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村

十二月十三日夜，我乘坐的公交車好像永遠不會到站，也許我在車上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在睡夢中一樣。突然，我聽到售票員喊到：狗村到了。我動了一下身子，向車外張望，正在這時，售票員猛地一下把我推出了早已打開的車門，幸虧我反應(yīng)快，否則，我就會葬身車輪之下。因為，隨著一聲“下去”，公交車就疾馳而去，急不可耐地奔向下一站，好像下一站有巨大的吸引力一樣。不過，我并不氣惱，更不會恨售票員，借助售票員的強大的推力，我一個箭步就飛到了站牌下，原來站牌所寫的是“雍家莊”。后來我才知道，只是最近人們才把這里叫狗村，也許人都走了，只剩下狗還在這里，所以叫狗村。

走進狗村的拱形大門，我驚呆了，記憶中的燈火通明，熱熱鬧鬧，無限繁華已經(jīng)無影無蹤。路南那賣羊肉泡饃的，蘭州拉面的，戶縣軟面的，河南胡辣湯的，超市，澡堂，媽媽驛站，全都不見了。房子被推倒了，只剩下斷壁殘垣，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建筑垃圾場。這一切都是透過朦朧的雪光，若隱若現(xiàn)看見的。

我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向狗村行進。夜很靜，除了咯吱，咯吱的聲音，什么也聽不見。狗村還遠嗎？我的家在哪兒？我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當(dāng)我正在沉思的時候，一群狗悄無聲息地向我襲來。有幾百只狗，也許有幾千只狗吧。黃的，白的，黑的狗，大的小的狗。像潮水一樣洶涌的狗群向我沖過來。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到我的腳上、腿上、肚子上、每一根頭發(fā)上都是狗，其中的一只大狗，兩條前腿踩在我的胸脯之上，張開大嘴，露出獠牙，伸出長長的舌頭對準(zhǔn)我的脖子，我已聞到微熱的，潮濕的，怪怪的氣味。我想嘔吐，但是看到藍瑩瑩的驚恐而兇狠的狗眼，我不敢吐。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聽見微弱的“汪汪汪”的狗叫，我感到有一只小狗輕輕地嗅著我的右手，我叫了一聲“馬佐爾卡”，瞬間我身上的、周邊的狗都散開了。這正是我的愛犬馬佐爾卡。馬佐爾卡拽住我的的衣袖，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在我身邊轉(zhuǎn)了三圈。

狗排著整齊的隊伍站在我的四周，好像在等待檢閱，也好像在等待決策部門發(fā)號施令。這時，馬佐爾卡走到那只大狗跟前嗅了嗅，搖了搖尾巴，那只大狗大搖大擺的向東走去，其它的狗也跟著向東走。我被狗群擁著，也向前走。

借著冷峻的雪光，在那只大狗的帶領(lǐng)下，狗的隊伍慢慢向前移動。反正它們也沒有急事要辦，再說生活壓力也不是很大，就這么慢悠悠的，浩浩蕩蕩地向前走著。最后走到一座孤零零的，破爛的兩層小樓前，狗的隊伍停了下來。好像要發(fā)生什么事情，這時那只大狗傲慢地走到我跟前。在我身上嗅了嗅，圍著我轉(zhuǎn)了一圈。然后扯著我的袖子，把我拉進了這座破樓的二層的一個小房間。

到了二層這個小房間，我驚呆了，里邊有一張舊的行軍床，床上鋪著破棉被，甚至還有枕頭，靠墻擺放著布藝沙發(fā)，雖然破舊，坐上去軟綿綿的，感覺彈簧挺不錯，我坐上去彈上來彈下去彈了幾下，我這個舉動把那只大狗逗得笑了起來。我也感到很意外，我以為那只大狗一直很嚴肅，不會笑的。

我明白那只大狗的意思，他們把我當(dāng)貴賓一樣招待。晚上，我就睡在這兒了。那只大狗用它那變得和善的眼光和我道別，讓我沖沖澡，早點兒休息。這時，我感到它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我覺得很奇怪，這兒還能沖澡，我到了另外一個房間，哎呀，這是衛(wèi)生間，真的能沖澡，我沖了個熱水澡，一身的疲勞瞬間消失了?；氐轿宜X的房間，這時我發(fā)現(xiàn)馬佐爾卡也來了，它在我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蹦蹦跳跳，好像是在給我表演它最近學(xué)會的幾個自己以為很得意的動作，又好像有什么心里話要對我說。

我坐在沙發(fā)上，馬佐爾卡也跳上沙發(fā)。并緊緊的挨著我臥在那里。我已感到馬佐爾卡的溫暖，馬佐爾卡把頭伸進我的懷里，眼睛向上看著我，我知道馬佐爾卡在沉思，想跟我交流思想。

