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野
兒時,我們那兒附近的生產(chǎn)隊,有兩條大黃黃牯牛,一條毛色黃中略帶黑,一條毛色純黑。黃牯牛個子最大,黑牯牛第二。因為地少人多,附近又少山,兩條牛經(jīng)常碰面,黃牯牛依仗自己體型大,老是欺負黑牛。黑牛吃草,黃牯??偘押谂Zs走,如是數(shù)回。
大約是我讀初中時暑假的一個清晨,兩條牛又來到了羅家坡,黑牛正在吃草,黃牯牛又趕過來欺負。也許是多年積怨,黑牛這次不再跑開,而是拉開架勢,和黃牯牛惡戰(zhàn)。戰(zhàn)爭初期,各有進退,黃牯牛稍占上風,但基本勢均力敵,誰也一時打敗不了誰。眼見這場惡戰(zhàn),我怕自家的牛吃虧,可又不敢去趕開,只能干著急;而優(yōu)勢一方的放牛娃,更是幸災樂禍,借牛顯示自家的威風。兩條牛的角又抵在了一起,突然,黑牛猛力向前觸去,只聽嚓的一聲,黃牯牛的一只角斷裂,連筋帶血,負痛敗逃。此后,斷了一只角的黃牯??吹胶谂>瓦h遠逃開!
我家這條黑牛,草不好,它就站在那兒,寧愿挨餓,仿佛以此抗議我的頑皮,心里在說“那邊坡上明明有好草,就你貪玩!”不懂事的我,也懶得管它,天黑就把它趕進圈,不知黑牛是怎樣熬過了那些年。黑牛觸過一些人,包括我的父親、我的姐姐。我大約六七歲開始放牛直到16歲上大學,有好多次它也差點觸到我。我雖然年齡小,個子小,身手倒是敏捷,也有一套制服它的辦法。給它盤繩的時候,一手將牽住牛鼻的繩子舉得老高,另一只手就將繩子盤在角上,盤完了一下子跑開,否則,它會趕上前來觸你,不過,也許它只是想以此嚇唬一下小孩子;放牛的時候,我手里總是拿著一根粗竹條,它一不聽話,就用竹條抽,有時還站在坎上,搬起石頭砸牛背牛角,有幾次都把它的皮砸出血來了!那時,我好不懂事,貪玩;不懂得牛的辛苦,也不理解大人對牛的感情。
黑牛脾氣雖不好,但耕田是一把好手。從我記事時候起,直到16歲我考上大學,離開伴我長大的黑牛。黑牛一直給生產(chǎn)隊耕田,從未患過病,從未偷過懶,它的力氣很大,身體強健,雖然終生沒吃上好的,但卻很能吃苦。一大塊堅硬板結(jié)的地,人不歇氣,它從不停下,一個勁地往前奔!說真的,那個年代,人吃不飽,牲口自然也沒吃飽過。我們那一帶,地少人多,很少有山,沒好草場。到枯草季節(jié),牛只能吃點稻谷草過冬,我不知那干癟的稻谷草到底有何營養(yǎng),大約牛也就只能填填饑餓的腸胃罷了。一年四季,只在春耕的時節(jié),生產(chǎn)隊專門派人到遠處有山的地方去割草,每天中午休息時,給牛弄一盆玉米糊,這是全年牛最享福也最辛苦的時候。再就是過年的時候,到團年的那天、大年初一,無論生活怎樣的貧困,父親總是吩咐給牛一盆玉米糊,洗過肉之后的殘湯,算是給牛過年。唉,那時的我,哪能體會大人對耕牛的感情,哪里感受到牛對農(nóng)民的重要,對田地的重要??!
黑牛不僅為生產(chǎn)隊耕田,其實,它也是家中重要的一員,每年一頭耕牛折合工分,牛糞給生產(chǎn)隊,也折合成工分。黑牛其實在與大人一道,盡力養(yǎng)活我們,撐著這個家庭。黑牛雖然脾氣不好,但卻為我們家庭為生產(chǎn)隊貢獻了自己的一生,哎,那時的我,何曾體察分毫呢!
一九八二年包產(chǎn)到戶,黑牛也就分給了我們幾家,后來又給我們這幾家耕過幾年田,再后來,黑牛就老了,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在牛圈里默默死去!我是后來聽說的。
黑牛,黑牛,我的黑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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