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婭娜
在《孟子字義疏證》(以下簡稱為《疏證》)中,戴震對“理”重新做了詮釋,本文簡要分為三點:①在物之理,即“氣化流行”之理,是“道”之別名。是指理的客觀性,該思想來源于《易經(jīng)》之“一陰一陽之謂道”,是“道猶行也;氣化流行,生生不息”[1]21。②認識之理,即人的“血氣心知”而得的理,是開宗明義的“理者,察之而幾微必區(qū)以別之名也,是故謂之分理;在物之質(zhì),曰肌理,曰腠理,曰文理;得其分則有條而不紊,謂之條理[1]1?!比酥闹淖饔檬悄軌颉安熘薄皠e之”,強調(diào)人之主觀發(fā)揮知的作用的心之觀照之理。③批判之理,即戴震認為的宋儒的“不出于邪而出于正,猶往往有意見之偏,未能得理”[1]8的意見之“理”,指出宋儒雜糅老莊釋氏之理,與原始儒家的思想相違背。認識之理發(fā)揮的“情”與“知”的作用對象就是客觀之理,而批判之理是從天之理回歸到人的認識之理,對宋明理學(xué)家思想進行批判。
在《疏證》中,老莊釋氏的思想在許多地方同時出現(xiàn),其中引《莊子》中的寓言最多,直接引用的共有4處,皆在“理”字條目中。另有引《道德經(jīng)》,亦是用來解釋所引的《莊子》寓言的意涵。
在《疏證》中戴震并沒有嚴格地區(qū)分老莊思想,而是將二者皆作為道家思想的代表。
《疏證》中引老莊最多的是在“理”和“性”這兩個條目中。譬如,在《疏證·上》的“理”篇條目中引《莊子·內(nèi)篇》中《養(yǎng)生主》的“庖丁解?!痹⒀裕?/p>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自言:“依乎天理,批大郤,導(dǎo)大窾,因其固然,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天理,即其所謂:“彼節(jié)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適如其天然之分理也[1]2。
另一例是以《齊物論篇》中的“真宰”為例:“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1]5。”
再有《莊子·天道篇》:“自老氏貴于‘抱一’,貴于‘無欲’,莊周書則曰:‘圣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撓心者,故靜也?!o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1]8?!?/p>
在“理”字條目的批注中,所引《莊子·外篇》的《繕性篇》中:“繕性于俗學(xué),以求復(fù)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又:“文減質(zhì),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亂,無以返其性情而復(fù)其初[1]3?!?/p>
這四部分是《疏證》中引述《莊子》的完整的句段,旨在說明同樣的問題。
回到《莊子·內(nèi)篇》文本,其中只有一次提到“天理”,在上述所引的“庖丁解?!痹⒀灾??!妒枳C》引此寓言旨在說明理是客觀的,但又可被人所認識。這里涉及到兩個重要概念,一個是“情”;另一個是“意見”。
戴震認為“情”是客觀之理在人心的顯現(xiàn),即“理也者,情之不爽失也”,情與理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理”是“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情”是“民之秉彝,好是懿德”。理是無差別的情所發(fā)揮作用之后的結(jié)果,是在物之理,通過人的認識得以心,是“理義在事,而接于我之心知[1]5?!倍坝痹谄渲邪l(fā)揮的作用與“情”相差不大,二者在《疏證》中的關(guān)系是“惟有欲有情而又有知,然后欲得遂也,情得達也?!薄八烨檫_欲”是戴震思想創(chuàng)新之所在,他認為情與欲是血氣之體的必然結(jié)果,戴震認為“欲者,血氣之自然,其好是懿德也[1]18,”其欲回歸儒家之最初思想本義,即孔子認為的《詩經(jīng)》中作此詩的即是知道“大道”之人,“舍是而言理,非古賢圣所謂理也[1]3?!?/p>
肝臟感染中,細菌性肝膿腫是常見且嚴重的化膿性疾病。隨著理論研究及醫(yī)療技術(shù)的進步,不僅使肝膿腫病死率降至10% 以下,還使其治愈率及診斷率不斷提高[2]。對細菌性肝膿腫,目前采用較多的是超聲引導(dǎo)下經(jīng)皮肝穿刺細針抽吸術(shù)與經(jīng)皮肝穿刺置管引流術(shù)。一般認為,對于直徑≥5cm的膿腫,采用穿刺置管引流術(shù)[3]。置管引流術(shù)較細針抽吸術(shù)明顯縮短了患者的痊愈時間。
