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善
(華東師范大學 中文系,上海 200062)
李健吾(1906—1982)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大名鼎鼎。他是“京派”文學批評的翹楚,又是譯介福樓拜作品的高手,還以《這不是春天》等劇作名揚一時,唯獨他的小說很少被關(guān)注。說無人關(guān)注,當然也不確。魯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就選入他1924年發(fā)表的小說《終條山的傳說》,并在《導言》中贊曰:這篇小說“是絢爛了,雖在十年以后今日,還可以看見那藏在用口碑織就的華服里面的身體和靈魂”[1]。
奇怪的是,《終條山的傳說》并未收集,雖然李健吾1928年3月就在北新書局出版了第一部小說集《西山之云》。手頭這部《壇子》,1931年4月北新書局初版,已是李健吾的第四本小說集?!秹印饭彩杖刖牌≌f,即短篇《影》《在第二個女子的面前》《最后的一個夢》《獵》《機關(guān)車》《壇子》《又一身》《末一個女人》和中篇《一個兵和他的老婆》,大致可代表李健吾中短篇小說的藝術(shù)水準。最后一篇曾得到李健吾老師朱自清的高度評價。朱自清先是“即擬此書的文體”,寫了書評《給〈一個兵和他的老婆〉的作者—李健吾先生》,開頭就說:“我已經(jīng)念完勒《一個兵和他的老婆》得故事。我說,健吾,真有你得!我說,這個兵夠人味兒?!盵2]后來又在《論白話—讀〈南北極〉與〈小彼得〉的感想》中再次肯定小說“是一個理想的故事,可是生動極了。全篇是一個兵的自述,用的也是北平話,充分地表現(xiàn)著喜劇的氣氛,徐志摩先生的《太平景象》等詩……都還只是小規(guī)模,他的可是整本兒。”①參見朱自清:《論白話—讀〈南北極〉與〈小彼得〉的感想》,出自《你我》,文學研究會創(chuàng)作叢書,商務印書館1936年出版,第224—231頁。
李健吾自己也較看重《一個兵和他的老婆》,收入《壇子》已是第二次,《壇子》出版前兩年就先由岐山出版社出版以這篇小說為書名的單行本。小說寫一個舊軍排長的自述,怎樣救下一個差點被凌辱的年青女子,怎樣下決心“明媒正娶”這女子,又怎樣遭到丈人的誤會與反對。小說最大特色是“全篇多為土語或下流人話”②李健吾:《〈一個兵和他的老婆〉前言》,《清華文藝》1927年第5期。,特別是小說中“得”字從頭到尾,頗為別致。白話新小說如何恰到好處地使用方言土語,這篇小說是一個大膽的試驗。且引其中一段主人公的自白:
我是一個一無所能得閑光棍。我坐在菜畦旁得石凳上,看著西面天上一顆頂亮得星星已經(jīng)出來,慢慢一個一個都跟著散了出來,仿佛頭一個是老大哥,領(lǐng)頭得。月亮在云里露了雪白得臉,象它們得媽。四下安靜極了。一忽兒有狗亂汪汪,接著像讓人喝住了得聲音。一忽兒在樹影里閃出燈亮兒,說不清往那里兒去了,這時我心里不禁難過起來,想到了從前,在這世上沒有兩個人愛我得:媽愛我,可惜我剛十四歲她便死了,東飄西蕩,如今做了兵,升到排長,年紀慢慢大了,將來生死還沒有準頭。那怕有人恨我也好……
有必要指出,《壇子》書前有題詞頁,印著“獻與玉手”四個字?!坝袷帧笔桥缘目赡苄暂^大,李健吾為什么要把《壇子》獻給她呢?已知他的姐姐、初戀和夫人都無“玉手”之名。咨詢李健吾兩位女兒,她們也不知道。這個題詞成了一個謎,也再次證明我以前說過的,作家著作題詞頁上的題詞,往往可能隱藏著我們不知的秘密。而如果未見初版本,連李健吾還有這個題詞也不知道了。
