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爾·布爾加科夫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偉大的俄羅斯作家,《大師和瑪格麗特》是其藝術(shù)成就的巔峰之作。其深刻的思想和獨特的藝術(shù)手段使小說有著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其中塑造的典型魔鬼形象更是為小說增添了不少亮點。
一、《大師和瑪格麗特》中魔鬼形象的原型
宗教、神話、文學(xué)及幻想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意象即為原型。原型在文學(xué)中則表現(xiàn)為明顯具有遺傳性的主題和題材。沃蘭德是世界魔鬼史上的經(jīng)典魔鬼形象之一,盡管他是那樣獨特的存在,但是其身上仍不可避免地顯現(xiàn)出許多文學(xué)作品中魔鬼的特點,《圣經(jīng)》歷史故事中的撒旦和歌德作品《浮士德》中的靡菲斯特是其最為重要的兩個原型。
在《圣經(jīng)》歷史故事中,魔鬼處于上帝的對立面,他會引誘人犯下罪行,甚至連身為救世主的耶穌受難都和魔鬼脫不了干系。在《大師和瑪格麗特》中,沃蘭德也和撒旦一樣身兼試煉和誘人墮落的職能。撒旦用盡一切卑劣手段考驗約伯,沃蘭德則通過幻術(shù)考驗?zāi)箍频娜w居民。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伴隨著工業(yè)文明的到來,莫斯科的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然而人們的精神狀況是否跟上了物質(zhì)的高速發(fā)展呢?帶著這個問題,沃蘭德降臨了莫斯科,并通過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對莫斯科市民的心靈進行了一次大考驗。此外,沃蘭德及其隨從結(jié)束試煉后準備離開莫斯科時,莫斯科城內(nèi)熊熊大火的景象也不能不使人想起《圣經(jīng)》故事中人間天火蔓延的場景。
在歌德的《浮士德》中,魔鬼靡菲斯特藐視人類,總是試圖消解人類的一切努力,阻止他們積極向上,始終站在“善”的對立面。而在《大師和瑪格麗特》中,魔鬼沃蘭德的形象總給人一種和靡菲斯特魔鬼形象若有若無的重合感。比如,沃蘭德在劇院表演“天降盧布”時,見到“體面”的市民們不顧形象哄搶鈔票,所有人都為鈔票“真實可信的水印紋”和“新印的紙幣那美妙絕倫的味兒”變得興奮和瘋狂,場面一度混亂,沃蘭德大失所望,說:“他們畢竟都是人。他們都愛錢,倒也歷來如此……人類就是愛錢,不管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用皮革,用紙張,青銅還是黃金……都是些凡夫俗子……大體上說,跟從前的人一樣……”人們都忘了,這僅僅是個魔術(shù)。
二、《大師和瑪格麗特》中魔鬼形象的表現(xiàn)
《大師和瑪格麗特》中的魔鬼沃蘭德盡管以撒旦和靡菲斯特為原型,并與這兩者在很多方面存在相似之處,但在本質(zhì)上還是與前兩者有區(qū)別。首先,他并不邪惡,反而極力否定惡、懲治惡。他對付惡的方法也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認為的感化并使之轉(zhuǎn)為善,而是單純的懲罰,懲治邪惡、公平報應(yīng)是他的行事原則。其次,對于積極生活努力上進和懺悔贖罪的人,如大師、瑪格麗特、彼拉多,沃蘭德不僅不侵犯他們,反而幫助他們擺脫困境。
沃蘭德不像撒旦和靡菲斯特一樣為了引誘而引誘,為了作惡而作惡,他引誘試探的對象是那些思想骯臟、行為不端、道德泯滅的壞人。沃蘭德誘惑他們作惡,一定會給予作惡者相應(yīng)的懲戒,使作惡者悔過自新。沃蘭德誘惑他們作惡,是因為他們本就心存惡念,這樣做是為了揭露他們心中的惡,實施懲罰不是目的,目的是他們可以以此為契機,轉(zhuǎn)惡為善。他實際上是在替上帝懲惡揚善,維持人間秩序。比如,“莫文聯(lián)”的主席別爾利奧茲被車輪軋下頭顱,是因為他庸俗自大,妄言上帝不存在又提不出像樣的依據(jù);劇院經(jīng)理斯喬帕被一股神秘力量弄到雅爾塔,是因為他好吃懶做,對本職工作毫不上心,卻是勾引婦女的一把好手,是純粹的社會蛀蟲;而房管主任尼卡諾爾·伊萬諾維奇私藏外幣的罪名不能完全說是被“栽贓”,因為他真的私藏了錢財,雖然是盧布,但足以證明他本來就是以權(quán)謀私,貪婪成性……
