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之關

朱鴻，陜西長安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散文集《西部心情》《夾縫中的歷史》《關中是中國的院子》等。曾獲冰心散文獎、老舍散文獎。

潼 關

潼關古為桃林塞，大約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代，此地才形成一處隘路，這當然是出于軍事目的。我曾經幾次經過潼關，只是由于坐著火車或飛機，所以對它產生的印象很是模糊。實際上這是一個能夠強烈震撼靈魂的險要地方。潼關是突如其來站在我面前的，對它復雜而兇惡的形勢，我簡直難以消化。我獨立一隅，茫然如一只螞蟻處在老虎的爪子之間，它巨大的長滿堅硬牙齒的嘴呼吸著粗壯的氣息。不過，潼關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為關中的東門，這里可以守衛(wèi)關中，即使今天，它依然溝通著從連云港到帕米爾高原的廣闊地域。最早在這里設置關隘的是秦國，此舉潛藏了秦國的雄心?？梢哉J為，在它剛剛立足關中的時候，它就有了消滅其他六國的思想。

我以為潼關的險要，是黃河在這里接納了渭水和洛水，并趁著它奔下壺口又跳過龍門的勢力，遠遠地從高原的溝壑沖瀉過來，從而碰撞秦嶺，轉身向東，憤怒地切割著高原，使自己有了巍峨而起伏的沿岸。這些沿岸過去是樹木蔥蘢，野獸出沒，為一種荒蠻的陰森的氣氛所籠罩，但現(xiàn)在卻成了赤裸裸光禿禿的黃土。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寂靜的黃河兩岸，對面高原的斷壁，稀疏地長著一些黑色的雜樹。這是四月的春天，樹葉仍躲在缺少水分的枝枝杈杈，那里顯得十分貧瘠，如果不是風陵渡設在半坡，使旅人一批一批地出現(xiàn)在一條曲折的路上，那么這里將更為荒涼更為冷漠。對面是山西的芮城，一水之隔，這里就成了陜西的潼關。潼關曾經擁有將近十萬人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期，要在黃河修建水庫，這里的人幾乎都遷移了，但縣城的廢墟卻依然存在，那些殘破的城樓和城墻，依然一段一段地聳立于高原的懸崖，并一直默默地目睹著滾滾的流水?？諘缰?，寬闊的黃河似乎是無聲無息的，其實不是，它將巨大的聲息消融在高原和天空了。高原已經在流水的推壓之下，遙遙地退去了，可無邊無際的天空卻飛翔在黃河的壑口，那里迷濛著濕潤的水汽，金光似的芳香一縷一縷在風中蒸發(fā)，如果不是看到片片菜花種植在平坦的沙灘上，那么我可能會認為是誰給黃河調了明亮的香油。黃河當然沒有那么溫柔，它銅汁般的泥水，鋪陳在兩岸之間，每漩一個渦，每起一排浪，都似乎在它的水面制作了一個褐色的神秘的浮雕，其敲之有音，摸之有刃，仿佛滿是兵器。黃河就是以這樣的形象走過潼關的。

潼關興旺的時代已經過去，盡管它的廢墟仍然住有一些人家，不過整個縣城顯得空空蕩蕩。古老的房基和陳舊的墻壁，偶爾將它的殘片展示在陽光之下，它們往往為枯萎的蒿草所覆蓋，經過一段時間，翠綠會浸染它們，但它們卻永遠不能遮擋這里的衰敗。到處都是挖掘之后的土堆，到處都是破碎的磚瓦，那厚重的磚瓦，完全風化了堅硬的歲月，然而也凝結著滄桑之色。如果將它們一塊一塊地排列起來，那么它們將一定可以成為注釋歷史的辭典。碩大的老鼠受了驚嚇，突然從什么地方鉆出來，睜著烏黑的眼睛打量著皺著眉頭的我，然后放心了似的，慢慢爬進懸崖的縫隙，其縫隙竟像黑暗的繩索一樣，彎彎曲曲地拉向黃河。那條著名的東西走向的古道，靜靜地伸展在潼關，一端連接縣城的東門，一端連接縣城的西門，高聳的城墻和猙獰的溝壑將它夾在中間。它僅有五步之寬，車不停雙軌，馬不能并騎，而且在沒有月亮的夜晚，有士兵打著火把巡邏，顯得多么恐怖，多么森嚴。雖然這一切現(xiàn)在都消失了，然而我行走在這里，仍感覺到一種悚然。巨大的青石，一塊拼著一塊，組成一條陰冷的石路。透過剛剛萌芽的草葉和隱隱涂抹的雨痕，我尋找著烙印其中的鐵騎和腳步，可獲得的卻是沉寂。兩邊的楊樹掛滿了綠色，枝頭搖曳在安謐的天空，青石之上，灑落著斑斑光影。