于賡虞(1902—1963)是中國新詩史上一位特立獨行的詩人,有“惡魔詩人”之譽。他是河南西平人,沐浴了五四新文學的洗禮,喜愛新詩,一生總共出版了五部新詩集,即《晨曦之前》《骷髏上的薔薇》《世紀的臉》《魔鬼的舞蹈》和《孤靈》,起自1926年,止于1930年,短短五年,平均一年出版一本,不可謂不多產(chǎn)。然而,1930年以后,他就基本上停止了歌唱。
《晨曦之前》是于賡虞的處女詩集,也是中國新詩史上第二本線裝新詩集(第一本即大名鼎鼎的《志摩的詩》),1926年10月北新書局初版,列為“無須社叢書”第一種。此書形式別致,“卷首”(序言)為一首四句詩:
我生活于人間猶如死尸沉寂的,/無語的躺臥于荒草無徑的墓地;/我凄泣于人間猶如夜鶯微弱的,/寂冷的低吟于幽邃寒森的古林?!熬砟保ê笥洠┮彩鞘姿木湓姡?/p>
我不曾向人輕意的微笑疏忽的發(fā)言,/這宇宙呀只是一個冷厲驕矜的面顏;/空空漠漠的消逝了一去不返的芳年,/不曾不曾折下來一朵黃花留作紀念。
新詩集常有“序詩”,但“卷首”和“卷末”均是詩作,在現(xiàn)代新詩集中恐怕絕無僅有。而于賡虞奇崛沉郁、憂愁傷感的詩風,由此也可見一斑。
于賡虞最后一部新詩集《孤靈》,也是北新書局出版的,時在1930年7月,為毛邊本。我所藏的還是簽名本,扉頁左上角有作者鋼筆題贈:
敬請丙辰先生評正 賡虞
“丙辰先生”無疑是指楊丙辰。楊丙辰是中國德語文學學科的創(chuàng)始人,北大、清華的第一代中國籍德語教授,馮至、李長之、季羨林、楊業(yè)治、田德望等著名學者和翻譯家都出自他門下,他自己也譯有席勒的《強盜》、歌德的《親和力》和霍普特曼的劇本等。楊丙辰長期被埋沒,近年才逐漸為內(nèi)地學界所關(guān)注。而于賡虞贈書楊丙辰,請楊丙辰“評正”,也可見他當年的交游。
朱自清后來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選入于賡虞的《影》《飄泊之春天》等五首詩,并認同沈從文所說的于賡虞“表現(xiàn)的是從生存中發(fā)出厭倦與幻滅情調(diào)”[3]。但朱自清把于賡虞歸入前期新月派一群,卻未必恰當,他只是在徐志摩主編的《晨報副鐫·詩鐫》上發(fā)表過幾首詩而已。
當然,我前面說于賡虞1930年以后停止歌唱,系指他不再出版新詩集而言,并非絕對,他后來偶爾有感,仍再執(zhí)詩筆??箲?zhàn)勝利后,詩人臧克家到上海主編《僑聲報》副刊《學詩》。1946年9月12日《學詩》第一期上就刊出于賡虞的《金字塔》一詩,照錄如下:
經(jīng)了千載的風雨,/日月不息的照臨,/聽無數(shù)歡笑,嘆息,/你這哲人的哲人。你這沉默的神工,/含著人類的悲歡,/時間雖對你搔首,/但你仍微笑無言。似游云我來這里,/對你點頭與微笑,/在你胸上寫了名,/我又似云般去了。
于賡虞1935年4月赴倫敦大學研究英國文學,一年后回國。想必他途中曾到埃及游覽過,才寫下了這首詩?!督鹱炙啡娙问?,借詠“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胡夫金字塔,飽含對“人類的悲歡”的沉思。現(xiàn)代新詩人中,大概只有徐志摩在《夢游埃及》《地中海中夢埃及魂入夢》等詩中寫到金字塔,專以金字塔為題的,除了還未到過埃及的郭沫若在《女神》中有首《金字塔》外,似只有于賡虞這首,雖然還不能算他的一流之作,畢竟很難得。
呂宗楨到家正趕上吃晚飯。他一面吃一面閱讀他女兒的成績報告單,剛寄來的。他還記得電車上那一回事,可是翠遠的臉已經(jīng)有點模糊—那是天生使人忘記的臉。他不記得她說了些什么,可是他自己的話記得很清楚—溫柔地:“你—幾歲?”慷慨激昂地:“我不能讓你犧牲了你的前程!”