沃蘭德的不同之處還在于,他不僅懲罰惡人,還對積極生活的人予以幫助。比如,沃蘭德對大師和瑪格麗特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情就報以極大的善意:大師是那個時代特立獨行的一位知識分子,瑪格麗特是一位美麗端莊的少婦,大師因其所寫的小說被人們攻擊,最終不堪重負,燒了手稿躲到精神病院之中,不再理會世事繁雜,瑪格麗特則整日為大師憂心、以淚洗面。沃蘭德決定幫助這對走投無路的悲情戀人走出困境。他用魔法帶瑪格麗特脫離了原來憋悶狹隘的家庭,鼓勵她和大師一起戰(zhàn)勝世俗,最終走到一起,并且?guī)椭麄儚哪永灼娴氖种袏Z回地下室,此外,還非常慷慨地給他們留下了一生都用不完的馬掌金。不僅如此,沃蘭德幫助大師恢復(fù)了其珍貴的手稿,帶他們一起去往那“寬恕和永久的樂園”。
沃蘭德對于懺悔贖罪之人也給予了一定的寬容與諒解,彼拉多就是那個懺悔贖罪的例子。在兩千多年前的歷史時空中,他在明知耶舒阿是無罪的情況下,屈于政權(quán)和宗教的壓力,仍然下令將其釘死在了十字架上,為此他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兩千年來彼拉多一直坐在圈椅上,圈椅則坐落于當時耶舒阿被處死的那處山頂,懲罰意味顯而易見。然而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彼拉多眼睛瞎了,耳朵也聾了,只是不停喃喃自語,為自己曾經(jīng)的懦弱后悔不迭,為不能與耶舒阿一同探討世間真理而抱憾。顯然,彼拉多已深深懺悔并為之付出了沉重代價,在離開之前,沃蘭德特意把大師引到彼拉多——他筆下的主人公面前,提醒大師可以解救彼拉多了。大師對著彼拉多大喊:“你自由了!你自由了!他正等著你!”
三、《大師和瑪格麗特》中魔鬼形象的意義
布爾加科夫憑借自己對宗教的獨特見解,對沃蘭德這一魔鬼形象加以大膽的藝術(shù)改造,可以說,其身上實際承載著的是作家的道德理想,即身為魔鬼的沃蘭德不僅進行誘惑和試煉,還擁有“拯救”和“審判”的功能。布爾加科夫通過對魔鬼形象的顛覆來為人們展現(xiàn)一個當代道德命題,在魔鬼形象創(chuàng)作中完成了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一個創(chuàng)造。
沃蘭德到人間來考察人心,其目的是為了向人類證明上帝的存在,使人們對上帝充滿敬重。然而,“上帝”在這里不是指傳統(tǒng)基督教信仰中的上帝,而特指有關(guān)道德的“絕對律令”或“標準法則”,而它源自人的內(nèi)心。布爾加科夫之所以選擇惡的代表沃蘭德來承載其道德理想,不是因為他自暴自棄,反而是內(nèi)心向善的體現(xiàn),因為就連惡者都帶有善意。雖然布爾加科夫?qū)τ趥鹘y(tǒng)意義上那種上帝的絕對的善和愛的力量產(chǎn)生了懷疑,但在布爾加科夫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希望有上帝存在的,只是此時的上帝由基督教義上的上帝變成了道德上帝,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失去了上帝的制約,人心就會變得肆無忌憚,世界也會因此失了秩序。
布爾加科夫?qū)τ趷旱膽B(tài)度在此也表現(xiàn)得很明顯。不同于列夫·托爾斯泰的“博愛、不以暴力抗惡、道德的自我完善”,布爾加科夫認為對于善惡應(yīng)獎懲分明,善良需要呵護,而惡行必須打擊,以暴力抗惡是社會所必需且必要的,因此才創(chuàng)造出沃蘭德這一形象。作家筆下的魔鬼沃蘭德一改往日的作惡形象,褪去人們心中破壞搗亂、為禍人間的印象,搖身一變成為代表道德和公平正義的標桿,他否定惡的存在,懲治惡的行為,對作惡的人施加懲罰并督促其改過自新。也許,布爾加科夫認為愛、寬恕等這些美好品質(zhì)需要通過“惡”的力量的反襯和介入才能使人間變得更加美好,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方能凈化人間,懲惡與揚善并舉方能引領(lǐng)人類走向正義和公平的永恒。
四、結(jié)語
布爾加科夫在《大師和瑪格麗特》中魔鬼沃蘭德這一形象的身上傾注了他對自己所處時代的道德思考與精神訴求:在沒有信仰的年代里,唯愿人們心中能長存善念,信仰道德上帝,時刻以高尚的道德標準要求自己,約束自我,遵守道德準則;社會方面能夠鼓勵善行,完善懲惡揚善機制,必要時可以惡治惡,以敦促人們轉(zhuǎn)惡為善。
(遼寧大學(xué))
作者簡介:高書嬋(1995-),女,河北廊坊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俄語語言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