在潼關的南門之外，是一級高過一級的臺原，它們像波浪似的，一層一層延伸到秦嶺之中。正在返青的小麥，生長在精耕細作的梯田，偶爾有一棵梨樹和桃樹，將它們雪似的白花與霞似的紅花開放在和煦的陽光之中，似有似無的霧靄企圖掩蓋它們，又不能完全掩蓋，便為之增加了一種朦朧的意象。寧靜的溝壑，實際上曾經是用于軍事的十二連城，風雨雖然將狼煙烽火熄滅了，但護衛(wèi)潼關的堡壘的基座卻依然在那里拱起，它的土是灰白的，顯然是經過了特殊的處理。悠悠的歲月，竟不能使它改變，它光光的一片，硬是不生草木和莊稼。

潼關屬于真正的兵家必爭之地，史載，這里曾經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多達四十多次，其中著名的有：

公元211年，軍閥混戰(zhàn)，曹操準備討伐屯兵漢中的張魯，割據(jù)關中和涼州的軍閥馬超與韓遂十分驚懼，便集合了十萬士兵進駐潼關，企圖阻止曹操。盛夏的驕陽之下，曹操騎著一匹白馬，親率大軍迎戰(zhàn)，黃河之濱，兩軍相對。曹操表面急攻潼關，暗中卻派兵從上游渡黃河進入關中。他們立足平原之后，回頭襲擊潼關，韓遂、馬超潰敗，撤出關中，退到隴西，關中被曹軍占領。

公元310年，西晉過渡東晉之際，匈奴出身的劉聰正闖蕩天下，他指使部將趙染進攻關中的王模，激戰(zhàn)潼關，王模失敗，趙染長驅邽下，占領渭南。

公元755年，安祿山起兵，率叛軍從中原一路殺來，并渡過冬日的黃河，直下洛陽。官軍將領封常清與高仙芝毅然放棄其他地方，集中兵力堅守潼關，使叛軍難以逼進。然而唐玄宗曲解其意圖，竟派人殺害了封常清和高仙芝。安祿山在洛陽稱帝之后，進犯長安，唐玄宗遂遣大將哥舒翰駐守潼關，并親自為他餞行。在潼關，哥舒翰的策略是：按兵不動，據(jù)險固守，使叛軍疲勞而分裂，之后出擊。果然半年之久，叛軍在那里徘徊而無可奈何?？珊迼顕疫M讒言于唐玄宗，命令哥舒翰決戰(zhàn)。哥舒翰久經沙場，知道溝壑之中有精兵埋伏，卻不能違背圣旨，遂痛哭一場，帶兵出擊。雖然官軍奮勇殺敵，不過還是失敗而丟棄了潼關。消息傳到長安，那里一片混亂，唐玄宗帶著楊貴妃匆匆逃離。

公元880年，旨在推翻唐朝統(tǒng)治的黃巢起義部隊到達潼關，他們旌旗招展，戰(zhàn)鼓喧天，官兵膽戰(zhàn)心驚，而且一觸即潰，黃巢順利地占據(jù)了唐都。

