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陳
進(jìn)辦公室兩步,就遇到一堵墻。許多辦公室都有這樣一堵墻,把辦公室分成兩間,里面那間是標(biāo)準(zhǔn)面積的辦公室,外面這間無用,狹窄、陰暗,三平米左右??瓷先ビ行┠涿?,但卻是必須的。我在這個廢空間里擺了張凳子,傳達(dá)室丁師傅在上面放書報雜志,另一邊墻上打了釘子,掛毛巾和刷子。讓它顯得有理由一些。像一個小小的門廊。當(dāng)我把它看作門廊后,我的心情會好一些。
里間是我工作的地方,從左邊數(shù)起:一對單人沙發(fā)、小茶幾、四門書柜、長布沙發(fā)、辦公桌椅、茶水桌。辦公桌上擺著:三疊書、電腦、一小盆玉露、一個假水晶球、電話機(jī)。房間很緊湊,東西都緊緊地挨在一起,我的氣息在它們的表面撞來撞去,團(tuán)在這個小空間里。這讓我覺得房間里暖暖的,很舒服。我不太喜歡桌上的假水晶球,我的氣息滲入不了它。我的氣息更容易進(jìn)入植物、書籍、布沙發(fā)里,水晶球沒有縫隙,并且它散發(fā)出一種冷冷的光芒,它里面的梅花也顯得假。這個球是朋友替我買來的,她請人排了我的生辰,說在桌上擺這樣一個球,對我好,可以轉(zhuǎn)運(yùn)。我不怎么信這個,但尊重這種經(jīng)驗學(xué),經(jīng)成千上萬個案例而來的這種學(xué)說,大概有什么道理。并且我漸漸看慣了這個水晶球,有一天我把它放進(jìn)柜子里,忽然覺得桌面少了什么。桌子的右邊變輕了,像一只船的角一樣翹起來了。
辦公室的事情分為:我自己想做的事、別人讓我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時,當(dāng)然更開心一些。這些年,我也漸漸接受了別人讓我做的事,雖然有些事,做了與不做沒有分別;有些事,不做比做更好。我也能平靜地去做這些事了。
常常有人來到我的辦公室,坐(站)在對面,跟我說話。有時候會說些不大好的事情,對方的語氣很激動、很生氣。以前,他們這么說著,我的情緒會一點(diǎn)點(diǎn)被挑起來,我也有些生氣,有些憤怒了。但現(xiàn)在大部分時候,我會平靜地聽他們說話,等他們說完了,我再說。我說話的速度有些快,我試過讓自己說慢點(diǎn),但一不小心又說快了。但再快,話說出口前也會在腦子里過一遍,不然就不大好。
有一回說話時,陽光從窗外照了進(jìn)來,陽光先照在我的椅背上,再從椅背上爬過來,照到我臉上。我的眼睛瞇起來了,腦袋左右晃動,想把陽光晃掉。當(dāng)然陽光是晃不掉的。對面的人忽然不說話了。我們停了會兒,我站起來去拉窗簾,拉了窗簾后,屋子里幽暗了些。對面那個人的語氣變好了些。我們又開始說那件事。慢慢地、游離地說著。
窗外有一排舊房子,它們呈梯級地一級級矮下來,越來越低。一間舊磚房上拉著塊破床單,被風(fēng)吹得圓圓鼓起來。造學(xué)校的時候,我們跟屋子的主人起過爭執(zhí)。每天晚上,他們把工人壘的墻推翻,白天,工人又砌起來,持續(xù)一段時間后,我們退步了。圍墻往里凹進(jìn)一塊。
目之所及還有兩棵樹。一棵正對著我的窗子,一棵側(cè)對著。它們長得很像,差不多高,像一對兄弟。不知道它們叫什么,樹齡多大,我對植物總是有些忽視,雖然我需要它們的綠,需要它們在我與灰色樓房、大馬路間制造一種分割。它們在風(fēng)吹過來時微微搖動著,葉面鱗鱗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芒。
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八點(diǎn)十五,廣播操;九點(diǎn)十分,韻律操;孩子奔跑游玩時發(fā)出的聲音,像毛茸茸的軟刺。大約下午四點(diǎn),日光移到舊磚房的屋脊上,泛出層金黃的色澤。兩棵樹的樹尖微微抖動。馬路上傳來嘀嘀的喇叭聲和車輪駛過地面的聲音,小孩子細(xì)軟的嗓音浮在成人粗厚的上面,這些聲音在我耳朵的右方,匯聚成隆隆的聲流。這是家長在接孩子。大約四點(diǎn)半,這些聲音就漸漸地弱了。周圍慢慢靜下來。屋脊黃磚上的金色好像更亮了,像夕陽的顏色,像人間最后的顏色。
