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劉昆,95后,云南曲靖人,吉林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散文詩學會會員,中華新聯(lián)盟理事,《渤海風》雜志作家理事會分會主席,作品見《鴨綠江》《西部散文選刊》《牡丹》《北方作家》《六盤山》《青年文學家》《散文百家》等刊物,有多篇文學作品被選載,在《Advance In Social Science》等學術(shù)期刊發(fā)表論文10余篇。
太陽高照的一個下午,春風徐徐吹來,熏得人懶洋洋的,這大概就是“春困”吧!這似乎再平常不過,但日子的意義對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家里上初中的弟弟在勤奮地學習,工人們在工地上往返忙碌,遠處地里的農(nóng)民在辛勤耕耘……每個人都波瀾不驚地做著手里的活計,但我的內(nèi)心無法平靜。這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原來平淡的日子才是生活中最幸福的日子,生活中的變動總是讓人不安,需要花額外的時間去悼念、去適應(yīng)。
去年的冬天不算冷,這似乎是云南的慣例。我身處于一個偏遠的云南山村,與外界的信息交流并不通暢,外面發(fā)生的事總要過一段時間后村內(nèi)的人才能了解,村里的事也很難讓外界知曉,沒有人會主動關(guān)注這個村莊的變化,寒來暑往,我也越來越感覺到與外部世界的脫節(jié)。奶奶被確診為肺癌已經(jīng)有好幾年的時光了,每到冬天,我的心就會情不自禁地提到嗓子眼,因為村里的許多老人都沒能扛過不太寒冷的冬天,悄然離世。我感到害怕,害怕奶奶會在某一個冬天像其他老人那樣悄然離開,只給我留下一具形容枯槁的軀體讓那些所謂的憑吊者“參觀”,我無法忍受。
奶奶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冬天,讓人幾乎以為她就要好了。然而事實總是出乎所有人預料,去年秋天奶奶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讓人難以想象。奶奶本來就沒有多少頭發(fā)的腦袋慢慢變得光滑,殘留的幾縷銀絲也相繼滑落,直至銷聲匿跡;佝僂的身子縮在一床布花被子里,骨頭和青筋黏在褶皺而干燥的皮膚上,眼睛分不清是睜還是閉,只能看見眼縫處有一絲微動,我知道奶奶一定是想再睜眼看一看這個世界,看一看我。我心里有說不出的酸楚,18歲的我?guī)锥冗煅?,眼淚也順著眼眶一絲絲地滾落,奶奶一輩子沒享過什么福,人好了一輩子,為什么要這樣折磨她。奶奶的嘴縫里不時發(fā)出幾絲呻吟,似乎她已用盡所有力氣,想和我說一說話。我甚至懷疑善有善報的邏輯,奶奶行了一輩子善,反復叮囑我一定要多做好事,尊老愛幼,為什么奶奶卻是這樣的結(jié)果。
我獨自一人坐在奶奶的聲旁,叫了好幾聲“奶奶”,奶奶似乎聽到了我的呼喚,用了她所能用的最大聲音,卻只發(fā)出了幾聲“嗯”的聲音,我感到一種來自全身的戰(zhàn)栗,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只好沖了出來,放聲大哭……
我以為奶奶過不了這個冬天就要離我而去,但生活總是富于戲劇性,奶奶不但挺過了冬天,而且堅持到了暮春。就在我以為奶奶快要好起來了的時候,奶奶突然走了。家里封鎖了這個消息,怕我太難過影響了高考復習。
我從一個發(fā)小的口中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心中隱隱作痛,最親的人離開了,突然感覺生活中缺少了許多;但又覺得自己太自私,奶奶遭受了幾年的病痛,早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換做是我,也許我早就輕生了。對奶奶而言,這也許這反而是一種解脫,但我心中愈加感到愧疚和不安了。
記得有一年冬天的殺豬飯上,那個時候奶奶已經(jīng)被確診為癌癥晚期了,奶奶因為身體原因,準備飯菜不到位,客人都到了,奶奶還沒有準備好。爺爺徑直走過來放鹽的時候,奶奶擋著道了,爺爺不客氣地往奶奶背上就是一錘,奶奶佝僂的腰挨了這一擊突然變得更低了,一陣趔趄,險些摔倒。我不但沒有護著奶奶,反而嫌奶奶礙事,叫奶奶不要擋著我們做事。奶奶臉上露出了一絲蒼白的尷尬,蓬松的頭發(fā)也耷拉著,奶奶不僅不生我的氣,還笑著叫我小心。我永遠忘不了奶奶臉上的尷尬,一位老人的尊嚴就這樣被無情踐踏,現(xiàn)在想來真是羞愧。我想懺悔,可是奶奶已經(jīng)走遠,我想再拉著奶奶的手聽她講過去的故事,可是往事已不可追憶,一切都已枉然。
人聲嘈雜,在嗩吶的伴奏下,場面相當熱鬧,人們來往穿梭,相互交談問好,欣悅之情溢于言表,似乎這不是葬禮的現(xiàn)場。奶奶被裝進一個黑色的木匣,那是多年前奶奶為自己準備的,干凈、整潔而又安靜。我討厭那些在外面喧鬧的人群,討厭他們的歡愉,我甚至一度詛咒他們,但又回想,我又何曾不是其中之一,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奶奶不是第一次被爺爺捶。很小的時候,奶奶和爺爺吵架,爺爺就會用手招待奶奶,奶奶心地善良,雖然嘴里說著,卻并不反抗。有好幾次我都在場,我不能忍受奶奶被欺負,于是我撿起火鉗,用那個年紀僅有的一點力氣捶打爺爺,爺爺見狀,搶了我的火鉗,按了按我的腦袋,笑了笑,不再打奶奶了。奶奶也更加對我好了,有什么吃的總是先讓我嘗一嘗,只要我要的,她總是不遺余力去為我爭取,而我也不負奶奶的期望,每到期末就捧回一張獎狀,奶奶逢人就說“我大孫子又拿了獎了”,她不認得這獎狀上的一個字,但她為我高興。
奶奶對我總是容忍至極,而我總嫌她嘮叨,她的一次次包容都沒有換來我的理解,直到她躺進了那個木匣子。
奶奶總是叫我們?yōu)槿艘?,尤其是對上了年紀的人,能幫忙要盡可能地幫忙,而她也確實為我們做好了榜樣。奶奶總是會幫村里沒有時間的鄰居照看小孩,會幫他們收拾院子,盡管她病痛纏身,行動不便??蓳Q來的是什么,是他們自認為的老實人,好欺負。我曾不止一次為奶奶打抱不平,勸奶奶不要再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了,奶奶反而笑著告訴我行善不能求有所回報,自己做好就可以了。奶奶的一言一行都鐫刻在我心上,讓我受用終身,也堅定了我要做一個善良的人的決心。
轉(zhuǎn)眼又到了暮春,奶奶已去多年,人們依舊在各自忙碌,享受著平淡日子的美好。雖然奶奶身形已不再,但音容笑貌依然可以觸碰,更為重要的是,奶奶在我心里埋下的善良火種已經(jīng)被點燃,正要緩緩燃燒,生根發(fā)芽。
(吉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