馬佐爾卡帶著傷感的腔調(diào)對我說，三天前，我們的村子被徹底毀了，幾百臺挖掘機、推土機、吊車轟轟隆隆的開進了村子，他們好像打仗一樣，毫不留情地把一座座好好的房子推倒粉碎，拉走了，只剩下這座孤獨的房子。房子的主人說什么也不出來，僵持了三天三夜，最后，這家人哭著鬧著，還是搬走了。

在下達摧毀房子的命令之前，各家各戶收時能帶走的東西，像電視機、冰箱等貴重家具，能運走的都運走了。不過，賣得多，拉走的少，聽說各家各戶都得到很大一筆賠償金。她們既高興又悲傷，高興的是各家租住在32層的樓房，都清一色的買了奔馳車，悲傷的是，漢代流傳的村子被毀了。聽說要在這里修什么長城。我打斷了馬佐爾卡的話，長城不是早就修好了嗎？怎么還要修長城？是不是修唐城？馬佐爾卡堅定地說，千真萬確，是要修長城，修新的長城，和明代不一樣的長城。我也不想跟馬佐爾卡爭辯，狗的話能相信嗎？馬佐爾卡顯得委屈的樣子，好像生氣了，我在馬祖爾卡的頭上輕輕的撫摸了幾下，又在她的屁股上溫柔的拍了幾下。把它摟在懷里，在它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小馬佐爾卡渾身戰(zhàn)栗起來，它的熱病要犯了。

過了一會兒，我試探的問馬佐爾卡，你們?yōu)槭裁床桓魅司幼?2層的樓房呢？那可是有電梯的樓房呀，跟著主人，吱，上去了，吱，下來了，多方便呀。再說，住高層，眼界寬，能看到整個世界呀。

馬佐爾卡唉了一聲說，你不知道，我們也想住高層，但是村子的人臨走的時候給我們開會說，住高層，絕不允許帶狗。讓我們在這漢朝的古村堅守，最終他們會想方設(shè)法來接我們走，并且給我們每只狗還要戴一朵大紅花，以表彰我們對古村的無限忠心。

那一夜，我和馬佐爾卡說了很多話，沒想到馬佐爾卡這只狗思想這么深邃，感情這么豐富，唉，難怪人們說，越是自己熟悉的東西越不了解。

當(dāng)我正和馬佐爾卡說得熱鬧的時候，聽見“咚咚咚”的敲門聲，我和馬佐爾卡驚奇得目瞪口呆，這深更半夜是誰敲門呢？這時，門“吱嚀”一聲，緩緩地開了，只見那只大狗站立在門外。舉起右手，不，是右前腿。我們以為它要打我的耳光，不過，也許是敲門的動作暫時固定了下來。這時，那只大狗用并不嚴厲的口氣說，“休息吧，時間不早了，明天還有更重的事情要做”。說完，他輕輕的閉上門，走了。

聽到命令，我嗖的一下，鉆進了有氣味的被窩，馬佐爾卡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過來一會兒，我叫了一聲馬佐爾卡，馬佐爾卡也一下沖進了被窩。我的腳挨著馬佐爾卡毛茸茸的身體，聞著狗的氣味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起來，天已大亮，雪光的反照使人覺得刺眼，我正伸懶腰打哈欠的時候，有一件神奇的東西映入了我的眼簾，沙發(fā)上有一塊包裝蠻好的面包，我覺得奇怪，在這白雪皚皚的曠野上，在這破敗的即將傾倒的有著狗味的房間，是誰送來的面包？我仔細看著生產(chǎn)廠家、生產(chǎn)日期，好家伙，還在保質(zhì)期內(nèi)。哦，我想起來了，那只大狗，昨天晚上臨走的時候，說還有更重的事情要做，找到這塊面包大概就是那重要的事情，我正想著這些，那只大狗搖頭晃腦的進來了，望著我，仿佛在說，這就是你的早餐，快吃吧，吃完早餐，我們馬上整隊出發(fā)。

吃完早餐，我走出房間，只見成千上萬只狗肚皮貼在雪地上，排著整齊的隊伍，匍匐前進。那只大狗看我還站在那兒，示意我也趴下，剛好我穿的是白色羽絨服，和融為一體。當(dāng)我剛趴下的那一瞬間，感覺有點兒冷，但是看到所有的狗都趴在地上，整齊地往前挪動身子，我頓時感到熱血沸騰。不過，看到這么雄壯氣派的陣勢，我預(yù)感到將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發(fā)生，否則狗群不會這么嚴陣以待。但是，一點兒發(fā)生大事的預(yù)兆也沒有，好像狗群期待大事發(fā)生一樣。