公元1127年，崛起于北方草原的金國步步南下，潼關落入金國手中。

公元1223年，成吉思汗的軍隊四面出擊，蒙古將領木華黎占領長安，接著進攻潼關，盡管金國為此地而放棄了河北與山東，然而其地仍為蒙古人所奪。

公元1368年，明朝將領馮宗異攻破潼關，并打算平定陜西。已經登基的朱元璋得意地認為，潼關是三秦的門戶，扼而守之，殘敵當如穴中之鼠了。

公元1638年，李自成的起義部隊在潼關遭到明軍的包圍。深秋的高原，野風吹拂，無數(shù)尸體橫躺荒地，只有李自成一行十八將士幸免于難，他們踏著十月的白霜，退入秦嶺，并從野山往商洛而行。

……

收起關于戰(zhàn)事的記錄，我感到潼關安靜而蕭瑟地坐落在流動著白云的天空之下，灰飛煙滅，偃旗息鼓，但黃河卻一直向東奔瀉，它強勁的水浪，世代沖刷著它的沿岸。

這一帶曾經長滿了蘆葦，大雁四季都在這里生活，于是潼關就出現(xiàn)了一些以捕捉大雁為生的人。他們撐著小船，以潼關為中心，來回航行。夜晚，他們將小船泊在沙灘，居住于沿岸的洞穴。那是他們用自己的長刀刻挖的，里面鋪著羽毛，點著油燈。到了黎明，一聲口哨，人都爬了起來，然后，由一個首領向對面的蘆葦放上一槍。在那茂密的蘆葦，有無數(shù)肥壯的大雁正在酣眠，忽然出現(xiàn)的槍聲，將它們驚醒。在它們飛上蘆葦上空之際，所有的槍都打開了。槍響之后，黃河歸于平靜，那些狩獵的人重新睡下。天亮了，他們才將船擺渡到對面，他們看見廣闊的蘆葦之中，到處都是死了的大雁。這是半個世紀以前的事情了?，F(xiàn)在，黃河兩岸的樹木已經減少，沙灘的蘆葦已經殆盡，捕捉大雁的人已經無影無蹤，蒼涼的一片山河，除了我在游動，幾乎沒有其他的人。

不過，我發(fā)現(xiàn)了人所留下的新的印記。我看到在烏黑而平坦的沙灘上，生長了一片果樹的幼苗，黃河將濕潤的氣息灑向它褐色的枝梢，催促著翠綠的閃爍?；疖嚂@出隧道，從橫跨黃河的鐵橋凌空飛過。

盡管縣城已經遷移，但古老的街巷仍有煙火，偶爾穿過街巷的汽車或馬車，將塵土卷起，然后落在低矮的房屋上。這些房屋幾乎都是老式的，板門，小窗，房脊飾有磚刻的鴿子，房檐吊著鈴鐺，可惜它們都為歲月壓迫得歪斜了。蜘蛛羅網(wǎng)掛在窗角，麻雀的窩巢建在墻縫。而老人則抽著長長的煙袋，木木地坐在古礅上或柴垛上，用昏花的眼睛看著寥落的世界。這里依然是一個社會，只是這個社會含有更多的過去的氣氛，含有更多的傳統(tǒng)的情調。賣煙賣酒的，將自己的貨物放在青石制作的柜臺上，人坐在那里，通過圓形的窗口傳遞錢物。賣肉的將豬羊一分為二，懸在三角木架，膩膩的油抹得木架光滑烏亮，閃光的鐵鉤和屠刀懸在空中，主人系著骯臟的圍裙，站在木架旁邊等待客戶出現(xiàn)。從板門走出的姑娘，將濃密的黑發(fā)扎成一個高高的髻，乜斜著眼睛望著你，不過你要看她，她卻怪怪地垂下自己的睫毛，仿佛為心靈拉上了簾子，使你難以捉摸。

