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慶友
還記得2018年10月30日的晚上,手機里的一則新聞讓我驚愕不已:“金庸已逝,再無江湖”,驀然間,我淚眼漣漣。
熟悉金庸的名字,還是在我孩童時候,那一年二叔家的玲玲姐罕見的上了高中,每到假期,她便帶了很多的書回來,招惹的全村年輕人飯碗一撂就往她家跑。略略識幾個字的,都會捧上一本書,像模像樣的看上半天。我那時才剛剛?cè)雽W,扁擔長的“一”字怕也不識二個哩,便跟在兩個哥哥的屁股后面湊熱鬧。玲玲姐家的三間屋子擠滿了人,兩張床上扔的都是花花綠綠的書兒,我的兩個哥哥也讀的如癡如醉,全然忘了照看我這個弟弟。我是沒法看書的,便專揀談論的人窩里鉆,聽他們眉飛鳳舞的“說書”,無意間,我知道了一個傻小子叫“郭靖”,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子叫“黃蓉”,還有什么“打狗棒”,“降龍十八掌”,尤其恐怖的是生活在墓中的女子,后來遇到了一個斷臂的人…,這一切都讓我云里霧里的對他們充滿了好奇。
不久我跟玲玲姐學會了一首順口溜: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郭靖、黃蓉后面跟著個老頑童,愛吃燒雞的洪七公…,每晚睡前我都要誦上幾遍,生怕給忘了。自然我聽到、并深深的記住的還是那個最最厲害的作者,他的名字叫“金庸”。
我就在這聽書、誦書的享受中,慢慢的長大,也逐漸擁有了初步的閱讀能力,無須再做哥哥的“跟屁蟲”。我便獨自一人往玲玲姐家跑,為的就是看哪本書“有空”,好搶來與我為伴,搶的結(jié)果是每本書都被我給讀的支離破碎,分成雜亂無章的片段,存在于我的記憶中。即使這樣,我也算近距離的走進了金庸先生和他的“江湖”,熟悉了昔日“江湖”上的朋友,原來那個獨臂的年輕男子名叫“楊過”,他會“黯然銷魂掌”,那個生活在古墓中的女子是“小龍女”她是楊過的師父,后與楊過幫助郭靖、黃蓉守衛(wèi)襄陽,成為揚名天下的"神雕俠侶"。那個會使“打狗棒“及“降龍十八掌”的人就是“洪七公”,任丐幫幫主,是“天下五絕”之一,與號稱“西毒”的歐陽鋒爭斗一生,后在華山比武中相擁而死。另外我又結(jié)識了一些新的“江湖”朋友:風流倜儻的大理國公子“段譽”,俠義勇猛的大俠“蕭峰”,太極拳始主“張無忌”,風光無限的“韋小寶”…,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就這樣在刀光劍影中走向我,陪伴著我。
看的久了、多了,便少不了想學一學他們的一招一式。記得村里每到夏季或秋季的農(nóng)閑時節(jié),北方的戲班子便來了,全村人像過節(jié)似的,家家喜氣洋洋。我們這些孩子在戲臺上趁戲還沒開演之際,便開始演繹我們的“江湖”:你演歐陽鋒,他演洪七公,一個演韋小寶,一個演段譽…,在偌大的戲臺上,各自展示自己的“絕活”,一霎時,有翻跟頭學蛤蟆功的,有雙掌亂拍演繹降龍十八掌的,有伸出手指模擬一陽神功的…,我特崇拜郭靖,所以我便模擬郭靖的憨直,面對他們的打斗一言不發(fā),默默站在一邊,眉頭緊鎖,凝神細看,去思考、揣摩他們的一招一式,許久才緩緩拍出一掌,而或踢出一腿。臺下的大爺、大媽們?nèi)紭返那把龊蠛?,我們卻在這笑聲中越發(fā)的賣力,每一舉手抬足都力求到位,生怕演的不好,丟人現(xiàn)眼。直到戲班的鑼聲“嘡嘡嘡嘡”的敲響,我們才紛紛“大鵬展翅”式跳下,坐在戲臺的最前面,眼睛看著的是“咿咿呀呀”,腦子里卻全是“江湖”的打打殺殺。
后來我上了五年級,一次是自習課,我和二個“鐵哥們”向班長說上廁所,從教室里偷偷的溜了出來,躲到了學校墻外的油菜地里,兩個"鐵哥們”仰天睡了大覺,我呢,從語文課本里拿出薄薄的《天龍八部》,(我把書給撕成若干份,便于夾帶,為此玲玲姐把我禁看了一個月),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感覺耳朵一疼,抬頭一看,“天啊”!校長正瞪著我呢,兩個“鐵哥們”早沒了蹤影,我忙把那十幾頁“寶貝”夾在書里,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奔回教室。放學到家,我發(fā)現(xiàn)父母沒有訓斥我,便知道當校長的三伯沒有來告我的狀,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晚上免不了繼續(xù)躲在被窩里看那剩余的幾頁,看完了才倒頭呼呼睡去。
小學畢業(yè)留影照過不久,玲玲姐便遠嫁了他鄉(xiāng),三天回門時將二叔也要接走了。搬家的時候,玲玲姐特意喊了我去,給了我一本《射雕英雄傳》,一本《書劍恩仇錄》,并在作者金庸的名字下面寫上“贈弟存念”。當時我興奮的摟著書直跳,氣的玲玲姐直跺腳,說我是個沒情沒義的人,咋兩本書比姐姐還親呢!可惜沒兩年二叔生病走了,玲玲姐護送二叔靈柩歸鄉(xiāng)的那天,我正在離家很遠的中學上課,沒能和二叔告別,也沒能和玲玲姐見上一面。此后玲玲姐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但她烙入我頭腦中的金庸和他的那片“江湖”卻一如既往的在我的心中泛濫。
如今我早擁有了先生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中的所有讀本,濃濃的墨香整日圍繞著我。先前玲玲姐贈我的兩本書也已變的黃跡斑斑、殘殘破破,但我舍不得丟,依舊珍藏著,珍藏著它,我就覺得我身在滄海一笑、仗劍天涯的江湖之中,身在那段懵懵懂懂、五光十色的青蔥歲月之中。
又是一年的十月三十日,我想把先生的作品全部拿出來,拍個照,放在朋友圈,表達一下對先生的懷念,但我最終卻沒有做!我把它們小心翼翼的擦拭一遍,然后端端正正的又放回原處。窗外,秋風、枯葉,天上,白云、落日,一切輪回,亦復如斯,這不都在先生的江湖里嗎?
此時我突然羨慕起那些沒有涉足“江湖”,或者尚在“江湖”中徜徉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