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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和夕落永遠不會因為人的悲喜有所改變,人類只是宇宙中的蜉蝣。這種感覺在遇到較大的情緒起伏產(chǎn)生人生的悲觀感嘆時尤其明顯。
“1+1等于幾?”面容艷麗的少女俏皮地問。一雙大眼睛仿佛琉璃一般,斑駁的色彩中映出對面的男生。
男生顯得很局促,被女生的大眼睛盯著看更加不安,一瞬間臉都紅了。
“啊,我想,就是,如果兩個人的力量合在一起肯定是要大于兩個人單獨行動吧。所以我認為1+1是大于2的?!睅е⌒囊硪?,靜等女生揭曉答案。
女生似是有些失望,微微嘟起嘴唇,倒顯得更加可愛了。
“1+1等于幾,這么簡單的問題你都不會啊,就是等于2嘛。我又沒有說這是一道腦筋急轉彎。沒有這個前提,不是應該循規(guī)蹈矩不去發(fā)散思維嗎?”
男生在她嘲笑又慨嘆似的表情下像個做錯了事等待老師責罰的幼稚園男生。
司涵一進門就看到這幅場景。
她的愈合能力是不是太強大了,才過了一晚上,就能夠重新恢復以前的生活。帶著愉快笑意的臉上絲毫看不出昨日的傷春悲秋,或許這又是她的一張面具?
司涵看了看教室后座的男生,后者似乎在專心看書,絲毫看不出有分神的樣子。以前沒有注意,此時作為被傷害者的閨蜜的不太冷靜角度看過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生確實有著很好的皮相。長手長腳,面容干凈柔和,看不出絲毫攻擊性。沒想到那樣張揚的女生也會掉入這樣的溫柔陷阱。
照顧著吳曉溪的情緒,從來不太主動表達自己的司涵輕聲喊她一起去吃飯。從教學樓通往食堂的林蔭道上種滿了玉蘭樹??赡芤驗榻衲晏鞖獗容^冷,雖然已經(jīng)到了暮春時節(jié),但是這些毛玉蘭都還積極地向上伸著枝丫。潔白的花朵盛開在黑色的枝干上,千枝萬卉,儼若瓊海。毛玉蘭相比常見的廣玉蘭,花型更加秀美,香氣也更加清淡。先開花后長葉。沒有了綠葉的襯托,反而越加顯得孤傲嬌貴。人走在路上的時候,若有似無的香氣從空氣中傳來,待你仔細去嗅的時候,又聞不真切了。若是把這樣悠遠的香氣做成香水存起來,應該要費點心思。
她們穿行在這花的盛宴里,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玉蘭盛開在頭頂。司涵覺得心曠神怡:“這花真好聞。要是每天都能在花海里徜徉,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她側頭去看沉默的吳曉溪,對方似乎沒有聽見她在說什么,怔怔地出著神。她想,果然是面具了。在那個人面前裝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的樣子,倔強地維護著自己的自尊。
良久,她聽見一聲嘆息。
“花無百日紅。幾日后你再來,就是一地的殘花了。容顏丑陋,被人踐踏成泥?!?/p>
司涵默默不言,放慢步伐配合著對方的腳步,到了飯廳門口為吳曉溪拉起門簾,見她無意排隊,便說:“你先去占位子吧,省得等下還要找位子。你把鑰匙給我,我去打飯。”
她們的飯卡都是和鑰匙串在一起的。她拿著兩串鑰匙去排隊。
她去排隊的時候,賀思敏正站在隊伍的最后一個,前面三三兩兩的還有幾個他們班的。見她來,賀思敏終于找到一個說話的人:“司涵,吳曉溪居然沒和你一起?。俊?/p>
“哦,她去占座了?!?/p>
“那你端得動嗎?這么多人,等下打飯會被擠死去?!?/p>
“我不和別人搶唄,兩只手小心地端著就好了?!币郧耙膊皇菦]做過,每一次都有驚無險。
“這食堂阿姨每次都很偏心,給男生的菜分量要多得多。要知道我可是有兩個女生飯量的人啊?!辟R思敏抱怨道。
司涵緩緩地笑:“我倒是吃得不多,每次都吃不完。碰上難吃的菜就只吃兩筷子?!?/p>
“你啊就是沒吃過苦,放你到鄉(xiāng)下去兩年,你就知道搶飯了?!?/p>