在昔日漫長的歲月，潼關漸漸形成一個小鎮(zhèn)，一個小城。守衛(wèi)這個門戶的將士，將自己的家安在這里，逃荒逃難的人居留在這里，甚至罪犯和賊寇，裝扮成良民窩藏在這里，于是潼關就從荒蠻之中脫穎而出。

此地恰處陜西、河南、山西之間，互通有無，各取所需，都要在這里交易。在唐代和明代，潼關都出現(xiàn)過相當繁榮的景象，展示過富于個性的文化，而且有過獨特的商業(yè)市場。在約定俗成的日子，這些日子往往是逢一逢三逢九，城東人趕著毛驢，將河南的藥材、木炭、鐵鍋之類馱來。他們小心翼翼地爬上山崗，慢慢騰騰地走下土坡，然后從潼關的東門入城。這時侯，人和驢都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城西幾百里平川，人當然是趕著馬車，布匹、綢緞、糧食是他們的主要貨物。他們從潼關西門入城，將馬車停放在一個專用場地，然后大搖大擺地招攬生意。城南人是種植蔬菜的好手，兩個臺原在這里分岔，中間成為一片凹地，陽光充足，土地肥沃，他們春有菠菜、香菜、韭菜，冬有蘿卜、土豆、紅苕，夏秋之間，種類尤其繁多，番茄、豇豆、梅豆、洋蔥、黃瓜、筍瓜。這里尤其適宜萵筍的生長，將萵筍刮去綠皮，切成一拃長短的小段，倒進盛有新鮮面醬的瓷缸，加上鐵蓋，在烈日之下曝曬。經過一段時間，投放一次醋糖之類的配料，春節(jié)之后，就成了醬筍，其紅中透黃，鮮潤養(yǎng)目，咸淡適中而稍帶甜味，香脆可口。清代康熙之年，它就成為朝廷的貢品，并在1915年獲得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特產品金質獎。他們將各種各樣的蔬菜擔到集市以供采購。城北為黃河，山西的人用船載著農具和食品，然后從北門入城。那是一個熱鬧繁忙的日子，也是一個充滿危險的日子，因為這里是交界，作案之后很方便潛逃，遂常常出現(xiàn)偷盜和搶劫之事。

在潼關之南的山中，有豐富的金礦，挖金之風，古已有之。他們總是在這里倒手，那些準備冒險的人，企圖發(fā)財?shù)娜?，紛紛出現(xiàn)，所以這里永遠晃動著陌生的面孔。但潼關的人卻習以為常，而且依靠這里的優(yōu)勢發(fā)展自己，他們開設裁縫店、木器店、棺材店，并設藥鋪、旅舍、飯館，敢打敢鬧，生性兇悍，脾氣暴烈。

夜晚，我走在曲曲彎彎的街巷，這里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盞燈，唯稀落而低矮的房屋里的光從窗子透出。那光因為窗子的制約，變成了一個暈黃的方形，并不很明亮。我的腳步震響著這古老之地，仿佛我是一個悄悄潛入潼關的土匪。我顧盼著關閉的門戶，這門戶當然少得可憐。隱隱的黃河的波濤從我身后隨風而來，濕潤的空氣之中，流動著濃郁的桐香和沉重的泥腥。月亮升到山頂上了，街巷有了一種如霧如汽似的白色。遙遠的溝壑化為一片廣闊的陰影，它起伏的輪廓似乎鑲嵌在迷濛的天空，使這里顯得落寞之極，幽靜之極。一只黑色的狗出現(xiàn)在我面前，它悄悄地站在一個石頭旁邊。它仿佛是故意攔擋我，我很自然地停下了腳步。不過我感覺它并沒有惡念。它默默地看著我，長圓的眼睛流露著非常溫和的神情，甚至是慈悲與感傷的神情。它似乎要向我詢問什么，然而終于沒有開口。它踏著月光默默地走了，細碎的聲音在它腳步之間輕輕響著，身上的毛非常明亮。它走了幾步，又沉思著停下來，回過頭看我，它發(fā)現(xiàn)我恰恰正在望著它，便立即轉過眼睛，堅決地匆匆地走了。我一直望著它，等它在殘破的磚瓦和美麗的月光之中消失，才繼續(xù)走我的路。我的心里一片空虛。