上午和下午的大部分時間,我在做事。如果可以的話,我喜歡事件到來的當(dāng)刻立即做掉,這樣就可以不占據(jù)腦海的硬盤太大空間。就可以把我的大腦清空出來,釋放出更多空間去想我愿意想的事。而在做喜歡的事時,我會把速度放慢。我不但在思考而且在咀嚼這些事物,它們的美,它們無盡的意味,以及它們?nèi)绾卧跁r間里留下印跡。
有些事情,不怎么愿意去做,但是也必須去做。當(dāng)我命令自己必須做這件事時,我越是躲避做這件事。好像大腦或是精神部分在下命令,而肉體在拒絕。肉體有各種理由,頭疼,累,腰酸等等,一要開始工作,身體的累就浮上來了。腰、眼睛、腦袋,各處都不大好。主要是腦袋,一集中注意想什么時,腦袋就有點(diǎn)脹,如果讓思想集中在一個點(diǎn)上,在一個點(diǎn)上往下往細(xì)了想,這一想,腦袋就不舒服。這個時候,我就會想逃離。這種想法,常常都會產(chǎn)生。
那天上班路上,我忽然決定數(shù)紅燈。我一面開車,一面數(shù)紅燈。在第一個路口,我看到了綠燈的倒計時,從9開始,8、7、6、5、4、3、2一個個小下去,到1的時候,變成了一閃一閃的黃燈,黃燈只閃3下。這是我數(shù)到的第一盞紅燈。接著我數(shù)到了第二盞、第三盞。不知為什么,那天一路都是紅燈。以前看到紅燈的時候,我心里特別煩,特別著急。我常常扭頭看叉道上的綠燈,等他們的綠燈變成紅燈,我們的紅燈才能變成綠燈,所以當(dāng)他們的綠燈跳最后幾下時,我的腳就踩在了油門上。一般來說,我總是第一個沖出黃線的人。因為第一個沖出黃線,我心里有點(diǎn)小小的得意。但現(xiàn)在,我不那么著急了。我甚至不能理解別人的著急,為什么要著急呢,又不會遲到,又不會什么的,人看到紅燈只是慣性地著急罷了。在我數(shù)紅燈的時候,紅燈僅僅是一盞紅色的燈,它跟綠燈只是顏色不同,并不因為是紅色的燈而令人討厭??醇t燈的時候,我聯(lián)想到了紅的花,紅的棉被,紅的旗,紅的燈籠。人是不會討厭一只紅色的燈籠的。這么想的時候,紅燈忽然滅了,在同一盞燈的位置,綠色亮了起來,我的反射弧迅速作出了反應(yīng),腳踩到了油門上,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樣。
那天我遇到了6盞紅燈。后來我又?jǐn)?shù)了幾天,有時候是7盞,有時候是4盞,這件事一點(diǎn)意義也沒有,我只是想這么數(shù)一數(shù)。在家與辦公室之間,我多做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稍微解決了家與辦公室之間的坡度,走進(jìn)辦公室的時候,我的心情比較平和。好像在數(shù)紅燈的時候,我心里的空間慢慢變大變寬了一些,可以裝下辦公室那些煩瑣的事情。
單位里有一百九十六個人。這個數(shù)字寫成阿拉伯文字時,很抽象。但是當(dāng)一百九十六個人站在一起,那就是個龐大的方陣,一大群黑壓壓的腦袋與身體。我常常想,如果這么多人,同時要求一件事,同時喊出一種聲音,那一定是非常響亮,非??膳碌?。還好,這樣的情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最多有一次,有十六個人要進(jìn)我的辦公室,她們站在門外嘁嘁嗡嗡說話,商量著誰先進(jìn)來。十六個人已經(jīng)是不小的群體。群體這個詞,在這個年代顯得特別可怕。一件事情的前面,如果加一個群體這樣的修飾,聽上去就很不好了。我們?yōu)槭裁春ε氯后w呢??赡苁且驗槿后w會使力量成倍的變大。跟先進(jìn)來兩個談完后,我弄清楚了事件浮出來的部分,也猜想出了水面下的部分。