事實上,司涵就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爸爸換工作前他們一直住在鄉(xiāng)下,家里還種了菜,種了葡萄。有一次她和媽媽一起去收玉米,把碩大的玉米從玉米稈子上掰扯下來的時候,手還被玉米鐮刀似的葉片割傷了,流了好多血。從此以后她就對玉米有陰影。她還和姐妹們一起爬到葡萄藤上去摘過葡萄,很大一串,她們拿不動,就挑小的摘。有時候摘下來的還沒熟,綠的,硬硬的,酸酸的。然后母親就會拿著一把大剪刀把紫透了的剪下來,她們幾個小女生就站在葡萄藤下仰著頭張望著,一邊用手接,一邊喊著:“那邊那串,好大,剪那一串?!比缃窕叵肫饋恚顾剖鞘志眠h的記憶了。
雖然在鄉(xiāng)下長大,從小被告誡不要浪費,但食堂生硬的米飯和大鍋燴的菜著實讓人沒有什么胃口。難以下咽不說,吃多了還胃疼。她一胃疼半夜就睡不好,倒不如吃少一點,晚上能睡個好覺。
前方又傳來賀思敏的驚呼:“涵哥,今天有紅燒肉!”
旁邊的隊伍已經(jīng)有人看過來。
司涵低了頭,悄悄說:“你喜歡紅燒肉?。俊?/p>
賀思敏“嘖”了一聲,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感覺:“誰會不喜歡紅燒肉呢?紅燒肉要做好很難的,小火慢烹,才會有蜜汁一般的金亮色澤,油而不膩,看著就饞。”
司涵“哦”了一聲,表示受教了。她家從來沒有做過紅燒肉,因為媽媽不愛吃。對雞肉她也沒有什么好感。以前媽媽頭痛,爸爸就會燉雞給她補身體,加了天麻、枸杞、薏米各種配料,尤其是還要倒入至少半瓶補腦汁。想想那個味道她就頭皮發(fā)麻,因此一直抗拒吃雞,除了老北京雞肉卷。
當司涵艱難地端著兩盆帶有紅燒肉的飯放到吳曉溪面前,她臉上終于揚起了驚喜的笑容。司涵盯著她看了幾秒,對面的女生已經(jīng)飛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哎,今天破天荒了,居然有紅燒肉吃。我們是不是該去買彩票?”
司涵不置可否,慢慢咀嚼著嘴里的飯。
吳曉溪眼睛瞇成一條縫:“我最討厭你這大小姐范兒了啊,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有必要在現(xiàn)實生活中那么較真嗎?”
司涵嚼完嘴里的飯,慢條斯理地開口:“吃飯的時候說話容易噎著。要是飯堵到氣管里面,還得去醫(yī)院,而我不想去醫(yī)院。”
吳曉溪又翻了個白眼:“真沒勁呀真沒勁。你這么無趣,以后誰會喜歡你呢?”
司涵停止了咀嚼,雖然知道她是無心的,但是未免有點人身攻擊的意思,一瞬間腦海里的片段紛至沓來。
“你這個護膚品帶有美白功效哎,看來你背地里為了彌補自己的不足也下了不少功夫?!?/p>
“要不要買點木瓜補一補啊?!?/p>
“來,我們合照一張。哎,為了你我還要特地瞇著眼睛,不然我們倆對比太過明顯?!?/p>
知道她心里不爽快,但是并不能接受遷怒。于是司涵很認真地說道:“請你不要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吳曉溪睜大了眼,下嘴唇嘟出來覆蓋住了上嘴唇,露出粉紅色的內里,像是花瓣在風里張開,說:“好嘛好嘛,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看你,又較真了。你有時候真的要學會放松自己,不要太過緊繃,這樣會讓自己很累的。一些話聽了就聽了,不要多想啊?!?/p>
司涵微不可見地點頭,掩去了心中的一絲不快。
即使是閨蜜之間,也會存在攀比。你不能確信對方是全然地為你開心,為你難過,也許她偷偷在背后嘲笑你,認為自己優(yōu)于你,把你當作她的陪襯。夾雜著甜蜜的嘲諷就像是蜜糖里的一根魚刺,你滿心歡喜吞咽下甜蜜,卻被魚刺卡喉。
放學后,司涵收拾好書包,對吳曉溪說:“走吧,今天周五了,還要回家拿生活費呢。如果我們快一點,還能趕上公交車?!?/p>
吳曉溪趴在課桌上的身體慢騰騰地直立起來。往校門口走的時候,吳曉溪一直低著頭。司涵牽起她的手,以防她直接撞到教室前坪的樟樹上。
周五的校門口十分熱鬧,小攤販早早支起了自己的棚子,地盤都快延伸到馬路中央。好在她們這所學校只有高中部,自然也就沒有車來車往接送學生的家長,不然,早就有家長打電話投訴這些小攤小販占道經(jīng)營了。
路燈已經(jīng)亮起來了,熙熙攘攘的街市像極了《千與千尋》中的集市,人聲鼎沸,熱氣騰騰。吳曉溪站在這熱鬧的街市中卻不肯往前走了,昏黃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想去找他……”
“找誰?”