我就是這樣離開潼關的。

關

一會兒是峣關，一會兒是青泥關，不容易明白，遂登峣山。峣關也罷，青泥關也罷，皆在峣山上。

峣山也就是青泥嶺，不過峣山早，青泥嶺晚。峣山西段所在的王村溝之域有高嶺土，非金屬礦產，用于造紙、燒陶和制瓷，也是耐火材料，水一和，便柔軟潤滑如清泥在握，易于造型，遂使峣山衍以為青泥嶺了。

峣山在藍田縣東南方向，介居于藍谷與輞谷之間，走藍武道由此穿秦嶺而至商於，顯然頗為重要。

在峣山上踩著一個頂點，向西安市藍田縣望過去，只見陽光與霧氣之中有一片建筑，是錯落的高樓與平房，仿佛一堆積木。它以政府機關為中心的城區(qū)也夠廣闊了，走在街上，甚至難免會有湮沒之感，然而換一個角度呢？峣山的海拔盡管才一千余米，不過在它的頂點上俯察城區(qū)，偉大的也就變小了。

藍田縣的大體形勢是，在其西北方向有一條灞河，有一個白鹿原。灞河源于秦嶺，游游蕩蕩，投入渭水。實際上白鹿原也是從秦嶺引申而出的，只是它土化了。不過無論如何，誰都會感到它雄踞的力量。

公元前379年，由秦獻公批準，秦國置藍田縣。十年以后，還封了藍田君。我在想象中確定它的治所，因為今之藍田縣是6世紀由原址遷至現(xiàn)址的。我的視線向遠方搖移十里，二十里，乃至三十里。茫然一片，問：原址在哪里呢？結果當然是沒有的，遂收斂目光，落在今之藍田縣。

今之藍田縣曾經是一個屯兵之地，其曰峣柳城愁思塠。資料顯示，這里一再發(fā)生戰(zhàn)爭，可惜其痕跡已經盡凈，這難免讓我慨嘆歲月之無情。峣柳城就是青泥城，也許是因為它靠近青泥嶺的緣故吧！青泥城在今之藍關街道營上村，古者為北城子?？傊?，峣柳城、青泥嶺及今之藍田縣，在地理上可以歸為一個單元。

當秦國置藍田縣之際，甚至更早，就設了峣關，然而它并不在今之藍田縣一帶。

峣山呈東西向，綿延近乎30里。峣關在峣山東段，今之藍橋鎮(zhèn)藍橋河村以南。變化是這樣的：先有北周的宇文毓為皇帝，將峣關移至峣山西段，青泥城側，遂出現(xiàn)了青泥關。接著是北周的宇文邕當皇帝，其在公元573年，將建制近乎千年的藍田縣之治所，從30里以外的原址遷至峣柳城，也就是青泥城。其附近是青泥關，青泥關便隨之轉化為藍田關，再轉化為藍關。三十多年以后，隋煬帝執(zhí)政，大約是605年，決定撤銷青泥關，恢復峣關，是指把北周的青泥關再遷至峣山東段，秦國的峣關。這不涉及藍田縣，它還在峣柳城或青泥城一帶，至今。

雖然峣關的軍事和行政功能從隋開始重新發(fā)揮，不過可以稱它為峣關，也可以稱它為青泥關，因為它們都在峣山上。稱其為藍田關或藍關，是一種習慣，也合情合理，因為它在藍田縣轄區(qū)。隋以降，唐以降，顯然稱藍田關或藍關的多，稱峣關的少，稱青泥關的更少。韓愈詩云：“秦嶺云橫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币唤涍@樣的傳播，藍田關或藍關遂覆蓋了峣關和青泥關。

