縣的灘羊、寧夏旅游市場被帶火……“塞上處處是江南”，或不再為囈語，終將如愿。

在掙扎與渴望的人們心中，埋下希望的種子，以身作則動員群眾，是真本事。

金灘村如何通電？揚水站何時修好？搶種蘑菇的背后，滯銷問題又該怎么化解？《山海情》告訴我們，biu一下不費吹灰之力便萬事大吉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前路，統(tǒng)統(tǒng)是一步一個腳印摸索、實踐出來的。先苦，后有甜，苦盡甘來的滋味，讓爽感翻一番。

極具“ 年代感”。

方言版的誘惑

年輕人看得爽，事實上，拍攝條件雖困難，很多演員亦表達了“有幸參與，爽啊”的感覺。

2021年1月11日，《山海情》舉行媒體看片會。在會上，黃軒說：“我是西北人，夢想是在西北這片土地上說著西北的方言，演一個西北的故事……接到這個戲的邀請時，覺得像圓了夢?！秉S覺稱，《山海情》是他近年來印象最深刻，也最享受創(chuàng)作過程的劇組，“我記得殺青那天，祖峰喝了一點酒，拉著我的手說好多年沒拍過那么過癮的戲了”。尤勇智則特別感謝了導演孔笙：“……‘主廚孔笙給我們做了一桌‘好菜，我拍了30年戲，我覺得這個夏天我很幸福?！?/p>

孔笙指出，拍《山海情》，實在“不容易”?！斑@個戲劇本出得比較晚，在劇本創(chuàng)作過程中，因為時間關系必須提前開機，劇本沒有完全完成的情況下要開機，再加上疫情原因沒有辦法提前搭場景，所以整個拍攝過程感覺像和時間賽跑，各部門非常辛苦，演員們也很辛苦，我覺得能把它完成到今天這樣一個狀況，是特別不容易的事?！?/p>

《山海情》有方言版和普通話版兩個版本?？左显跁辖榻B道，創(chuàng)作早期大量收集資料的時候，捕捉到一個上世紀90年代福建對口幫扶寧夏的有趣細節(jié)：“福建人來以后聽不懂當?shù)卦?，當?shù)厝寺牪欢＝ㄔ?，所以他們一開始首先要過語言關，當我們?nèi)チ宋骱９桃院?，覺得他們的性格、喜怒哀樂更適合用方言。”并且，考慮到劇情需要，溝通障礙是扶貧工作要面臨的真實困難之一，再加上方言的運用，能夠展現(xiàn)濃郁又深厚的地域文化，豐富人物形象，幫助觀眾入戲，所以《山海情》用了方言，用了大量西北演員。

劇中，黃軒總是“灰頭土臉”的樣子。

可是，在演員學習了寧夏方言之后，新的問題隨之浮出水面——現(xiàn)場的工作人員聽不懂臺詞，工作很難配合進行?！盀榱伺臄z效果，為了播出時全國人民都聽得懂，也由于西北地域遼闊，我們參考了寧夏和西安等各地方言，組合形成了劇中的泛西北話，福建方言采用的是福建普通話。”

現(xiàn)在，原名《閩寧鎮(zhèn)》的《山海情》，完成了期待的目標：“平民視角、國家敘事”。確然，閩寧事，也是國家事——“閩寧對口扶貧協(xié)作”，是習近平總書記在福建工作期間，親自部署、親自推動的重要戰(zhàn)略決策，承載著總書記的殷切囑托。

1996年以來，11批180余名福建掛職干部接力攀登，2000余名支教支醫(yī)支農(nóng)工作隊員、專家院士、西部計劃志愿者敢于犧牲，將單向扶貧拓展到兩?。▍^(qū)）經(jīng)濟社會建設全方位多層次、全領域廣覆蓋的深度協(xié)作，與寧夏人民一起用智慧和汗水創(chuàng)造了東西部對口扶貧協(xié)作幫扶的“閩寧模式”。截至2020年7月，閩寧兩省區(qū)20多個省級部門、80多個縣級部門互學互助，101對鄉(xiāng)鎮(zhèn)、110對村建立了結(jié)對幫扶關系;建設160個閩寧示范村，新（擴）建學校236所，資助貧困學生9萬多名，援建婦幼保健院、醫(yī)護培訓中心等衛(wèi)生項目323個，幫助寧夏培訓教師近萬名。

翻閱新聞資料，我們會愈發(fā)感慨：“扶貧”兩個字，不僅僅是一個宏大政務的象征，其為幾十年、幾代人、無數(shù)干部和群眾持之以恒的艱辛努力，是波瀾壯闊的華章，是垂范千秋的詩篇。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黃河吾母，賀蘭吾父。西海固的老農(nóng)民們，既會不思進取，也會勤勞耕耘;既會猶豫、遲疑，抱怨各種苦難與不公，也會樂觀向往更好的生活;他們扎根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又互相扶持著漸漸走遠，接軌康莊大道。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從來就不能指望神仙皇帝。是奮戰(zhàn)在脫貧攻堅一線的普通的人們，親自動手，扭轉(zhuǎn)乾坤。

山海間，人世懸。此情系于山海間，此情自可移山海。

值得一提的是，依靠自身流量，《山海情》還在現(xiàn)實中的消費扶貧領域刷起了存在感：賀蘭山東麓的紅酒、鹽池縣的灘羊、寧夏旅游市場被帶火……“塞上處處是江南”，或不再為囈語，終將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