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說文本到電影藝術(shù)
——史蒂芬·戴德利影片中的人性反思與救贖

陳 晨

史蒂芬·戴德利導演所執(zhí)導的電影長片中除第一部處女作《比利·艾略特》(BillyElliot)或譯為《跳出我天地》之外，其余影片都與小說文本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時時刻刻》(TheHours)由美國作家邁克爾·坎寧安的同名小說改編而來，獲2002年奧斯卡獎?！独首x者》(TheReader)或譯為《生死朗讀》，根據(jù)德國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同名小說改編，通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影射災難對人的影響。影片《特別響，非常近》(ExtremelyLoudandIncrediblyClose)根據(jù)作家喬納森·薩佛蘭·福爾的同名小說改編，獲得2012年最佳奧斯卡影片獎提名?！独泻ⅰ?Trash)改編自安迪·穆里根(Andy Mulligan)的同名小說，獲得第68屆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shù)學院獎。導演運用電影藝術(shù)以完美的畫面感演繹了小說文本，使小說文本變得更加立體生動。

在這些獲得巨大成功的影片中，導演史蒂芬·戴德利不僅擅長在影片中表現(xiàn)多重主題，還擅長對人性進行細節(jié)刻畫，讓觀眾在感慨人物命運的同時不斷審視人性。

一、聚焦人類生存困境

史蒂芬·戴德利導演的作品中一部影片內(nèi)通常包含多個主題，這些主題的呈現(xiàn)既是導演對文本的深刻理解，又是導演對人類社會所面臨的現(xiàn)實和困境的關(guān)注，表露出導演深厚的人文關(guān)懷。如《時時刻刻》中通過三位不同時代的女性對自己人生的思考和選擇，反映出了人類的生存困惑和兩性困境。導演將三個故事剪輯、拼貼在一起，作家伍爾夫在預見到自己下一次精神病發(fā)作之前寫下遺書，將石頭裝滿口袋后走向河中央；全職太太勞拉本生活富足，在懷有第二個孩子時意識到生命的空虛和無意義，本想結(jié)束生命的她選擇將孩子生下來之后離開家庭；編輯克勞麗莎十年如一日地照顧敏感、智慧且患有艾滋病的前男友理查德，并感覺這是她活著的唯一意義。三個女性的故事都反映出了人們對生存的困惑：生存的意義是什么？自由是什么？伍爾夫因為有精神疾病一直被丈夫照顧，要聽丈夫的話、要聽醫(yī)生的話，她在影片中不斷重復“即使是瘋子也希望被邀請參加聚會”“即使最卑微的病人，也應該允許她對自己的藥方有一定發(fā)言權(quán)……你不能通過逃避生活來尋求平靜”[1]。電影中運用巧妙的蒙太奇轉(zhuǎn)場實現(xiàn)了剪輯的流暢，每一個鏡頭的切換都是導演的精心設計，生動地描繪了現(xiàn)代女性的精神焦慮和精神危機。

《朗讀者》與《特別響，非常近》也聚焦于人們的生存困境，而這種生存困境是戰(zhàn)爭帶來的，電影中沒有戰(zhàn)爭慘烈的畫面,而是把焦點放到了一個普通女性(漢娜)和孩子(奧斯卡)這樣的小人物身上，通過他們生活的轉(zhuǎn)變反映出他們都是戰(zhàn)爭的受害者?！独首x者》中十五歲的男主人公麥克與三十六歲的女主人公漢娜產(chǎn)生了忘年戀，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漢娜突然離開多年后，他會在審判納粹戰(zhàn)犯的法庭上看到她。電影反映了小人物面對生存的無奈。很多普通民眾也像漢娜一樣無知地被卷入罪惡中來，最終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特別響，非常近》講述戰(zhàn)后小男孩奧斯卡由于災難發(fā)生當天沒有接聽父親的電話而后悔自責。影片反映了災難后人們的恐懼心理和對社會的信任危機，比如奧斯卡在災難后會害怕很多東西，電梯、人們的尖叫聲、高樓、飛機、橋等，影片中導演用一系列快速閃現(xiàn)的鏡頭和快節(jié)奏的述說展現(xiàn)了奧斯卡歇斯底里的心理狀態(tài)。影片中小男孩奧斯卡內(nèi)心的傷痛、爺爺?shù)氖дZ癥和奶奶的回憶，都反映了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生存困境。

