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

張曉林

蔡京做宰相以前，宋徽宗的宰相是曾布。那時候，朝中有兩個宰相，曾布之外，還有一個韓忠彥。韓忠彥是著名宰相韓琦的兒子，人木訥，不善于言談。雖說他位居曾布之上，但事事都要受曾布的掣肘，玩心眼，玩嘴皮子，他都玩不過曾布。

只是韓忠彥的人脈好，徽宗很依仗他，僅憑曾布一個人，很難將他打翻在地。曾布想到了一個人。

──蔡京。

說起來，曾布和蔡京也有很深的過節(jié)。曾布知樞密院時，蔡京多次暗下絆子，收集他的罪證，想取而代之。幸虧曾布下手早，把他貶謫出了朝廷?，F(xiàn)在，為了對付韓忠彥，也就顧不了那么多了。曾布知道，在對付人上。蔡京還是有一套的。

蔡京很快重回汴京，出任翰林學士承旨一職。

蔡京還沒有進京的時候，曾布和他作了一次長談，意思是不要再糾纏以往的舊事了，二人攜起手來，對誰都有好處。

能夠再次進入京城，是蔡京夢寐以求的事，他內(nèi)心觸動很大。看著有些老相的曾布，他內(nèi)心對自己做了譴責──以前不該弄曾布的事。這次進京，一定要給曾布打好下手，跑好龍?zhí)祝龊门浣?，報答曾布的提攜之恩。

果然，曾布蔡京聯(lián)手，韓忠彥不久被貶出朝廷。

韓忠彥貶出朝廷當天，曾布回到相府，憑欄仰頭大笑。放眼朝野，再也沒有能與他抗衡的人物了，放心做自己的宰相吧。

朝堂上，曾布慢慢地有些跋扈，對人就有些高傲，常把人往小里看，看你不順眼，他捋一下胡子，你就去了你不想去的地方。曾布對蔡京，也冷淡多了，蔡京想拜見一下他，常被他借故推辭掉了。蔡京心里就有些寒，然后結(jié)成冰，一點一點往下沉。一次，一個地方官員想求兩幅蔡京的書法，但他和蔡京不熟悉，他知道曾布對蔡京有恩，就求到了曾布的門下。

曾布說：“這個容易?！?/p>

這個地方官員在樊樓擺下酒宴，宴請曾布和蔡京。除蔡京外，曾布還邀了幾個和自己走得近的翰林學士和知制誥。

落座時，蔡京想挨曾布坐下，他屁股剛想往下沉，曾布的臉就黑了下來。曾布說：“這哪是你坐的地方！”蔡京一時怔住了。曾布說：“你坐下邊去！”

蔡京的臉變得很難看。他幾乎拂袖而去，可終于還是咬牙克制住了自己，在最下首的地方坐下來。

這頓飯吃得蔡京滿腔怒火，原先暗中對曾布發(fā)的誓言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要給曾布點顏色看看。

曾布想提拔陳祐甫為戶部侍郎。提拔時，陳祐甫已是京城都水監(jiān)主簿了，按說，由都水監(jiān)主簿提為戶部侍郎，這事不應該有多大問題，但是，既然給蔡京盯上了，那就會有意想不到的麻煩出現(xiàn)。兩天下來，蔡京就查出了其中的貓膩。曾布和陳祐甫是兒女親家，陳祐甫的兒子陳迪是曾布的女婿。親戚提攜親戚，這是大宋朝的法令所不允許的。

早朝時，蔡京抓住這個把柄，向徽宗奏了一本。蔡京說：“宰相把陛下的爵祿當私有財產(chǎn)分給自己的親戚了?！?/p>

滿朝大臣都去看曾布。曾布也糊涂了，他在朝堂上咆哮如雷，聲色俱厲地大罵蔡京不是東西！有很多大臣看不下去了，都斥責曾布在天子面前太不成體統(tǒng)。

宋徽宗也很生曾布的氣，一點宰相的風度都沒有。他拂袖而起，冷著臉走下了朝堂?；兆谝蛔撸瑵M朝的御史們擰著曾布不放了，彈劾他的奏章雪片一樣紛紛飛到宋徽宗的御案上。

曾布的宰相干不下去了，向宋徽宗遞交了辭呈。

宋徽宗免去曾布右宰相職務，貶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潤州。

蔡京得知這一消息，冷笑數(shù)聲，狠狠地說：“后悔去吧！”他心情舒暢極了。那些天里，他走路都是輕快的。

很快，蔡京的好心情就被一場噩夢所粉碎。有天夜里，蔡京突然驚叫著醒來，披衣坐在床頭，大汗淋漓。他做了一個讓他很惡心的夢：夢里，曾布青面獠牙，手里拿著一棵雍丘大蔥，用蔥白在一泡稀狗屎上攪了攪，然后逼著他吃下去……

隔一天，再上朝時，蔡京就上奏徽宗說：“曾布受賕納賄！”

徽宗朝蔡京擺擺手，說：“你去查一查?！?/p>

蔡京喊來開封府知府呂嘉問，向他傳達了徽宗的口諭，令他將曾布兩個在汴京居住的兒子逮捕下獄，嚴刑拷問，逼他們承認曾布所犯下的罪行。曾布眼見兒子在獄中受盡折磨，不得不低下頭去，承認了這不著影兒的罪名。

曾布再次降職太清官提舉，安徽太平州居住。曾布被趕出了京城。曾布走出汴京城東門的時候，花白的頭發(fā)在秋風中瑟瑟飄拂，兩只眼睛暗淡而渾濁。這個北宋的政治老人知道，從這一天起，災難將會紛至沓來。

蔡京徹底地松了一口氣，一想到曾布將要終老異鄉(xiāng)，心里就覺得解氣，過癮。

扳倒了曾布，蔡京的心氣平和下來。他決心不再干鉤心斗角的事，他要使出渾身的本領(lǐng)，盡到一個大臣的職責，把皇帝交給他的差事干好，把分內(nèi)的事治理順溜。

又是一些日子過去了。黃昏，蔡京在樊樓喝了點酒，回到蔡府自己的書房，他覺得有些困倦。這時，有人來訪。來人自稱蔡京，說有要事磋商。蔡京看時，那人果然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那人告訴蔡京，凡做大事的人，心要狠，手要辣，不然，你的下場會落得比曾布還可悲！

來人走后，蔡京咬牙陷入了沉思。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