轟隆隆，轟隆隆，好像是機器發(fā)出的巨大的聲音，放眼望去，五、六臺挖掘機向這座破舊的兩層樓房直撲而來，這時，令人驚奇的一幕發(fā)生了，所有的狗都站了起來，一邊瘋狂的吼叫，一邊不顧一切地向挖掘機沖去。我趴在地上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見狗群像蜜蜂一樣飛上了挖掘機，挖掘機上駕駛員身上到處都沾著狗，挖掘機好像被死死的固定在那里，一步也動彈不得。其中有一只調(diào)皮的狗還打著口哨，做了個鬼臉。接著的一幕太可怕了，夠開始撕扯駕駛員的衣服，雖然他們的勞動布工作服很結(jié)實，但那經(jīng)得起狗牙的鋒利，完整的工作服，被撕成了一綹一綹的破布條，并從駕駛員身上滑落下來。地上的狗都在哄搶破布條，作為戰(zhàn)利品，收藏起來。狗把赤身裸體的駕駛員從挖掘機上拉了下來，駕駛員的膝關(guān)節(jié)好像自動彎曲一樣，他們都跪在那只大狗面前，那只大狗站了起來，對著駕駛員揮揮手，駕駛員手捂著傷口，灰溜溜的的一瘸一拐的逃走了。白茫茫的雪原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

到了晚上，無所事事，我早早睡了，馬佐爾卡也鉆進了我的冰冷的被窩。不過，怎么也睡不著，狗們把駕駛員羞辱一番，還把他們咬傷了，他們會善罷甘休嗎？他們會報復(fù)嗎？這座二層樓房能保住嗎？一個一個問題糾纏著我。我想，這些問題肯定也糾纏著那只大狗。

早晨起來，又發(fā)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只大狗給我送來一件衣服，這件衣服有個帽子，帽子上有兩只布做的非常逼真的狗耳朵。還有狗尾巴，胸部有一條白色的塑料拉鏈，渾身上下都是仿真狗毛。穿上這件白色狗衣，我覺得特別合身，那只狗尾巴里邊可能有鋼絲，搖搖擺擺，跟真的狗尾巴一樣。特別神奇的是，穿上狗衣，我馬上就想爬行，我用四條腿走路非常自如，以至于那只大狗對我非常佩服。讓我訓(xùn)練其它的狗走路，并讓我給做標(biāo)準(zhǔn)的狗走路的示范動作。

更神奇神奇的是我還學(xué)會了各種狗叫，狂吠，小叫，撒嬌的叫聲我都會，大狗小狗的叫聲，我也會。令人興奮不已的是，各種狗叫聲，我會運用自如，需要什么聲音我就叫什么聲音。叫聲跟各種情境一致，恰到好處。當(dāng)然，需要沉默的時候，我會像啞巴一樣一聲不吭。穿著狗衣，跟狗一樣叫。慢慢的，我的生活習(xí)慣也發(fā)生了變化，我也喜歡吃生的，喝涼水，就這樣，我也沒有拉過肚子?；燠E狗群之中，我覺得自己也是一條狗。我相信，這一切對我是有好處的。緊接著發(fā)生的事情也印證了我的想法。

當(dāng)我正沉浸在幸福的狗生活的時候，又有一件令人驚恐的事情發(fā)生了。以后穿著迷彩服，手持長槍的武裝人員走到了狗群的中間，誰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混進來的，其中一個中等個子的膚色黑黑的中年武裝人員，手拿一張布告，念了起來。

昨日，六名駕駛員在正常操作過程，野狗無理取鬧，羞辱駕駛員，以至于駕駛員都成了光屁股，咬傷駕駛員，使他們可能得狂犬病。野狗阻撓施工，咬傷駕駛員，影響惡劣，罪責(zé)難逃，現(xiàn)根據(jù)法律判處所有野狗死刑，立即執(zhí)行。奇怪的是，沒有審判機關(guān)，那位中年人話音剛落，只聽見一只狗說，我們不是野狗，我們是家狗。這地方本來就是我們的家園，為什么趕我們走？武裝人員大驚失色，狗怎么會說話？其實那是我說的，不過，奇怪的事情發(fā)生，其它的狗跟我說，把剛才那句話重復(fù)一遍，幸虧我穿著狗衣和狗一樣爬行狂吠，否則武裝人員是不會放過我的。

那位中年人裝著鎮(zhèn)定的樣子說，“你們會說話，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樣，我們都會執(zhí)行槍決，不過，為了保護你們的權(quán)利，你們還有什么臨終遺言嗎？我們將捎給你們的所謂的主人?！彼械墓俘R聲喊道：“我們不會死，你們也走不了?！边@喊聲震天價響，響徹云霄，在雪原上久久回蕩。武裝人員惱羞成怒，齊刷刷地舉起長槍，正在這時，驚心動魄的一幕發(fā)生了，武裝人員齊刷刷地倒下去了，好像中了魔法一樣。原來站在武裝人員后面的訓(xùn)練有素的狗，都摩拳擦掌，到了關(guān)鍵一刻，他們奮力出擊，迅速制服武裝人員。

令人奇怪的是，有一位武裝人員的槍響了，不過子彈射向了天空，但是，就是這一聲槍響把我從夢中驚醒。

狗村原來是一個夢。

作者簡介：王業(yè)忠，男，漢族，1968年10月生，陜西省山陽縣人，大學(xué)本科，高級教師，研究方向：中等職業(yè)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