“就是他啊?!?/p>
司涵站在馬路中間,旁邊就是一個賣剁餅的攤子,幾個女生圍著攤子說:“老板,來五塊錢的?!?/p>
司涵問:“你吃剁餅嗎?我請你吃好了?!?/p>
吳曉溪松開了手,搖頭:“你吃吧,我現(xiàn)在不想吃東西,只想去找他?!?/p>
“你媽媽會擔心你的?!?/p>
吳曉溪決心已定,怎么都拉不回:“她不會的,她根本不管我?!闭f完轉頭就往校門右側的小道走。
司涵看著吳曉溪瘦弱的背影,啞然。猶豫了幾秒鐘,不得已,只能抬腳跟上去。
吳曉溪驚喜地回過頭來:“你跟我去?”
司涵悶悶地說:“沒辦法,擔心你,萬一遇到危險怎么辦?”說著這話卻也感覺難為情。
話音剛落她就被吳曉溪一把摟住:“司涵,你對我真是太好了?!?/p>
她們走上了一個斜坡,道路兩側全都是住宅,其中有一棟別墅,外墻貼著鵝黃色的小方塊瓷磚,門口還蹲著兩只大獅子。側頭看過去可以看見院子里種了一棵棗樹,此時一個果子也沒有。別墅有三層,每一層都有很大的落地窗,黑洞洞的窗戶看不到里面的場景,主人應該外出了。
“我從來不知道這里居然藏著一棟別墅?!彼竞娴?。
“看樣子是由私宅改建的吧,你看這旁邊都是私宅??赡苁沁@家主人發(fā)跡了,重新裝修了一番。這院子后面說不定還有一個巨大的泳池呢。”
順著一個斜坡下去就來到了另一條街。這條街上有很多水果店,一字排開,所有水果都擺得整整齊齊,像列兵似的陳列在貨架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斜坡。就好像這滿目琳瑯的水果都是從木頭架子上長出來的一樣。
司涵問:“你說這些店子為什么要挨著擠著開在一起,不怕別人搶了生意嗎?”
此時的吳曉溪卻壓根沒有心思聽她講話,只盯著前方,面色發(fā)紅。
司涵繼續(xù)自言自語:“大概是因為產(chǎn)業(yè)集群效應,能夠形成競爭合力吧。人們遠遠就看到這里有水果賣,有需求的人就直接走過來,不管是去哪一家水果店,他們都能夠共同受益。因為聚集在一起的同時,牌子也打出去了。以后人們買水果就只會到這里買,甚至會推薦家人去,久而久之老顧客也會多起來。其實也算是一種隱形的雙贏手段了?!?/p>
她們停在了一家餃子店門口。店面雖然不大,但是人特別多。
吳曉溪的手緊握著紅色的書包帶子,遲遲不挪腳。
“他這個時候一般都在這里,”吳曉溪說,“和朋友們一起吃餃子……”她抿著唇,唇色泛白:“他說他很喜歡吃這里的餃子,新鮮,味道好?!?/p>
吳曉溪的手終于從書包帶上滑下來,握住司涵的手,仿佛想從她這里獲取力量。
司涵只覺得這雙細瘦的手握得自己發(fā)疼。她聽見吳曉溪深吸了一口氣,快步朝里走去。司涵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店鋪的名字平平無奇,就叫“餃子館”。白底紅字,倒是有一股子復古的味道。
司涵默默地跟上。
店里很熱鬧,大部分是學生,校服都沒有好好穿在身上,有的系在腰間,有的放在長凳上,只穿了一件短袖。
她看見吳曉溪已經(jīng)站在一個人面前,那人被她擋住了,看不清身影。但是那人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女生。她聽見一個疲憊的聲音問:“你怎么來了?”
