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若持炬迎風(fēng)，熾烈而哀慟

摘? 要：本文通過《了不起的蓋茨比》和《咖啡公社》中兩對境遇相似的情侶，比較、分析愛情悲劇的根源和時代背景，進(jìn)而探討愛情的本質(zhì)和意義，以及當(dāng)代婚姻存在的弊病。

關(guān)鍵詞：《了不起的蓋茨比》;《咖啡公社》;愛情;婚姻

作者簡介：金小鷗，女，江蘇射陽人，研究方向：英美語言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2--03

伍迪·艾倫的電影《午夜巴黎》中，在午夜燈光下，老爺車醉酒般地行駛，將吉爾帶回上世紀(jì)二十年代，他渴求的黃金時代。一路懵懵懂懂地踏進(jìn)酒吧，“讓我們墜入愛河”的曲調(diào)迎面而來，酒吧中心的科爾波特瀟灑自如，雙手行云流水般地彈奏，眼神風(fēng)流恣肆。正當(dāng)吉爾目瞪口呆之際，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你看起來很迷茫啊……”

于是，在吉爾夢寐以求的黃金時代，他遇到了菲茨杰拉德夫婦、懷念私釀的杜松子酒的塞爾達(dá)、紳士而浪漫的斯科特，或者，菲茨杰拉德的黃金時代。出身平庸的菲茨杰拉德憑借著出眾的才華，《天堂的這邊》讓他一舉成名，逆天改命，贏得了名聲和財富，挽回了愛人塞爾達(dá)。20年代是他人生中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候，塞爾達(dá)年輕、健康、迷人，自己功成名就，在歐洲的名利場上和塞爾達(dá)出雙入對，在當(dāng)時的歐洲文壇被視為耀眼的璧人。

《了不起的蓋茨比》所講述的故事就設(shè)定于這個時代，其敏銳地抓住了當(dāng)代社會生活的主題，并以象征手法展現(xiàn)了"美國夢"傳奇之下的嘲諷及悲悵。

一、蓋茨比和黛西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艱難抉擇

蓋茨比出身貧苦，在軍裝的遮掩下他有了勇氣和心愛的女孩黛西相愛，但脫下軍裝的他卻沒有能力給黛西想要的未來。達(dá)恩科迪帶給了他得體的禮儀，牛津給了他上流的談資，販賣私酒給了他財富的底氣，他成了新興的上流社會階層。然而蓋茨比卻沒能等到他心愛的女孩，黛西早已嫁給了貴族湯姆·布坎南。

整整五年的時間，他追逐對岸的那束綠光，懷念著那年仲夏夜茫，七月未央，華燈初上和不羈的靈魂。夜夜笙歌中他站在僻靜的一角，與喧囂繁華格格不入，夜深人靜之時，靜佇河岸，迎風(fēng)而立，透過重重霧靄，捉摸一絲綠光，僅是一灣淺水，卻像是隔了千山萬重、千山萬水。繁華落幕是孤獨，綠光盡頭皆寂寞。

蓋茨比是昂揚蓬勃，朝氣盎然的，他是理想主義者，那年路易斯維爾晚宴的初見，“不悔稚子逾我墻”[1]的堅韌隱忍，支撐著他白手起家，見慣海上風(fēng)浪、金融沉浮。

美國夢的核心含義在于，任何人在美國，只要勤勞勇敢，無畏艱險，總能憑借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美好生活。

黛西之于蓋茨比，就是美國夢的物象存在，就是蓋茨比對夢想的追求和對上層階層的渴望。當(dāng)時年少，他只有一腔孤勇和熾熱，不敢對黛西輕易許下白頭的諾言，轉(zhuǎn)身在沙場浴血奮戰(zhàn)，槍林彈雨中拼搏出一線生機，禁酒令高壓下冒死偷運私酒，政治底線上闖蕩出致富之路。闖蕩江湖、血雨腥風(fēng)換來西卵的豪宅，夜夜的笙歌，以及河對岸的綠光……而此時黛西早已嫁為他人婦。五年的時間，他費盡心血，邀請喧囂浮華、來去無憑的“飛蛾”填充盛大的落寞，在午夜冰冷的星光下煢煢獨立，只是為了能夠在某天下午，到一個陌生人家里坐坐。