清楚了，就往峣關去看一看吧！選擇的是出峣關的方向，遂自西向東行。

只顧看云，驀地便到了雞頭關。雖然是水泥路，不過道狹多彎，崖削壑森，也需要特別注意安全。有危巖高聳，狀似一雞引吭而鳴，此乃雞頭關的標志。劉秀追王莽，蝎子擋關，有雞義氣，吃了蝎子，但雞卻遭罰凝成了石頭，當然也成了一個紀念。并非史實，不過文化如此。

過了亂石岔，遂是風門子，其面向夕陽，更迎著風。在別的地方也感到風吹，不過風門子的風十分強勁，人必須貓著腰才不會被吹倒。盡管如此，風沖擊到身上也像拳頭捶在身上一樣。白石嶙峋，草生縫隙，遂免風摧。古木在坡，風便壓其頭，折其枝，氣喘吁吁，狼狽之至。

經蟒蛇灣，進了六郎關村。這里低，風繞過了此地，也算饒了此地。不知道這里怎么就是六郎關，一個老者隔著矮墻說：“楊六郎帶兵駐扎這里，所以是六郎關?！庇终f：“1958年，修建峣山公路，把峣山巔塹低了?！?/p>

沿路零散地住了幾戶人，男女齒歷皆衰，有的白發(fā)蒼蒼，不過多是神情怡然。柴門小狗，雞竄菜田，六郎關村充滿了一種隱居生活的寧靜。

十二箏坡細長且陡，左右兩壁對峙相夾，謂之箏坡關。盤繞迂回，不過終于出了峣山。暮色之中，有豁口含煙，便是峣關。

我在藍橋河村旁見到峣關遺址，312國道也經過這里。屋舍儼然，汽車往來，攻守之勢一點也沒有。我真是若有所失，不禁向秦嶺攤開了兩手。藍橋河村一個戴草帽的長者說：“峣關過去還有牌樓呢！”一陣咳嗽，就打斷了他的意思。

秦施苛政，迎接它的只能是席卷天下的反抗及悲慘的覆滅。

公元前206年，劉邦率眾從東南而來。能臣酈食其和陸賈會晤執(zhí)勤武關的秦吏，啖之以利，秦吏便放松了警惕。見詐術有效，劉邦就下令打，武關遂破。

奔流秦嶺，峣關在望。破了峣關，便能到關中，問題是如何破峣關。秦子嬰知道天下板蕩，已經指示秦軍嚴守峣關。劉邦打算用二萬兵攻奪，張良說：“秦軍尚強，未可輕。”是主張智取的。他一邊巧布疑兵，遍插疑幟，一邊派謀士約秦將，動員其反正。秦將既見劉邦隊伍浩大，又聞劉邦予以優(yōu)厚待遇，且得到了謀士所送的重寶，遂叛秦，表示愿意隨劉邦的隊伍一起打咸陽。劉邦甚是高興，表示欣賞。不過張良分析，秦將反正，不等于秦士徒也會反正，如果秦士徒不從，便危險了！張良的建議是：趁秦軍處于懈怠狀態(tài)，迅速討之。劉邦引兵開戰(zhàn)，峣關遂破。