吳曉溪反問:“這就是你說的搞學習?”語氣中頗有一種針鋒相對的意思。
那個疲憊的聲音又說:“我不想耽誤你,我們不合適?!?/p>
一直坐著的長發(fā)女生開口了:“你聽清楚沒有,他說你們不合適。你都看見了,這么明擺著,你還要自取其辱嗎?”
司涵站在門口,剛想走過去,卻聽見側邊有人叫自己:“司涵?”
她一轉頭,發(fā)現(xiàn)鄧文正坐在門口那桌,餐碟里還有半個餃子,可以看見是玉米餡兒的。她又順著餐碟往上看,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眼眸里。原來如此。
他的眼睛沒有波瀾,好似在戲臺下看表演的觀眾。
鄧文斟酌了一下語句:“那是……你朋友?”
司涵“啊”了一聲,轉頭正好看見吳曉溪端起桌上的一杯水倒在余慶腦袋上,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坐在余慶對面的那個女生尖叫著站起來,一邊拍打著裙擺一邊罵:“你有病吧?”
吳曉溪冷笑:“我是有病,你有藥啊?”
余慶沒有做任何反應,任茶水順著頭發(fā)流下去,濕成一綹一綹的,嘴角甚至還揚起了微不可見的弧度,似乎被淋濕的不是自己,有一種局外人的冷淡疏離。
鄧文扯扯司涵的校服衣擺,悄聲道:“你這朋友也真夠颯的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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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紋路錯綜復雜,無數(shù)細小的端口交叉在一起,形成幾條較為明顯的大線一路纏繞上去,像是小溪匯入河海,最終消失在海岸線。人們說從手腕處斜著向上的是生命線,豎著向上的是事業(yè)線。再往上兩條線的中間形成的寬度代表著財富的寬度。那么感情線在哪里呢?她有點忘記了。或許是太不明顯以至于看不出來。大拇指根部的紫色血管倒是十分清晰,像是巖石的層理,一根一根豎直著排列開來。
她耐心撫平那把格子傘的每一個褶皺,整齊按壓在一起,再用綁帶捆好,放在書包的側邊口袋里一起帶去教室。
曦光慢慢地從云層中鉆出來,輕輕灑在課桌上。桌面反射出一片亮光,倒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了。
司涵把雨傘放進顏淇的課桌。他的桌上也有很多細小的劃痕,一筆一筆,仿佛一張巨大的網(wǎng),慢慢收攏,而她甘愿沉溺其中。是束縛,也是甜蜜。她想,自己真是無可救藥了。小小的一個點就能被擴大成一個面,繼而野蠻生長成一片森林、一棟高樓、一汪湖水,生成一整個繁華的世界。
語文課又是隨堂測驗。坐在第一排的傅博文趁李老師踱步走到了教室后側,忙側過頭來悄聲問:“司涵,五經(jīng)是什么來著?”一雙眼睛卻不看她,警惕地盯著快要轉過身來的李老師。
司涵瞇了眼,也看了眼李老師,后者已經(jīng)要拐彎了,她壓低聲音說:“《詩》《書》《禮》《義》《春秋》?!?/p>
傅博文沒聽清,著急道:“再說一遍?”
吳曉溪用胳膊推了司涵一下,翻了個白眼:“別告訴他?!?/p>
司涵果真沒說話了。
傅博文罵道:“嘿,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小氣。”
這次他沒控制好自己的聲音,李老師已經(jīng)瞪眼過來了:“傅博文,后面有花是不是?”