她們要加薪,加薪的要求年年都提,也年年都會加一點(diǎn),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么激烈。她們拿上來的紙條上寫著,不加薪就罷工。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沒想到這個詞有多嚴(yán)重。她們是保育員,職業(yè)門檻不高,初高中學(xué)歷、身心健康的中青年婦女就可以做。就是些洗洗刷刷、衛(wèi)生護(hù)理的事。有時候,我會聽著她們邊掃地邊聊天,她們也聊物價、美食、小孩,我尊敬她們,她們給我一種陌生感,具備我不具備的品質(zhì),比如勤勞。
我請她們一個個輪流進(jìn)來。在封閉的室內(nèi),單個的她們有些拘謹(jǐn)、支支吾吾,坐在沙發(fā)上時,腰立得很直,隨時都想一彈而起。好幾個說不是自己的意愿,只是跟著來的。她們一點(diǎn)點(diǎn)地吐出了那個帶頭的人,對,就是我猜測的那個。我把那個人留在了最后。當(dāng)我跟十五個前面的人談完之后,那個發(fā)起者就是孤立的了。
那是個高大的女人,機(jī)敏、陰郁,有股狠勁。她進(jìn)來了,眼睛垂著,從眼睛下方看著人(不是故意的,而是她眼皮略下包造成的),以對抗的激烈的態(tài)度說著話。我們兩個在辦公桌的兩端站著,中間有一種緊張的力。我讓自己的呼吸輕下來,講話的語速慢下來,用平緩的語氣跟她解釋,福利待遇每年都在提,在基層單位的權(quán)限范圍內(nèi),只能提那么一點(diǎn)。再說這也是一種社會默認(rèn)的規(guī)則,什么崗位拿什么報酬。而她自己同意了崗位附加的薪酬條件,并以合同規(guī)范了下來,現(xiàn)在她要提出合同以外的條件,用得著這么激烈的態(tài)度嗎?
那天我的情緒有很大的波動。下班時間過了,我還坐在辦公室里,我的心情一直難以平息下來。我慢慢地體會著心里的感覺,那種烈火卷過一樣,到處是火焰和廢墟的感覺。我惱怒的是什么?在那個高大女人的眼里(或者在更多人眼里),我站在她們的對立面,抵償壓榨她們的勞動力。是什么讓她(們)有這樣的念頭,是她們的話語權(quán)不夠多,是勞作與得到不匹配?在這里,工作的技術(shù)含量與報酬是正相關(guān)的,我無法改變這一點(diǎn),我只能做自己范圍內(nèi)的事,幫著她們向上一級吁請。但再怎么提,從最初的最低工資標(biāo)準(zhǔn)到現(xiàn)在的年薪三萬多(后來是四萬多),的確不高。她煽動了對立的情緒,“你不怎么樣我就怎么樣”。我討厭這種語式,這是威脅,會激起我心里的戾氣?,F(xiàn)在有許多人喜歡用這種方式,不管占不占理,只要這么說了,就會有人退讓。我想著那個女人下垂、狡黠的眼神,心里作了個決定。
半年后,我沒有跟她續(xù)簽合同。一般情況下,職工的合同都會續(xù)簽,上面的年份只是個形式罷了,沒人難為她們。后勤組長們很高興,管理她這樣的人太難了,很多簡單的事情安排不下去,會遇到很大阻力。我卻不知道這么做對不對,在短的時間內(nèi)、小的背景里,可能是對的,但我不知道在大的背景里、在時間的河流里,這么做有沒有問題。但我必須這么做。其他保育員都拿到了新合同,她很惱怒。她來到我的辦公室,坐在我對面,說“被開除了,沒面子”,要“爬上學(xué)校屋頂跳下來”,她說完這話后盯著我看。我笑瞇瞇地說,你瘋了嗎?那天我很鎮(zhèn)靜,后來任何時間的我,回到那個時間里,都不會比那天表現(xiàn)得更好了。她說見過我兒子,知道他在哪兒念書。我給她倒水,請她喝茶,告訴她,我是本地人,土生土長,在諸暨跌打滾爬了很多年,坐在辦公室里挺淑女的,但出了門也可以很光棍。她坐在我桌前,我就在電腦上做著事,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聊著。她走的時候,我笑著替她開門:“以后再來?!?/p>