飯后,他接過熱手巾,擦著臉,踱到臥室里來,扭開了電燈。一只烏殼蟲從房這頭爬到房那頭,爬了一半,燈一開,它只得伏在地板的正中,一動也不動。在裝死么?在思想著么?整天爬來爬去,很少有思想的時間罷?然而思想畢竟是痛苦的。宗禎捻滅了電燈,手按在機括上,手心汗潮了,混身一滴滴沁出汗來,象小蟲子癢癢的在爬。他又開了燈,烏殼蟲不見了,爬回窠里去了。[4]
上面這兩段文字來自何處?凡是讀過張愛玲(1920—1995)短篇小說《封鎖》的,或許會記得這兩段中的呂宗楨和翠遠正是這篇小說的男女主人公。莫非這兩段話是《封鎖》中的內(nèi)容?但是,如果查閱《張愛玲全集》,無論是大陸版還是臺灣版,在《封鎖》中均見不到這兩段文字的蹤影,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封鎖》是張愛玲登上20世紀40年代上海文壇的首批佳作之一,刊于1943年11月上?!短斓亍返?期,《天地》是另一位當時正走紅的女作家蘇青主編的?!斗怄i》發(fā)表時間與膾炙人口的《金鎖記》正好在同月,比另一篇也膾炙人口的《傾城之戀》晚了兩個月,比她正式發(fā)表的小說處女作《沉香屑:第一爐香》也只晚了半年而已,可見當時張愛玲的小說創(chuàng)作正處于井噴期。而胡蘭成也正是讀了《封鎖》,驚訝于這篇小說“非常洗練”“精致如同一串珠鏈”“簡直是寫一篇詩”①胡蘭成:《皂隸·清客與來者》,《文潮》1944年創(chuàng)刊號。,才對作者刮目相看,頓生前去拜訪的沖動。也許可以這樣說,如果張愛玲不寫《封鎖》,后來的事會不會發(fā)生,恐是個未知數(shù)。
值得注意的是,上引這兩段文字正是《封鎖》“天地”初刊本的結(jié)尾兩段。《封鎖》寫在戰(zhàn)時因封鎖而停駛的電車上,中年銀行職員呂宗楨向萍水相逢的未婚女教員翠遠調(diào)情,翠遠也頗有點心動。但電車開動了,一切又恢復了常態(tài)。這兩段文字就是寫呂宗楨回家后對此事的回味和惆悵心態(tài)。1944年8月,張愛玲把已經(jīng)發(fā)表的中短篇小說結(jié)集成《傳奇》,由上海雜志社初版,列為《傳奇》最后一篇的《封鎖》末尾,這兩段文字保留著。一個月之后,《傳奇》再版,這兩段文字仍然保留著。
然而,到了1946年1月,《傳奇》增訂本由上海山河圖書公司初版時,這兩段文字被刪去了,顯然是作者自己所刪。從此以后,張愛玲小說集的各種版本,包括1954年7月香港天風出版社初版《張愛玲短篇小說集》、1968年11月臺灣皇冠出版社初版《張愛玲短篇小說集》等在內(nèi),這兩段文字統(tǒng)統(tǒng)都消失了。當然,作者有刪改自已作品的自由,但《封鎖》最初收入單行本時,這兩段文字并未被刪,再版本也未刪,直到增訂本問世時才刪去。作者把自己作品收入集子時加以修改,是很常見的,但收入集子后再作修改,并不多見。也許張愛玲最終還是認為這兩段文字有點畫蛇添足,刪去之后,《封鎖》戛然而止,反而更具沖擊力?不管怎樣,這兩段被刪文字為研究張愛玲小說版本變遷提供了一個比較典型的例證。
郁達夫(1896—1945)生前只出過兩本選集,一為《達夫代表作》,錢杏邨等編,1928年3月于上海春野書店初版;另一為《達夫自選集》,1933年3月于上海天馬書店初版。前者郁達夫作序認可,后者郁達夫“自選”。
1945年8月29日晚,郁達夫在印尼遇害。1951年7月,北京開明書店出版新的《郁達夫選集》,列為茅盾主編的“新文學選集”之一,丁易編選并作序。這本選集的特色在于郁達夫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從《沉淪》開始,《春風沉醉的晚上》《薄奠》《過去》《遲桂花》等均予收入。丁易在序中強調(diào)“詩人氣質(zhì)的郁達夫,始終是一個真正的愛國主義者”。