坐在后排的田淼高聲道:“可不就是有花嗎,老師,還有兩朵呢!”一時間幾個男生一起起哄,教室里宛若鬧市。
課后,吳曉溪說:“那種人就不要搭理他了,別到后面自己惹得一身腥?!?/p>
司涵淡淡回:“好歹也是一個組的,情面上總過不去吧?!?/p>
“你對于一些人一些事倒真的是優(yōu)柔寡斷,枉費了你‘冰山美人的稱號,其實就是個小傻瓜?!?/p>
下節(jié)課是生物實驗課。一下語文課,8班的學生就紛紛拿著實驗手冊三五成群地往實驗樓趕。實驗樓和教學樓中間是一塊大草坪,中間呈十字形鋪著鵝卵石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實驗樓后面就是垃圾站,過了垃圾站就是教師宿舍。南方山多,道路崎嶇。教師宿舍就建在山邊,往下俯瞰,房屋星羅棋布凈收眼底,風景倒是不錯。吳曉溪挽著司涵的臂彎往實驗樓走,正好看見兩個男生提著空垃圾桶從實驗樓后面慢慢悠悠地走回來。吳曉溪忙戳戳司涵的手臂,司涵抬眼看去,也看到了正面走過來的兩人。為首那個提著垃圾桶的男生也看見了她,張嘴就要叫“嫂——”,后面那個字含在嘴里還沒出來,司涵就別開眼拉著吳曉溪快步走開了。
段宇珩一手提著垃圾桶,另一只抬起來作勢要打招呼的手尷尬地停在空中沒有收回來,他扭頭道:“翟哥,她這是害羞了嗎?”
江一翟神色淡淡的:“走吧,廢話這么多。”
8班的學生已經(jīng)陸續(xù)聚集在實驗室門口。孫老師還沒來,實驗室也沒開門,一群人就聚著聊天。這節(jié)課的內容是觀察細胞,需要對比動物細胞和植物細胞。植物用的是在學校采集的松針,動物就不知是什么。
有人猜是用小兔子。賀思敏驚呼:“不會吧,太殘忍了?!碧锶痍杽t不以為意:“那有什么,所有的病毒實驗都要用動物活體的?!?/p>
賀思敏搖搖頭:“我上大學肯定不學生物、醫(yī)學?!?/p>
劉元嘖嘖道:“你們女孩子啊,就是太膽小,干不了大事?!?/p>
賀思敏瞪他一眼,不再言語。
吳曉溪一把抽過司涵的實驗冊,看到上面已經(jīng)工工整整地寫好了實驗步驟。
1.制作松針的臨時切片:
(1)取干凈的載玻片一個平置于實驗臺上,用滴管在載玻片中央滴一滴蒸餾水。
(2)將土豆切成條狀(截面約0.5cm×0.5cm)取兩條,將一根松針夾在兩個土豆條之間,用刀片削成盡量薄的薄片,置于載玻片的水滴上。
(3)從一側輕輕蓋上載玻片,不要產(chǎn)生氣泡。用吸水紙輕輕吸去蓋玻片周圍的水漬。
2.觀察切片:
(1)取出顯微鏡,置于實驗臺,打開光源。
(2)將做好的切片置于載物臺上,對準光源。
(3)使用5X物鏡觀察切片,使松針切片在視野中心,換成10X物鏡,觀察松針葉面切片結構。
(4)換成40X物鏡觀察,注意細胞及細胞內物質結構,畫圖。
吳曉溪嘖嘖稱贊:“有你在,我根本不用費心嘛,每次躺著拿A?!庇忠话褤е竞牟弊?,輕聲在她耳朵邊哈氣:“聽說動物實驗用的是魚哦?!?/p>
吳曉溪吐出的熱氣撩得耳朵癢癢的,司涵不自覺離遠了一些。這時,一只手伸出來在她肩上拍了拍,她回頭沒好氣地問:“又干嗎?”
面容清俊的少年含著笑:“怎么,嚇到你了?”