她第三趟來時,情緒已經(jīng)平靜下來,她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我時,眼神帶著點(diǎn)無奈。有個在校門口碰瓷的賣花草的中年男人,也這樣看過我。賣花草的男人說保安推了他,他受傷了,要賣花草、要賠償,他拿出親筆寫的一封封告狀信,說他的告狀信寫到了各個部門,告過各種各樣的人。當(dāng)我贊嘆他字寫得漂亮、文筆好,并把他的告狀信一張張拍下來后(我的贊嘆是真心實意的),他也一臉無奈看著我,像看著一個怪物。后來他去跟派出所要賠償了,他可能覺得派出所那邊比我更好說話一點(diǎn)。當(dāng)我在電腦前做事的時候,那個曾經(jīng)的保育員坐在對面沙發(fā)上喝茶,有那么一會兒,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房間里只有鍵盤敲擊的聲音,我覺得她好像在陪伴著我一樣。
終于有一天,她不再來了。我在辦公室里慢慢又體會到了那種平靜和甘甜的感覺。不,我以前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安全感,是在危險的感覺取消后,我才感受到辦公室里的片刻安寧是多么的好。
平常,辦公室的門都敞開著,向著室外的人和事開放著。門開著,似乎有一種無限的延伸感,向著門外的走廊、二樓大廳、樓道以及大門外的空間無限地開放著。隨時,都有人從門外面進(jìn)來,有的人敲一下門,有的人不敲。有時候,有人進(jìn)來、對面沙發(fā)上坐著人、電話響起、手機(jī)亮了、電腦上QQ頭像跳動……亂糟糟的。
只有午休的時候,我會把門關(guān)上。我會盡量留下足夠多的時間來午睡,如果時間太少,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我就會有急迫感,沒辦法入睡。如果不午睡,我的氣息撐不住下午的工作。我會犯困,那種困,不是想睡覺,而是注意力難以集中,好像血液流速變慢了,或是腦袋里的一部分細(xì)胞在睡覺?腦子里很難產(chǎn)生新的想法。我能感覺到,在腦海(腦袋一定是座像海洋一樣的東西,因為它容納著那么多的想法,寬闊浩淼,一眼望不到邊)里水波不興,甚至一部分水面凍結(jié)了起來,那時的腦電波一定比較慢,信息交換比較少,智力肯定降低了。
我睡在一張淡紫色的布沙發(fā)上,在茫茫的時間與空間里,有這么一張小床,真是太好了。沙發(fā)擺在窗下,只有六十厘米寬,我想,身體的寬度應(yīng)該在四十厘米之內(nèi),所以仍可以供我仰臥,小心翼翼翻過身側(cè)臥。我看一會兒書,然后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合上眼睡覺。有一天很累,睡到中間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醒了。但不是身體的所有部位都醒了。醒過來的只是一部分,大腦的一部分,雙眼,一只手臂。我舉起手臂看了下時間。身體其他的地方,我指揮不動,腳、腰都動不了。放下手后,我并沒有立即馬上睡著。醒過來的那一部分,慢慢地,又前后順序地睡回去。我的意識也在漸漸入睡的過程中。這個時候,就是說身體一部分睡著,一部分沒睡的時候,感覺很奇怪,人像是浮在身體的表面。
有時候,睡得太好了,我從遙遠(yuǎn)的迷失的意識里醒過來,一瞬間不明白自己躺在哪里,在早上還是中午,周圍的世界很安靜,沒有人聲,窗外是灰色的天、灰色的呈階梯狀矮下去的舊房子,兩棵樹一動不動,我有種很淡的悲傷。我想,有一種孤獨(dú)感,是午睡醒來的孤獨(dú)感。這個時候,理智還來不及醒來,任由對世界最原初的感覺跑了出來,那種被拋到人世時孤零零的感覺。
夜里加班,我忽然注意到了沙發(fā)上的布兔子。它是辦公室里唯一“類活物”的東西。