《垃圾男孩》中，導演史蒂芬·戴德利不僅采用倒敘方式引起觀眾懸念，而且在故事慢慢呈現(xiàn)的過程中運用蒙太奇手法不斷閃現(xiàn)故事片段，中間插入孩子們自己對事件的看法，讓故事人物自己述說自己的想法，增加了故事的真實感。在這部影片中，本應是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卻因撿到一個錢包而被當局警方追趕、威脅和殺戮。警察這個職業(yè)本是正義的象征，卻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得不到民眾的信任。在這樣顛倒黑白的社會中人們的生活得不到應有的保障，普通民眾面臨巨大的生存困境。

二、對人性的審視與反思

馬克思曾指出，“人的本質(zhì)不是單個人所具有的抽象物，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2]，導演史蒂芬·戴德利通過人物置身的不同社會背景，運用電影藝術(shù)聚焦人類生存困境的同時，在復雜的社會關(guān)系中，對人性之思進行了深刻的挖掘，展現(xiàn)了人們內(nèi)心深處各種各樣的、復雜的、矛盾的表現(xiàn)，也展現(xiàn)了人性的弱點。

《時時刻刻》充斥著人們對生命意義的拷問與詮釋。電影通過畫面的并置，沖擊觀眾的視覺神經(jīng)，使觀眾具有充滿張力的觀影感受。影片通過人物選擇死和選擇生的權(quán)利，展示了對人性的審視和反思。伍爾夫通過思考人生的本質(zhì)，直面死亡是其對人生價值的思考，面對人生的困頓，死亡是其灑脫的決定。生活在20世紀50年代的家庭主婦勞拉擁有著在別人看來安定、幸福的生活，而她在這種平靜的生活中逐漸感受到自我的消磨，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她的出走是對自己生存意義的思考。

《朗讀者》和《特別響，非常近》分別以“二戰(zhàn)”和“911事件”的災難為故事背景，沉重的歷史往往影響著人們的命運，通過重讀歷史，挖掘與歷史緊密相關(guān)的人性，影片在戰(zhàn)爭災難的大背景下展開對人性的反思。電影《朗讀者》中，導演通過鏡頭的切換，展現(xiàn)了諷刺的一幕:在二戰(zhàn)戰(zhàn)犯的審判席上，她同其他幾個婦女被控告參與了對猶太人的屠殺行為，只有不識字的文盲漢娜勇敢承認“大家一起寫的”，這時鏡頭隨即切換到旁聽席，她們卻齊刷刷地統(tǒng)一指向了漢娜，異口同聲指責漢娜，推卸自己的責任，這種強烈的對比充斥著人性的拷問。觀眾席上的麥克也經(jīng)歷著人性的煎熬，對于要不要將漢娜不識字的情況講出來使她減刑而猶豫不決，但他最終選擇了沉默。導演史蒂芬·戴德利在影片中通過碎片化的故事呈現(xiàn)，既展現(xiàn)了故事發(fā)展的多種可能性，也表現(xiàn)了故事人物由于戰(zhàn)爭的影響，呈現(xiàn)出支離破碎的心理狀態(tài)，使觀眾反思戰(zhàn)爭的實質(zhì)，珍惜互相團結(jié)包容的生存狀態(tài)。