人雖有認識“理”的能力,但并非人人都能認識客觀真理,而這一類就屬于人的主觀意見。即“心之所同然始謂之理。謂之義;則未至于同然,存乎其人之意見,非理也,非義也[1]3。”個人主觀意見“非理也”,稱不上真理。戴震認為的真理是“人心所同然之理”,同然之理是以己之心同人之心。即回到孔子所說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同然之理”,而宋儒自認為的“得于天而具于心”是“因以心之意見當之也”的傲慢。戴震認為宋儒體認的天理不過是意見。而理與情的恰當結(jié)合應(yīng)該是“以情絜情”,否則任由“意見”泛濫,若以此治民則必會禍害人民,所以要“以情絜情,故其于事也,非心出一意見以處之,茍舍情求理,其所謂理,無非意見也。未有任其意見而不禍斯民者[1]5?!?/p>
在《莊子》中庖丁解牛是庖丁認識了宰牛之理,透過牛之表象認識其筋骨及其內(nèi)部紋理,認識了該事物的“天理”,由此可應(yīng)于萬事萬物。這與宋儒所說的“格物致知”相類似。因此戴震才會認為“古人所謂天理,未有如后儒之所謂天理者矣”[1]2,說明宋儒所說的即物窮理是要認識事物的內(nèi)在規(guī)律和外在紋理,此外,后面的《齊物論篇》的“真宰”即是直擊宋儒之思想源頭“雜于老莊釋氏”的空、無觀念。
在清代的經(jīng)世致用的思想氛圍中,戴震批判宋儒在人倫日常之外另立一個“根柢”“主宰”“樞紐”,即宋儒所認為的“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天理”是絕對權(quán)威、絕對理性,人欲與“天理”是相互對立的,是“不出于理則出于欲,不出于欲則出于理[1]53。”將人的欲望與客觀之理相對立。
戴震對“真宰”的解釋是:“而其所謂理,別為湊泊附著之一物,猶老、莊、釋氏所謂‘真宰’‘真空’之湊泊附著于形體也[1]15?!边@是道家對于“理”的解釋,認為“真宰”附著于物質(zhì)之上,在宋儒思想體系中則被稱為“天理”。共同點是在現(xiàn)實萬物之上設(shè)有一個抽象存在。在《莊子》中的最高存在是“道”“天理”具有同樣的意涵,“真宰”也具有同樣的意思。這三個概念在《莊子》中無太大區(qū)別。
莊子延續(xù)老子《道德經(jīng)》中關(guān)于“道”的概念,認為人人都有一個對“道”(即真宰)的體悟[2]61。這是道家對真知的態(tài)度,它是若有若無的,是不知其存在和邊界的(“特不得其朕”)。戴震認為老莊的“真宰”指的是最高的存在,但并不能解釋人道的本然。更不能解釋人與人之間的智慧與愚蠢的區(qū)別、善與惡之分。戴震站在孟子性善論的立場,認為道家放棄了善和智,“因舉善與智而毀訾之”[1]14。所以,道家提倡拋棄世俗善惡智愚的分別,回歸自然,即回歸真宰本體。
《疏證》中所解釋的老莊的思想中的“真宰”本身是一個圓滿自足的“道”,這種自足的“道”追蹤溯源見于《莊子·大宗師篇》中:“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2]61?!?/p>
而戴震的“天道”與“人道”是分開而言的,二者與“理”也是不能混為一談的。但是,人道與天道又是緊密相連的。自然界運行的規(guī)律是《疏證》所說的“天道四條”“道,猶行也;氣化流行,生生不息,是故謂之道[1]21?!贝髡饒猿謿獗菊摚J為道并非不可字名、神秘恍惚,它就是生成萬物的氣化運行,這是自然宇宙的演變過程。人道也在其中,“人道,人倫日用身之所行皆是也。在天地,則氣化流行,生生不息,是謂道;在人物,則凡生生所有事,亦如氣化之不可已,是謂道[1]43?!痹谔斓朗菤饣餍性谌说朗侨沼脗惱?,人道是天道生生不息的延續(xù),這直接否定了道家之“道”的神秘性,也批判了宋儒摻雜的道家思想對形上“道”所解釋的“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p>
戴震對宋儒奉為最高權(quán)威的“天理”抽絲剝繭地拉下權(quán)威殿堂,是為了證明宋儒的那一套思想體系無益于治理現(xiàn)實社會。莊子所追求的“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引向其隱逸的終極思想,無心于對現(xiàn)實社會作出“有為”的改變。而宋儒雜糅老莊,并且以此為思想根基,要以此來治理現(xiàn)實社會,顯然是不可能的。
從道家對性和道的詮釋入手,道家所引向的社會理想與終極目的也有區(qū)別于儒家。道家對于歸于自然的最終返本即是老子所說的“致虛極,守靜篤”,是重于“抱一”、貴于“無欲”,是莊子的:“夫虛靜恬淡……而道德之至?!薄疤撿o、恬淡、寂寞、無為才是天地的本原和道德的極致[1]43,”道家追求心靈的寧靜,認為外界事物只會擾亂內(nèi)心,在宋儒那里就發(fā)展為周敦頤的:“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通書》)人心之向外訴求就是朱子所言之“人欲所蔽”,“天理”是人生最終修行目的和追求對象,“人欲”作為“天理”的對立面必須消滅之,即“存天理滅人欲?!?/p>