嘈雜如潮水般退去,只余她一個人在岸上不知所措:“啊,那個,沒有?!?/p>
少年的嗓音帶著清亮的磁性:“我看到你還我的傘了,折得很整齊啊。我從來都折不了那么好,都不敢用了?!?/p>
少女低頭看著自己的帆布鞋面,上面的鞋帶左邊一股,右邊一股,交錯纏繞,密密匝匝。
吳曉溪站在她身后,看到她低下頭去露出的細長脖頸,若有所思。
張晶從身側過來推了推她:“大事不好,你的司司要被搶走了?!?/p>
原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是藏不住的。
那些你以為很隱秘的小歡喜,全都在不由自主的眼神牽絆、神態(tài)變化中流露出來。
吳曉溪曾對司涵開玩笑,恐怕等自己結婚生孩子了司涵都還沒談戀愛。如今,似乎要被超過了呢。
日本的神尾久義說:“花的美麗不夾雜任何利己的目的?!边@大概是只有文人才能說出來的話,美麗的綻放只為了取悅自己。但是,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每一朵花的盛開都是瞄準了陽光、溫度、水分這些綜合因素所形成的時機,加上蜜蜂、蝴蝶等外力因素,達成授粉和結果的目的,以此繁衍生息,擴大自己的領土范圍,以另一種形式實現(xiàn)遷徙。那么,花朵都是自私的吧,不夾雜私利的花才是最愚蠢的花。
吳曉溪戴上耳機,按下一直循環(huán)播放的Green Velvet的歌。陽光在窗邊少女的頭發(fā)上緩慢流淌,時間仿佛靜止了。
要想實現(xiàn)階級的跨越,就要在行為舉止上向那個階層傾斜。讀書的最終目的是什么呢?于吳曉溪而言是過更好的生活,是不用再為了幾塊錢在文具店耗費一個小時磨價錢,是能買自己喜歡的包和鞋,是褪去自卑。
首先要瘦而美。皮相再美,沒有美的骨韻就會庸俗。
其次要衣著自在。精美的服飾只是中產(chǎn)階級的標志。上層階級的人通常不穿有任何logo的衣服,可是質地上乘,針腳整齊,顏色柔和低調。
再就是首飾,包包。通常不需要過多的裝飾,線條簡潔就足夠優(yōu)雅大方。
還有身高。優(yōu)雅的身段,需要足夠的身高支撐。她看起來只比司涵矮了半個頭,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是因為平時穿了隱形增高鞋。跑步的時候鞋跟很重,有幾次甚至差點摔跤。她看著那個如穿楊利箭般飛掠過去的少女,感覺到隱隱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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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只是華麗的綢緞,等到皺了、舊了、臟了,還有誰看?
她記得李敖離婚以后還在諷刺前妻:“原來美人也是會便秘的?!备械讲积X的同時,也深有危機感。絕不能成為花瓶,淪為玩物。就算真的是花瓶,也要有尖銳的棱角,足以殺人。
心中生出的一縷黯然很快被她抹去。如果圓滑能讓她在人際關系中如魚得水,能力則能讓她站住腳跟。弱肉強食的環(huán)境下,強者才能生存啊。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體育課。司涵和吳曉溪選的都是羽毛球,可是操場上起了風,發(fā)出去的羽毛球都被吹偏了,即使追上去,球落在拍子上也是輕飄飄的,發(fā)力出去了,羽毛球卻落在地上,頗有點乒乓球中接到旋球的味道。
吳曉溪叉著腰喘氣:“算啦算啦,到時候測試及格不就好了嘛。平時就已經(jīng)比別人打得好了,不用擔心的啦?!?/p>
賀思敏聽到,立馬咋咋呼呼:“嘿,瞧你牛的。上天也太不公平了,既讓你們成績好,又讓你們相貌好,沒想到體育還要好。還有天理嗎?”
司涵微笑道:“熟能生巧罷了,沒什么的。”
吳曉溪附和:“是呀是呀。我看每個女生都是花朵,各有各的美呢。思敏你的美就像一朵火紅的杜鵑,在泛著涼意的秋天依舊盛放?!?/p>
李玨湊過來:“那我呢,我是什么花?”
吳曉溪認真想了想,道:“你是梔子花,潔白芳香?!?/p>
賀思敏問:“那司涵是什么花?”
吳曉溪說:“她是品質高潔的荷花?!?/p>
李玨又問:“那男孩子呢?他們是綠葉嗎?”