出秦嶺，在藍田縣以北遭遇秦軍阻擊，不過秦軍很快就渙散了。劉邦至霸上，秦子嬰向沛公投降。

劉邦登上歷史舞臺，全靠其團隊的支持！

晉室南渡建康，今之南京為其京師，不過朝廷虛弱，又有大臣覬覦黃鉞，基祚并非平安。雖然如此，晉室仍存收復中原之志，遂一再北伐。

苻健，一個氐人，在公元351年自稱天王，大單于，拜百官于長安。公元352年，即皇帝位，國號秦，前秦也，這當然是不可以的。

公元354年，晉穆帝執(zhí)政，晉將桓溫率軍自江陵出發(fā)，水陸并進，以滅前秦?；笢孛褐荽淌匪抉R勛從子午道赴關中，協(xié)調行動?；笢赜置鼊e將薛珍入淅川，攻上洛，今之陜西省商洛市的商州，俘獲前秦荊州刺史郭敬，占領了青泥一帶。前秦士徒割麥清野，以斷晉軍的糧食。苻健遣精兵以擊桓溫，而自己則率羸兵固守長安。苻健的太子苻萇率眾五萬，布兵于峣柳城愁思塠。苻健的三子苻生殺桓溫部屬應誕和劉泓，傷亡以千計。苻健之弟苻雄與桓溫之弟桓沖相戰(zhàn)白鹿原，桓沖敗。苻雄又襲擊司馬勛，司馬勛退至女媧堡，頃還漢中。桓溫進至灞上，關中少長便帶著酒肉慰勞晉軍。他們非常激動地說：“不圖今日復見官軍！”關中人雖然生活在前秦統(tǒng)治之下，不過他們認的還是晉室。

桓溫的隊伍畢竟糧食短缺，北伐止于斯，遂徙三千余戶而去。不過有桓公堆矗立，這也是文化。

姚萇，一個羌人，在公元384年自稱大將軍，大單于。公元386年，在長安即帝位，改長安為常安，國號大秦，后秦也。至公元416年，姚泓繼皇帝位，不過叛亂頻頻，局勢晃動。

有劉裕者，彭城，今之江蘇徐州人也，素具龍勢虎志。到公元416年，不僅早就展現(xiàn)了杰出的軍事才能，而且晉室的大權已經緊握，遂決定北伐，以滅后秦。他的戰(zhàn)略是兵分數(shù)路，先平洛陽，再平長安。

晉將沈田子和傅弘之興師襄陽，至公元417年入武關，旋即屯兵青泥一帶。此間，晉軍既克洛陽，龍驤將軍王鎮(zhèn)惡也已經進至潼關，接著劉裕也到了潼關。

情況危急，姚泓如何應對呢？他打算調動重兵排山倒海般地東征，以抵抗潼關的晉軍，可是考慮到晉將沈田子和傅弘之在青泥一帶的隊伍，怕其斬后，遂又命士徒進至峣柳城，決定先滅沈田子和傅弘之，再東征晉軍。姚泓遂領精兵數(shù)萬，奄至青泥一帶，希望迅速殲之。

沈田子和傅弘之的隊伍實際上只是成百上千，屬于疑兵，是虛張聲勢的，然而沈田子智勇皆盛，還是想打姚泓。傅弘之認為，敵眾我寡，不可。沈田子說：“師貴用奇，不必在眾?！庇终f：“及其未整，薄之必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志也?！比〉酶岛胫С忠院螅愎奈杵渥湔f：“諸君捐親戚，棄墳墓，出矢石之間，正希今日耳。封侯之業(yè)，基在此乎。”乃拋食毀舍，率士徒左右奔突，前后拼搏，雖然敵眾也一時潰敗。沈田子殺傷萬余，繳獲姚泓乘輿及別的器物。遺憾姚泓退至灞上，跑了。

此間，王鎮(zhèn)惡入關中，克長安，后秦亡矣！

劉裕至長安，收取后秦彝器、渾儀、土圭、記里鼓和指南車之屬，送往建康。也送姚泓至京師，斬其首。也許劉裕在長安還應該有所作為，可惜總攬朝政的劉穆之突然逝世，震驚之間，劉裕返建康。

治理關中的有功之臣，沈田子殺了王鎮(zhèn)惡，劉裕的兒子劉義真又殺了沈田子，之后劉義真閉其長安而固守，因為北方群雄多在問鼎。

當是時也，匈奴人赫連勃勃率兵而來，劉義真遂東逃而去。赫連勃勃占領了長安，但他卻不在此即皇帝位。塞上有他的統(tǒng)萬城，已經竣工了。

獲悉晉軍還有隊伍在秦嶺北麓，赫連勃勃便命大夏將王買德解決。王買德率眾奔至青泥一帶，擒得晉將傅弘之、蒯恩和毛脩之。王買德殺了他們，還堆積其頭顱以為京觀。

責任編輯：魏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