在克服人欲方面,戴震提出孟子的“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孟子明確提出人有欲,欲望在“寡”不在“無”。欲望并非弊病,而是稟于“氣化”,生為“血氣”,是“血氣之所為不一,舉凡身之嗜欲根于氣血明矣,非根于心也[1]7。”欲望源于人之生存的本身,去欲即消滅人的存在。生之為人,養(yǎng)血氣是自然,并非“嗜欲”。
在現(xiàn)世修為中,道家有別于儒家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雄心壯志,將人世間的聲名利祿作為萬世萬代連綿不斷的事業(yè)來經(jīng)營,道家意在拋開社會而關(guān)注于個人,如老子所說的:“萬物將自化”“天下將自定”“任萬物之自然”。
在《疏證》中,戴震認為宋儒的“復(fù)性”亦可追溯到老莊的返本歸根、回歸自然的思想,如上引《莊子·繕性》中莊子反對后天的俗學(xué)俗知,他認為這些對于修為身心是無益的,文飾和博學(xué)只會遮蔽民之最初性情。
莊子的擯棄“俗學(xué)”和老子倡導(dǎo)的“絕學(xué)”皆有別于儒家的“重學(xué)”。戴震站在儒家角度指出:“古賢圣知人之材質(zhì)有等差,是以重問學(xué),貴擴充[1]15。”人可以通過學(xué)習(xí),從愚昧變?yōu)槁敾邸6锨f則認為像知識與仁義這些都不符合追求自然的最終目的,應(yīng)該擯除棄之,乃至“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而對于“理”的不同解釋的最終落腳點,即是對于現(xiàn)世的態(tài)度。儒家的態(tài)度在于面對現(xiàn)實世界,從中提出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方法;道家則是采取避世的態(tài)度。這是儒家與道家的最根本不同。
對于“道”的不同體認體現(xiàn)在儒道兩家對現(xiàn)世的態(tài)度和實踐的不同?!跺羞b游》中充分表現(xiàn)出莊子追求的是一種逍遙自在的生存狀態(tài),而非“人為物役”的世俗生活。追求的是身心的“坐忘”“心齋”“懸解”“見獨”,老子亦有相關(guān)思想:“眾人熙熙……我獨泊兮其未兆……累累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要毊愑谌耍F食母[3]396?!薄拔要毊愑谌恕笔且环N不流于俗的超然,這里的“俗人”即是不能體悟到“真宰”而甘于世間俗事紛擾的人,道家追求的是不同于俗人的、“游乎四海之外”的逍遙人生。
在《疏證》中,戴震認為宋儒之“天理”“人欲”的形上形下的對立,實則是將人倫日用與仁義禮智割裂,同于道家?!笆癸嬍衬信c夫感于物而動者脫然無之,以歸于靜,歸于一,又焉有羞惡,有辭讓,有是非[1]29?”脫然于世間,必是脫離了日常人倫,更何談仁義禮智的道德追求?宋儒之“主靜”,通過讀書靜坐的方式使心靈不為外界事物所動,會導(dǎo)致人心麻木不仁,與儒家所提倡的仁、惻隱、孝悌等思想相違背,即戴震認為的“古賢圣所謂仁義禮智,不求于所謂欲之外,不離乎血氣心知[1]29。”
戴震對宋儒的思想追溯到道家進行分析,旨在批判理學(xué)家思想對人心的桎梏,是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戴震指出:“人死于法,猶有憐之者;死于理,其誰憐之[1]10!”指控理學(xué)家“以理殺人”。
戴震認為,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的人生觀以“虛”“靜”為主,“真宰”與“真空”與佛家所說的“真空妙智”相似。老莊釋氏的另一共同點,即是“廢學(xué)”,與儒家重學(xué)思想相悖,宋儒卻奉之為圭臬。戴震通過重新詮釋儒家的概念,認識理與天道、人道的真實的物質(zhì)存在,認為“天理”與“人道”都有跡可循,并不虛無。他認為對最高準則的認識最終是要服務(wù)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學(xué)”與“禮”,正如“智仁勇”對于“才智之美”的體現(xiàn)。重新確立儒家在現(xiàn)世中的教化引導(dǎo)、積極進取的人生價值[4]。
戴震從維護儒家經(jīng)典出發(fā),通過批判宋儒思想指出社會的弊端,其思想猶如黑暗中的曙光,有啟蒙革新的歷史作用。但是他將釋老思想歸為別門異派,難免有以偏概全之嫌。在此我們借鑒近代學(xué)者章太炎對戴震批道的評價:“震書多姍議老、莊,不得要領(lǐng),而已浮辭相難,彌以自陷,其失也。老、莊書本非易理,戴君雖明六藝儒術(shù),寧能解《齊物論》耶?又釋氏經(jīng)論,蓋戴君所未睹,徒刺取禪人常語,而加駁難,尤多紕繆)[5]83。”但若按“道尊于勢”的觀點來看戴震之批道佛仍是:“當是時,學(xué)者以老、莊、商、韓為忌,其勢不能無廢百家[5]8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