吳曉溪“嘁”了一聲:“他們只是泥土,渾濁不堪。”
司涵一笑:“你這倒是剽竊了賈寶玉的言論了?!?/p>
吳曉溪不以為然:“賈寶玉應該很高興他的言論被我引用。”又沖李玨她們招手,“走吧美女們,我請你們吃冰棒啊?!?/p>
司涵猶豫道:“這種天氣吃冰棒,怕是要胃疼?!笨墒菂菚韵呀?jīng)邁開步子走過去了。穿過長長的花圃就是食堂的小賣部,小賣部門口有塑料門簾遮擋,她們一行人走進去的時候,余慶和幾個男生正從小賣部出來。由于逆著光,一時間倒看不出吳曉溪臉上的表情。兩隊人馬就這么走過去,也沒打招呼。
同一個班的人遇到,難免還是會尷尬。難怪小姨說自己絕不會和辦公室的同事談戀愛,要是分手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是有點尷尬。她不知道吳曉溪和余慶作何感受,她一個旁觀者卻也是屏氣凝神,生怕稍有不慎觸碰雷區(qū)。
到了小賣部的冰箱面前,細細去看吳曉溪的臉色,倒沒什么不同,看起來依舊是十分愉快的樣子。她的劉海彎曲蜷縮在耳根處,依舊甜美可人。
分完冰棒,吳曉溪卻拉著她慢慢地丟下了后面那兩人,走到廣場舞臺邊緣的座椅旁。吳曉溪說:“累了,坐會兒吧?!?/p>
司涵依言坐下。
“我要和你探討一個問題?!标柟庀碌膮菚韵L發(fā)披在腦后,發(fā)出淡金色的光澤。
“嗯?”
“你覺得讀書有用嗎?”
“有用吧。腹有詩書氣自華?!彼竞瓙瀽灥卣f。
“我覺得沒多大用。到了社會上,讀書多的人反倒顯得偏執(zhí)?!?/p>
“為什么突然想到這個?”
“因為我表姐的同事被謀殺了,被她的博士生男友?!?/p>
司涵睜大眼睛:“不是吧?那她男朋友呢?”
“他跳樓自殺了?!?/p>
“我以為這種事只會發(fā)生在電視劇里,沒想到現(xiàn)實更加殘酷?!彼竞D了一會兒,接著說,“但是,讀書還是有用的,累積下來的學識會不自覺地融入骨血里,從談吐中表現(xiàn)出來。以后的伴侶、朋友,應該都是志同道合的。如果連共同語言都沒有,不能長久吧?!?/p>
“讀那么多書,最后不還是給人打工?”
“每一條路都是自己選擇的,選擇了的后果都需要自己承擔?!?/p>
吳曉溪點點頭:“是啊,都要自己承擔?!?/p>
也許一個小小的變化,就會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兩條道路。
“我覺得你應該是要當女強人的吧?我就想早點結婚生子。等以后我抱著孩子去看你啊?!眳菚韵樕嫌只謴土随倚Φ谋砬椤?/p>
“啊,女強人什么的,也不一定吧。”司涵有一絲恍惚,“對了,美術節(jié)的作品你準備好了嗎?”
“我還在想,在等一個靈感。有了靈感,畫畫就很快了,一個晚上就能完成。你呢,你準備畫什么?”