不過,在這本選集問世之前,對如何印行郁達夫作品,已有不同看法。郁達夫遇害后,由出版過《達夫全集》的北新書局牽頭,新的《達夫全集》的編選工作即開始啟動,1948年底成立由郭沫若、鄭振鐸、劉大杰、趙景深、李小峰、郁飛組成的“編纂委員會”,次年1月,《青年界》新6卷第5號還刊出新編六卷本《達夫全集》的簡介。我手頭有一冊北新書局“一九四九年版”《達夫散文集》,以“良友版”《新文學大系散文選集·導言》為首,收入名篇《還鄉(xiāng)記》《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還收入一篇郁達夫1928年所作的《故事》,文中批評“割草似的殺人”的秦始皇,其實暗指上臺不久的蔣氏政權(quán)。由此應可判斷這本《達夫散文集》是1949年5月上海政權(quán)易手后出版的,或可視為新編《達夫全集》的前期成果。
出人意料的是,新編《達夫全集》馬上擱淺了。趙景深后來對此有具體回憶:
一九四九年我參加第一次全國文代大會時,曾由陳子展陪我去看郭沫若,詢問沫若是否可以出《達夫全集》。沫若認為其中黃色描寫有副作用,不宜出全集,只能出選集。[5]
其實,在此之前,郭沫若已對編輯出版《達夫全集》有所保留,他在1948年“九月十四日”致趙景深的信中已表態(tài):“《達夫全集》囑任編委,有礙難遵命之處,乞諒?!盵6]雖然后來的《達夫全集》出版預告的編委會仍然是他領(lǐng)銜。因此,這次已經(jīng)是他第二次表態(tài)了。
第一屆全國文代會1949年7月2日至19日在北京舉行,此后“北新”的《達夫全集》果然胎死腹中。兩年之后開明書店出版了《郁達夫選集》,也可視為執(zhí)行了郭沫若所說的“只能出選集”的意見。
然而,當時讀者希望讀到更多的郁達夫作品。1954年11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據(jù)開明書店版改排的新的《郁達夫選集》。與“開明版”相比,“人文社版”《選集》只把丁易的序移作“附錄”,并刪去一幅郁達夫“在東京留學時代攝”照片,酌加了幾條注釋而已,其他一仍照舊。書前有一則《本書出版說明》:
本書作者是“五四”以后有影響的作家之一。生前著作甚多,曾自編全集入冊;但作者的作品瑕瑜互見,欲精選一冊適合今日讀者的選集,尚須經(jīng)過精密的研究。目前為應讀者需要,暫將葉丁易所選的這本選集出版,并由編輯部加以若干注釋。書后附選者原序,籍以紀念一九五四年在莫斯科逝世的葉丁易同志。
“目前為應讀者需要”,顯然有所指。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王任叔當時在重印“開明版”《郁達夫選集》的“終審意見”中說得很清楚:
《郁達夫全集》與樓適夷同志商定,索性照丁易選的出版?!驗槟壳坝勺x者給信郭老,要求出《達夫全集》。這事目前還辦不到,可以先將原選集印出滿足讀者。①轉(zhuǎn)引自宋強:《文學出版與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gòu)—以人民文學出版社為中心》,臺灣花木蘭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2020年9月初版。