“愛若持炬迎風(fēng)，熾熱而哀慟?！盵2]

只可惜，他認(rèn)識不到，也不可能意識到，黛西擔(dān)不起蓋茨比美國夢的載體。與蓋茨比不同，黛西在被迫接受嫁給湯姆布坎南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到了她和蓋茨比的結(jié)局，她只是一個假裝糊涂的清醒者。她也曾有過離經(jīng)叛道私奔的想法，她也確實愛過蓋茨比，但是現(xiàn)實的堅硬總能攻克夢想的脆弱，她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她是聰明的，總能用犀利的眼光洞穿一切的本質(zhì)。因此她從一開始——從她接受家人的安排嫁給湯姆，撕碎了蓋茨比的來信，從她把頭扎進(jìn)襯衣堆中哭泣的那一刻起，就預(yù)見了和蓋茨比的未來，這為她最后任由湯姆將殺人兇手的罪名扣到蓋茨比的頭上，沒有撥通打向西卵的電話，選擇和湯姆出走度假、逃避傷心之地的痛苦抉擇作出悲涼的鋪墊。同時她也是自私自利、愛慕名利的，她是虛榮的物質(zhì)主義者，“她的聲音充滿了錢”[3]，她無法割舍湯姆帶給她的社會地位、奢靡生活，她雖然在婚姻的開始就看出了湯姆不愛她，經(jīng)歷了強迫自己、欺騙自己愛上這個男人，被欺騙，再次被欺騙的一系列折磨之后，她的心靈迅速衰老，虛無絕望、冷漠倦怠、無欲無求，她沒有蓋茨比那樣蓬勃的熱情和生命力去先破后立，她無力改變現(xiàn)有生活，在漫長的絕望和痛苦中，消磨了生氣和朝氣，她變得暮氣沉沉。

蓋茨比代表著依靠自己的雙手發(fā)家致富的new money，上流階層新貴，而湯姆代表依靠繼承家族遺產(chǎn)的old money，有著世襲的榮耀和尊貴，豪門后裔，傳統(tǒng)白人富裕階層。二人之間的交鋒，便是新舊兩派的尖銳交鋒。

或許只有局外人看得才透徹，尼克一眼就洞悉，自別后痛苦而煎熬的時光里，黛西的輪廓早已模糊，在一次又一次的思念成疾中，堆砌上生命途中一切美好的事物，黛西被打造成了蓋茨比夢想的模樣，是他傾盡了心血描摹成的最夢幻的縮影。這個打造出來的水晶球一般的幻影距離黛西本人虛實幾何已經(jīng)不再重要，這個水晶球困住了蓋茨比，他心甘情愿畫地為牢。悲劇就在于，黛西本人，蓋茨比周遭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唯獨蓋茨比本人執(zhí)迷不悟，他對這場戀愛投入了無法估量的感情和想象，他將黛西幻想的太過于美好，甚至超越了黛西本人，這注定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的愛情結(jié)局，只是他至死都未曾看透。

加西亞·馬爾克斯說過：“愛情是一種違背天性的感情，他把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帶進(jìn)一種自私的、不健康的依賴關(guān)系之中，感情越是強烈，就越是短暫?！盵4]

黛西和蓋茨比，一個是故作幼稚的老人，一個是假扮成熟的少年，一個瘋狂迷戀另一個的朝氣和真摯，一個向往另一個的優(yōu)雅和超然物外。

二、《咖啡公社》中鮑比和瓦妮的愛情選擇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蓋茨比和黛西這一對像極了《咖啡公社》里的鮑比和瓦妮。然而瓦妮和鮑比卻是受限于世俗下理想版的愛情模樣。鮑比懷揣著一腔熱忱投奔闖蕩出一番事業(yè)的菲爾舅舅，在喧囂浮華的洛杉磯，豪車、脂粉遍地的好萊塢，泳池、別墅、花園的比利弗，張嘴影星、閉口名流，窮奢極欲、紙醉金迷。在一眾虛浮的人中，他遇到了瓦妮。