影片《垃圾男孩》中通過幕后官員電話中急躁的情緒、警察卑劣的手段，深刻揭露出這些所謂的社會的上層人士人性中的虛偽。官員們對于物質(zhì)的欲望和虛榮使得他們一錯再錯，為了自己的私欲，做盡了見不得光的壞事。對欲望的偏執(zhí)使得他們的正義感、責任感和同情心逐漸消退，最終喪失了人性，在這場追逐戰(zhàn)中，他們逐漸迷失直至徹底淪陷。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些身無分文的孩子們，拉斐爾僅僅因為自己不喜歡警察不愿意把錢包給他。嘉多因為友誼一直幫助拉斐爾，是他們的率真和執(zhí)著終于使真相大白于天下。成年人在復雜的世界中面對著人性的考驗，與孩子純真、簡單的幸福追求形成鮮明的對比。

三、對人性救贖的探索

電影《時時刻刻》中伍爾夫選擇死亡來解脫自己，這是在預測到自己下一次瘋癲之前的一種選擇，表明了主人公的自我控制。勞拉本來也打算以死亡來反抗和解脫，但為了腹中的孩子，她決定生下孩子后離家出走，尋求自由。離開家的她，自由的同時也帶著憂傷和無奈?？藙邴惿谌諒鸵蝗盏卣疹櫱澳杏训倪^程中，也有壓抑得忍不住對朋友哭訴的時刻，但從她一大早去花店挑選各種顏色的花來看，她是熱愛生活的。在理查德的書出版之后，她還張羅著舉辦聚會來為他慶祝?？梢钥闯觯诿鎸ι畹臒_中，她明白自己的責任，有積極的心態(tài)。每個人都會面對生存帶來的各種問題，處于困境中像伍爾夫那樣選擇死亡尋求解脫太極端，如勞拉一樣不顧一切離開家則太殘忍，自己也一樣難以尋求內(nèi)心的平靜，要像克勞麗莎一樣愿意承擔責任，熱愛生活，才能獲得人性的救贖。

《朗讀者》中漢娜在審判中不明白自己忠于職守有什么過錯，但在獄中通過學習認字、閱讀書籍知道自己在歷史的漩渦中被動地犯了罪，最終她把自己所有的積蓄留給受到傷害的后代，希望能做出一些彌補，在心靈獲得救贖之后，她的靈魂得以安放。影片另一主人公麥克，年輕時與漢娜的關(guān)系幾乎影響了他一生，很難再與他人正常戀愛、結(jié)婚。在影片最后，他帶著女兒去了漢娜的墓地，終于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向下一代“坦誠”了自己，他的人性才最終得到救贖。

《垃圾男孩》中導演史蒂芬·戴德利通過作品對無視道德原則和道德規(guī)范的人們進行了無情地揭露。影片的結(jié)尾孩子們“沒有像傳統(tǒng)的英雄題材的影片那樣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中接受贊美和崇拜。他們只是跟隨本心去做那一切，想要過上自由自在、干凈明亮的生活”。[3]影片的結(jié)局呼喚社會道德的完善和回歸，社會重新建立起道德規(guī)范，人們才能有幸福的生活。

四、結(jié)語

在幾部影片中，導演史蒂芬·戴德利不僅表現(xiàn)出他對人類生存困境的思考，也表現(xiàn)了對重大災難影響的深刻反思，以及對如何實現(xiàn)人性救贖的探討,藝術(shù)地展現(xiàn)了面對生存困境時真實的人性，有助于提升人們對自身的認知和思考。人性是復雜的，只有認清歷史和自己，主動反思人性的弱點，才能照亮人類的精神世界。

史蒂芬·戴德利關(guān)注人類之間的社會關(guān)系，有《時時刻刻》中對生存意義的思考，試圖找到人性救贖的方式；有《朗讀者》與《特別響·非常近》中災難對普通人的影響，試圖找到撫平創(chuàng)傷、修復人際關(guān)系的方法;也有《垃圾男孩》中善與惡、美與丑的對立，試圖說明：在物欲時代，為追求功利，人們的貪婪和無節(jié)制的欲望終將導致人性的淪陷。導演史蒂芬·戴德利通過作品表達了對人類命運的關(guān)心、對人性的呼喚，只有人性得到救贖，才能迎來光明、和諧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