由此可知,約在1954年初,因讀者寫信向郭沫若要求出版郁之全集,才導致“人文社”決定重印丁易編選集以應急。在郁達夫作品出版上,郭沫若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到1957年9月,“人文社版”丁易編《郁達夫選集》已重印三次,累計印數(shù)42000冊,但郁達夫全集的出版則要到整整三十年之后了。
當年新文學作家出版作品集,書前有序,司空見慣。寫長序者固然有之,魯迅有名的小說集《吶喊》的《自序》就較長,而且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極為重要,而他也很有名的散文詩集《野草》的《題辭》卻又較短??梢娦蛭拈L短,同一作者也視文情、心情而定,有話則長,無話或少話則短也。
手頭有兩則較短的序,很有意思。其一是詩人、翻譯家羅念生(1904—1990)的散文集《芙蓉城》的《序言》,照錄如下:
我是一個粗野的人,身世很平淡,但童年的回憶,并不缺乏美麗的資料(我憤恨“我的童年”)。我生長在四川威遠縣新鄉(xiāng)連界場壩子地方。這集子內(nèi)除了《芙蓉城》是描寫成都風景,和《端陽》文中混著一點成都與資中的色彩外,全是描寫這鄉(xiāng)野的文字?!遏~獵》文中所敘及的老祖父現(xiàn)已經(jīng)白發(fā)轉(zhuǎn)青,還可以看出他當年的神采,我的父親現(xiàn)在退老了,正享受著這種生活,他最近來信說:“行將養(yǎng)畫眉鳥,以暢天機?!边@書便敬獻與這兩代老人。
此序原載1931年7月《文藝雜志》第2期,不到二百字,卻言簡意賅,把《芙蓉城》的內(nèi)容、特色和對長輩的敬重交代得一清二楚。但《芙蓉城》當時未能出版,一直到11年后的1942年才由重慶西南圖書供應社印行。更奇特的是,出版的《芙蓉城》一書中并無這則序,也就是說,《芙蓉城》的這則序和正文“身首異處”了。不妨推測,羅念生一直保存著《芙蓉城》書稿,但序單獨發(fā)表后未能留底,以至11年后書稿終于可以付梓,卻因戰(zhàn)亂一時找不到《文藝雜志》而只好闕如。如果不是見到《文藝雜志》,后人怎么會想到《芙蓉城》還有這則缺失的短序?
其二是作家、詩人聶紺弩(1903—1986)的雜文集《海外奇談》之《序》,也照錄如下:
這本小書里面的文章,寫的時候,心情是非常惡劣的。所談到的這些人,都是將死,正死,乃至已死的人;他們的那些理論,更是早已死透了的理論。撻伐他們,簡直像在鞭尸!鞭尸,我想誰也明白決不是什么愉快的工作。
我不曉得把這些文章印成一本書,還有什么用處沒有。只知道如果國內(nèi)讀者看見了,一定會大吃一驚:世上還有人有著那樣的一些見解,也還有人批評那些見解!說不定會根本不相信。因此,把這本書叫做《海外奇談》。
封面畫采自《西游記》,聊以助興。
作者 一九五〇,國慶日[7]
聶紺弩此序只比羅念生的多了二十余字,1950年10月1日寫于香港,不久他就回內(nèi)地了,《海外奇談》則于當月由香港求實出版社初版。此書四面出擊,火氣十足,大批作者當時認為的包括傅斯年、錢穆等在內(nèi)的“海外奇談”,此序同樣如此。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他這樣寫并不奇怪。十多年后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北大荒,寫出了“文章信口雌黃易,思想錐心坦白難”的詩句,就沉痛深刻多了。
聶紺弩與羅念生都是我敬重的前輩,我與羅先生有一面之緣,也通過信,與聶先生見面就更多了。但那時年少,根本不知有《芙蓉城》和《海外奇談》兩書,否則為這兩則短序請益,也許會有更多的故事,而今只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