“遠(yuǎn)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5]

她也是經(jīng)歷過現(xiàn)實的捶打，她也曾渴望過百萬富翁、影壇明星，無奈好萊塢既是造夢工廠，也是夢想粉碎機，少女的一腔熱情淹沒在資本的浪潮中，幸而她回歸了清醒，踏踏實實地在菲爾的手下?lián)沃怼Ｋ诜茽柡蛣P倫之間的婚姻中充當(dāng)?shù)谌?，菲爾的猶疑不決讓她痛苦難抑。然而這時，年輕而有活力的鮑比出現(xiàn)了，他們有著相同的價值觀和喜好，對裝腔作勢嗤之以鼻，都有過或有著夢想，他給她被拋棄后溫柔撫慰的雙手，沙灘海岸言笑晏晏的釋懷。一邊是事業(yè)有成、名利在握的精英，一邊是一腔熱血、未來空白的年輕人，瓦妮選擇了舅舅菲爾。

瓦妮和黛西都選擇了物質(zhì)生活，不同的是，婚后黛西消磨了對湯姆的愛情，一開始強迫自己愛上到背叛之后的原諒到再次背叛，一顆心被折磨得遍體鱗傷，迅速衰老。而瓦妮她確確實實愛著菲爾，不然無法度過菲爾在家庭倫理的艱難抉擇、痛苦猶疑時期。分手后鮑比返回紐約接受家人留下的俱樂部，暗地里販賣私酒，累聚財富，逐漸成為曼哈頓名流。多年后，功成名就的鮑比在“咖啡公社”遇到了闊太瓦妮，對視一眼，卻像是相隔了千山萬重，物是人非事事休。

此時的鮑比熟稔游走于精英富商，推杯換盞、逢場作戲、明里暗地、游刃有余，而瓦妮珠光寶氣，神態(tài)裝腔作勢、俗氣市儈，他們都變成了彼此曾經(jīng)最討厭的模樣。短暫的掙扎之后，他們選擇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他們還都深愛著彼此——這種愛情超脫了倫理道德、世俗眼光，依舊熾熱地?fù)肀г谝黄稹?/p>

三、愛情還是婚姻？

在當(dāng)下普及的、包裝在家庭責(zé)任、夫妻身份、倫理約束、利益束縛下的契約式愛情模板中，我們也許已經(jīng)淡忘、已經(jīng)沒有標(biāo)準(zhǔn)去分辨“真愛”了。純粹愛情首先絕不是同某個人、某個對象的關(guān)系，而是自發(fā)的傾向和自我的意志的行為——一種從自我生命的本質(zhì)出發(fā)，去體驗對方生命本質(zhì)的傾向和渴望、到交付自己的秘密、理想、身體的決定或判斷。雖然愛情影響著我們的生理和行為，但它仍是精神世界的產(chǎn)物，只因現(xiàn)實世界對它的映射太多了。而婚姻—— 一種基于社會倫理，法制基礎(chǔ)，契約精神上建立的儀式，它本身就是文明世界的產(chǎn)物，例如一夫一妻制度，夫妻名分，財產(chǎn)共有，都很能證明。至于說它是儀式，是因為它對我們本身的影響，除卻強烈的心理暗示，什么都沒有。即使賦予它再神圣的光環(huán)也無法填平彼此間原本的溝壑，只能暫時壓制彼此的騷動和隔閡。極具諷刺的是，當(dāng)代青年窮其青春，也要完成的終身大事：是婚姻本身，而不是愛情本身，都在嘗試?yán)@過真正應(yīng)該面對的本真，去追求一個盛大的儀式感、一個霧里看花的幻象、一個幸福未來的希望。

瓦妮和鮑勃確實因為一些問題無法走向婚姻——無法在現(xiàn)實體制中找到保障，但他們曾經(jīng)彼此交付的生命、經(jīng)歷、共同見證的成長的體驗和真摯，并不會就此消失或者變得虛假，甚至?xí)粤硪环N方式繼續(xù)。