它有點(diǎn)簡陋,表面以兩種花色的棉布縫制,一種是粉紅格子布,另一種是細(xì)碎花布,它的肚皮、腋下、屁股、面頰用了粉紅格子布,長耳朵、手臂的上面一層、腿用了細(xì)碎花布。兩只眼睛由兩粒黑色的圓塑料珠構(gòu)成,鼻子與嘴巴以黑色毛線絎縫,但奇怪的是,當(dāng)這樣的非生物屬性的東西出現(xiàn)在對應(yīng)的位置上時,五官的模樣就栩栩如生了。它的眼睛看上去難以想象地靈動,瞳孔像照片里的人物一樣始終注視著你,而向上彎的嘴角體現(xiàn)出了它的善良。它的四肢非常柔軟,我可以把它任意彎成任何的形狀。我也可以拎起它的腿,在沙發(fā)上甩來甩去,把它的腦袋隨便砸到哪兒——絕對不會發(fā)出撞擊聲。當(dāng)然也可以把它抱在懷里。但我從來不這么做。我就是讓它坐在沙發(fā)上。
它制造的過程不難想象,剪裁出肚子、耳朵、手臂各處的衣樣,將它們縫起來,在縫耳朵的時候,要注意把下端稍稍往里折一些,釘眼珠時要注意位置,不能有高低與不對稱的情況發(fā)生,這可能需要用到縫紉機(jī),也需要幾個人的合作。在縫得差不多的時候——當(dāng)一只軟沓沓的呆萌兔子的形象基本完成時,必須留著一個口子,在這個口子里塞入大量的晴綸棉,在塞進(jìn)棉花的過程中,兔子一點(diǎn)點(diǎn)地飽脹起來,它一點(diǎn)點(diǎn)地變成了一只接近活體的立體兔子,它能坐起來了,也能保持弧線向上的微笑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世上沒有布兔子會怎么樣。對于我來說,它坐不坐在沙發(fā)上沒有多大區(qū)別?;蛘哂形⒓?xì)的差別而在我寫這段文字之前一直沒有感覺出來,它坐在那兒是不是在哪些神秘的方面起到了類似于音樂與磁場的作用,我不清楚,但我真的不覺得它在與不在對我的生活有什么影響。就像送兔子給我的那個人一樣,他的生活與我的互不交集。他存在與否對我的影響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這么寫的時候,我又想,真的是這樣嗎?就像科學(xué)家說的地球上每滅絕一類動物都將對生態(tài)引來巨大影響一樣,那么他或它的存在是否也對我有著某種不可知的影響呢?對于世界來說,如果缺少了布兔子,世界就不柔軟了,而孩童是不喜歡堅硬世界的。孩子喜歡兔子,他們喜歡抱著兔子,喂它們吃飯,他們會假想兔子生病了,抱著它安靜的在另一些扮演醫(yī)生的孩子旁邊等待,就像他們真的抱著一只會呼吸的發(fā)著高燒的兔子一樣。
斜對面辦公室的兩位同事下班了,她們移動椅子、關(guān)上辦公室門,篤篤走下樓梯。一會兒后,樓道里沒有了人的聲音。我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我不想離開辦公室。這會兒的辦公室如此安靜,風(fēng)把印刷著徽標(biāo)的藍(lán)色窗簾一次次掀起,露出高處亮灰天空的一角。有只鳥沙啞地叫著,找不見它的身影,天空上布滿了它聲效的背景。
我在電腦前打著字,黑短的光標(biāo)閃著,每打出一個字光標(biāo)就往后退一點(diǎn)。漸漸地我堆積了一段段、一塊塊的字。這些字沒有什么意義,只是把日常的事物慢慢地壘起來,這么壘的時候,我什么也沒有想表達(dá),我不對它們作判斷,只是對它們深深地想進(jìn)去,在那里徘徊。
我意識到窗外多年后將一直是這樣的風(fēng)景。兩棵樹晃動?;疑珮欠空玖ⅰ3藰鋾u漸長大,其他的景色(灰色樓房、真石漆圍墻和上面的不銹鋼柵欄)將十幾年一成不變。屋脊泛著層薄薄的金黃色。屋脊無意識地反射著陽光,陽光無意識照耀著屋脊,陽光也照著那些不反光的屋面,但看起來,陽光好像只照著那道金黃色的屋脊。這是一種奇怪的錯覺。就像屋脊在無意識中獲得了意識,使它不同于其他屋面,明亮而耀眼。
【責(zé)任編輯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