司涵仰頭,正好看到日光下透明如燈盞的玉蘭花,手一指:“就那個吧?!?/p>
四中的美術節(jié)比其他學校舉辦得更加盛大,按照學校的慣例是在博園的樟樹中間擺上一列列展板,參賽者將自己的畫找個位置貼上去。這樣一來,上下學的老師學生都能看到。展板旁邊還附帶有評分的星星貼紙,喜歡哪一張就貼在它旁邊。最終得到星星最多的作品獲勝。每年參賽的學生都很多,有故意惡搞的,也有美術生,從筆法、色彩可見其功底。
司涵果真畫了一幅玉蘭。盤枝錯節(jié)的黑色枝干在半空中舒展,一朵寶蓮般的花朵向上盛開,另一朵在斜下方還只是一個花骨朵。其實她并不是很會畫畫,只是有興趣,沒有系統(tǒng)學過。用鉛筆畫草圖的時候,為了達到流暢的美感頗費了些時間,課后甚至還專門跑到玉蘭大道從各個角度拍了照片,有鵝黃的、紫紅的、淡粉的,但她最終選擇畫水墨畫。毛筆蘸在水里,一層一層的墨漬像舞女的黑紗柔軟地蕩開,花朵也在宣紙上暈染開,余下大面積留白。
展板上已經(jīng)零星貼了一些畫,她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的畫粘上去。
“這是你畫的?還挺有感覺的?!?/p>
一扭頭,看見一個光亮的“大腦門”,臉上長了幾顆青春痘——是同班的孫青,成績一直穩(wěn)居前五名,英語更是每次都拿第一。他每日都走讀,背著一個“炸藥包”似的大書包,壓得肩膀都往下塌了。也不知是不是書包太沉,走路的時候總有一點重心不穩(wěn)。
司涵笑笑:“亂畫的?!?/p>
孫青認真點評:“挺好的。學習這么緊張,是要調劑一下?!?/p>
到教室的時候,吳曉溪身邊圍了一圈人。司涵站在圈外等著,一堆人的議論傳入耳中。
“哇,你畫得好美啊,絕對能拿冠軍了?!?/p>
“這個畫中的女孩子是你自己嗎?這雪膚花貌的,我看得都入迷了?!?/p>
“這棵櫻花樹我也好喜歡,就跟活的一樣。”
賀思敏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等在身后的司涵。她熱情招呼:“司涵,你快來看看,曉溪畫得好美。”就像那幅畫是她自己畫的一樣,帶著一種滿足和驕傲。
可貴的品質,能真心為他人感到高興的人可能真的不多。
吳曉溪手里拿著的那幅畫是一幅水彩,遠遠看過去是一片流動的粉紅色。一個長發(fā)少女坐在櫻花樹下,雙手往后撐起身體,仰著頭,劉海被風吹起來,露出了半個額頭。她的手邊放著書包,似乎是剛剛放學,準備在櫻花樹下休息一會兒。
“確實很美啊?!彼竞u論。
吳曉溪臉上露出狐貍般的微笑:“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女生頭發(fā)很黑?”
司涵附和:“是啊,中國人嘛。”
吳曉溪搖頭:“哎呀,你真是。這個女生其實是我們兩個的結合體。有我的相貌,你的骨骼和頭發(fā)?!庇终f,“我一直很羨慕你這頭黑長直呢,黑得像墨一樣?!?/p>
司涵回:“我倒是也很喜歡陽光下的淺金色?!?/p>
吳曉溪推著她一起走出教室:“你陪我去貼吧,看看要貼在哪里。嘿嘿,要占據(jù)高地優(yōu)勢?!?/p>
司涵喊著“馬上就要上課了”,腳下的步伐卻沒停。就算反抗,也拗不過一直以來很霸蠻的吳曉溪啊。
吳曉溪找了個正中間的位置,但是那塊展板上已經(jīng)貼了兩張畫了。她左右看看,悄聲說:“你幫我盯著,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彼竞€沒領會到她的意思,就見她把那兩幅畫扯下來了。司涵叫出聲:“哎,你……”吳曉溪豎起食指在嘴邊,司涵把未說的話又吞回去了,只能替她把風。吳曉溪快速將那兩幅畫貼在右邊那塊展板的側邊,實際上,那塊展板已經(jīng)被貼滿了,但她顧不得那么多,手上動作飛快,在自己的畫背后貼了四條周正的雙面膠,一撕,再一貼,那幅櫻花少女就已經(jīng)被妥善安置在一塊大展板的正中央了。
完事以后,吳曉溪一派輕松:“走,去看看你的畫有了幾個小星星呀?!?/p>
司涵嘆口氣:“今天早自習要默寫?!?/p>
吳曉溪不管不顧:“不嘛不嘛,我就要去看。你這個小氣鬼,成天藏著掖著?!?/p>
司涵無奈,只能帶她去看??墒亲叩阶钸吷系哪菈K展板時,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畫。她左右看了看,都沒有。
“哎呀,難道別人和我一樣把你的撕了?但我好歹也給人家重新貼起來了,這人真是缺德?!?/p>
司涵瞇著眼瞟了她一眼:“走吧,算了?!?/p>
她跟在吳曉溪身后走回教室,長長的馬尾一甩一甩,在空中劃出簡潔的線條。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