愛情的美好就在于雙方在一起體驗生活的過程中見證、完成彼此自我的成長，進(jìn)而與彼此的世界結(jié)合、同一。在茫茫人海中，還有距離我最近的靈魂;在殘酷的冰冷世界，還有屬于我的溫存;我與這個世界，還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此乃真愛，完全和婚姻，道德無半點因果的真實的愛。

跨年午夜的鐘聲敲響，瓦妮依偎在菲爾的臂彎里，鮑勃在咖啡公社獨酌香檳，派對的燈紅酒綠掠過眸子，沒留下一絲溫度，他們的眼底都?xì)堄幸唤z溫存，腦海都是對方的剪影。雖然兩人選擇在現(xiàn)實中分開——為了尊重彼此的愛和另一份愛，尊重彼此選擇的家庭，尊重這倫理道德。但他們的愛情仍是自由的，在鐘聲中又再次結(jié)合。叛逆半生的伍迪艾倫在老年時選擇與世俗達(dá)成和解，精神上的出軌某種意義上是對世俗倫理的尊重、對世人逆鱗“溫柔的撫摸”。

在《咖啡公社》的基礎(chǔ)上我們分析蓋茨比的愛情悲劇。蓋茨比對于黛西索取太多，在酒店和湯姆矛盾的尖銳爆發(fā)時，蓋茨比要求黛西不僅要承認(rèn)現(xiàn)在愛著他，還要否認(rèn)和抹殺和湯姆的一切情感，他把黛西逼到了極致。他和湯姆的爭吵看似一箭洞穿的是黛西，其實收束全在蓋茨比身上。他追求黛西只不過是一個象征，是他追求上流貴族的認(rèn)可、追求財富名利地位的縮影。多年的思念成疾讓追求黛西成了蓋茨比的執(zhí)念，早已不滿足于純粹的愛情追求，它摻進(jìn)了越來越多的雜質(zhì)。

蓋茨比在情感方面永遠(yuǎn)處于弱者地位，覺得自己不夠富有、不夠有聲望，永遠(yuǎn)謙卑，覺得夢想永遠(yuǎn)在前方，仿佛觸手可得的綠光仍隔著千山萬水。然而可悲的是，“夢想已經(jīng)落到他的身后，落在紐約以西那廣袤無垠的大地上，落在黑暗夜幕下連綿不絕的美國原野上”[6]，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夢想早已實現(xiàn)，只是他自己從未意識到。

蓋茨比的悲劇在于，自己都無法分清追求的到底是年少心動的那份愛情，還是對上流社會認(rèn)可的渴望，拘泥于出身，執(zhí)著于向前而忘記了轉(zhuǎn)身看看來時的路，是一腔孤勇的理想主義者。最終摧毀他的，是黛西無法逾越物質(zhì)享受的枷鎖的選擇以至逃離的背叛。

尼克在最后告別的時候說：“他們都是爛人，那幫混蛋全部加起來都沒你高貴?！盵7]蓋茨比永遠(yuǎn)在追夢、造夢的路上，他在那個裝腔作勢、虛偽冷漠的爵士時代仍然保留著少年心性，即使逆水行舟，即使注定不停地退回過去，他仍奮力前行，就像迎風(fēng)持炬，熾熱而哀慟。

注釋：

[1]洪鎮(zhèn)濤編：《詩經(jīng)》，上海：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第45頁。

[2]引自慕清明作詞的歌曲《不老夢》。

[3][美]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16頁。

[4][哥]加西亞·馬爾克斯：《愛情和其他魔鬼》，海南：南海出版公司，第184頁。

[5]王爽編：《古文名篇鑒賞》，吉林：吉林出版集團2011年版，第280頁。

[6][美]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74頁。

[7][美]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49頁。

參考文獻(xiàn)：

[1]洪鎮(zhèn)濤編：《詩經(jīng)》，上海：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

[2][美]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3]王爽編：《古文名篇鑒賞》，吉林：吉林出版集團2011年版。

[4][哥]加西亞·馬爾克斯：《愛情和其他魔鬼》，海南：南海出版公司2016年版。

[5]伍迪·艾倫編劇、導(dǎo)演的電影《咖啡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