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害地活著

高見

毫無預兆地，一個朋友決定改吃素食，而且是純素，連蛋和奶都不沾的那種。我嚇了一跳，心想：這是受什么刺激了嗎？問了半天才搞清楚……還真的是受刺激了。受一個動物保護主義者的影響，她看了一部紀錄片。這是一部被標為“少兒不宜”的片子，未成年人需要在家長陪同下才能觀看，因為它展現了沉重黑暗的事實，揭示了極其殘忍的真相。

我們和動物都居住在地球上，地球不只屬于人類?？墒怯薮揽癜恋娜祟悈s認為自己擁有對這星球上所有生命的支配權，肆意殺戮、虐待其他生靈，把地球變成了一個慘不忍睹的血腥地獄。吃肉食，養(yǎng)寵物，穿皮草，看動物表演……這些對動物的利用方式，人們早已習以為常。而當殘酷的真相擺在面前，我們內心遭受的撞擊不亞于一場地震。當我們在超市選購包裝好的肉類，或者坐在餐桌前優(yōu)雅地用刀叉享用色澤誘人的美味時，我們很難聯(lián)想起養(yǎng)殖場內動物們忍受的極度變態(tài)的悲慘生活，以及屠宰場里夾雜著哀嚎的血腥風暴。

據說很多看過這部紀錄片的人都會淚流滿面，痛心疾首，對自己的生活方式重新加以審視和思考。像我朋友那樣，從此奉行素食的，也不在少數。作為一個神經敏感、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人，這片子我甚至都沒敢看完。但是后來我硬著頭皮讀了《動物解放》這本書，內心沉重到無法呼吸。脾胃不好的我本來就很少吃肉，看過之后，也過了一段素食生活。當然不能太偏激，缺乏科學指導的盲目素食，對身體是有害的。為了避免貧血和營養(yǎng)不良，后來我和朋友都恢復了吃肉，只是頻率有所降低。

有一次我走在路上，看見街邊停了一輛小型卡車，車上拴著幾只山羊。它們半瞇著眼，白色的毛有點臟，看上去非常溫和，又帶點傻里傻氣的“呆萌感”。我很驚喜地湊過去看，掏出手機給它們拍照——畢竟在城市里，能跟幾只羊近距離接觸是很難得的，除非是去動物園。我很久沒去過動物園了，因為把動物關在籠子里本身就是一種虐待，我不忍心看。

拍完照，我忽然反應過來：它們?yōu)楹螘霈F在這兒？扭頭一看，隔壁就是一家羊肉湯館。剛剛的驚喜瞬間被凍成冰碴，碎了一地。

為了減少對動物的傷害，我不穿皮草，不看動物表演，并減少對肉類的消費。這些微薄的努力，不知能有多大作用，或許只是一點心理安慰。而這些事只是一個開端罷了——我了解得越多，負罪感就越重。

看了北極熊因氣溫升高、冰川融化而失去家園的報道，我決定綠色出行，步行、騎車或使用公共交通工具；看到鯨魚因誤食塑料袋而死亡的照片，我就盡量減少塑料袋的使用，去超市自帶購物袋，只買簡易包裝的東西；看到長假過后，快遞包裹產生的巨量垃圾，我默默刪掉了一些購物車里的商品……我一次次被提醒，自己原來一直在不知不覺中參與對環(huán)境的破壞，而補救措施卻是那么匱乏而無力，并且給生活造成了不便，增加了成本?？晌矣譄o法視而不見，無法停下來。

不得不說，這是個絕望、無助的過程。如果追求極致，我?guī)缀鯚o法維持正常的生活，并且總是心懷愧疚與歉意。我開始意識到，只要活著，就會給世界造成傷害，這是不可避免，也無法改變的。

且不說動物和自然環(huán)境，就說最日常最平凡的生活吧。同學們努力學習，考出好成績，這本身就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大家坐在同一個班里，看上去是戰(zhàn)友，實際上是對手?？闯煽兣琶淼臅r候，你看到了什么？那不僅僅是數字，而是勝敗，是尸橫遍野。那些把你擠下去的同學，那些被你踩在腳下的同學，那些在“底層”茍延殘喘的同學……你被心儀的大學錄取了，這件喜事的背后，是多少落榜者的失落和嘆息？你并不想給別人造成傷害，但是很抱歉，一定會有人因此而受傷。

有一次室友要點外賣，另一個室友說：“我不點外賣，大冷天的，外賣小哥跑出來多辛苦啊。而且那么多包裝盒，不環(huán)保。”得到的回應是：“大家都像你那么想的話，外賣小哥可就要失業(yè)了，一些飯店恐怕也要關門了?！彼?，到底怎么做，才能避免傷害的發(fā)生？

有個朋友畢業(yè)后想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家人強烈反對。為了不讓父母傷心難過，她最終選擇了不那么喜歡的工作，違背自己的本性，忍受朝九晚五和加班。這些事讓我忽然明白：想要活著而不傷害任何人，可能嗎？若能做到，那一定是以傷害自己為代價。

說真的，以我的覺悟程度和能力范圍，大概是很難做到“為全人類造?！钡摹Ｎ抑幌霟o害地活著?？上?，即便是這個愿望，好像也顯得太大了。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