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小說研究的重要收獲
——評李建軍《雅俗際會：宋代話本與文言小說共生關系研究》

羅書華

(復旦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系，上海 200433)

庚子歲梢，忽收到李建軍先生惠寄大作《雅俗際會：宋代話本與文言小說共生關系研究》(中華書局2020年12月版，以下簡稱《雅俗際會》)，急急拜讀，頓覺大氣磅礴，耳目一新，不愧為宋代小說整體研究的重要收獲。讀此佳作，不能無感，特記心得數(shù)語于后。

一、多體共生：宋代小說整體研究架構(gòu)的強化

小說之為體，以語體分可以有二，一為今之所謂文言，一為今之所謂白話。文言又往往分為筆記與傳奇，間有志人與志怪之說，白話又有話本與通俗等名分。文言小說在經(jīng)史子集書目體系中或為子余，或在史側(cè)，或者依違搖擺在兩者之間。通俗一系則多擯于官家書目之外，只是偶存于私人書目或不敢示人之所。近世治文學史與小說史者，多不出此范疇。治通史者，則文白二流；治一代者，則文白別章。至于其為一體幾分，還是強多體為一，其同幾何，其異幾分，之間系何種關系，如何滲透互動？則多懸而未論，或者論而未全，這是小說研究的基本格局，也是古代小說歷史對于后代研究者的基本規(guī)定。

近二三十年來，這一研究格局漸次有所松動與變化。程千帆、吳新雷《兩宋文學史》，李劍國《宋代志怪傳奇敘錄》，程毅中《宋元小說研究》，魯?shù)虏拧豆糯自捫≌f形態(tài)發(fā)展史論》，石昌渝《中國小說源流論》，吳志達《中國文言小說史》，蕭相愷《宋元小說史》，張兵《宋遼金元小說史》，凌郁之《走向世俗——宋代文言小說的變遷》《宋代雅俗文學觀》，李軍均、曾垂超《論宋代小說的雅俗之變及其文化精神》，孟昭連《宋代文白消長與小說語體之變》(《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3期)，王麗娟《論文人敘事與民間敘事——以“連環(huán)計”故事為例》(《文學遺產(chǎn)》2004年第4期)，紀德君《宋元話本與文言小說的雙向互動》(《文藝研究》2017年第6期)等著作論文都對此有不同程度的涉及，昭示了小說研究的趨勢。李建軍教授順流而動，奮七八年之力作《雅俗際會》，遂將宋代文言小說與話本的關系研究推向了新階段。

雖說從絕對時間點來說，《雅俗際會》并不是宋元文言小說與話本小說比較、關系、互動研究的肇始者，然而，若就意識之明、用力之勤、篇幅之巨，則本著確有后來居上之勢，而其突出特色與鮮明個性則是將原本分治的文言小說與白話小說合為一域，放在一個“共生”的框架之中，從而實現(xiàn)了對宋代小說的整體觀照。

“共生”本是生物學術(shù)語，后來漫向人文社科領域，成為一個影響廣泛的思想觀念。建軍教授在考察“共生”思想發(fā)展歷史的基本之上，充分借鑒日本學者黑川紀章《共生思想》、中國學者李思強《共生構(gòu)建說論綱》、胡守鈞《社會共生論》、袁純清《共生理論》等著述，提煉出共生關系、共生單元、共生環(huán)境、共生模式、共生界面、共生機制、共生脈絡、共生影響等核心概念，構(gòu)建了獨特的小說分析框架。著作以士人敘事與市民敘事這兩種相異又相鄰的敘事類型為“共生基礎”，以唐宋之際社會變革、階層變動、觀念變遷、雅俗變化導致的市民文化與士人文化的雙向互動為“共生語境”，“共生機制”則是兩者之間敘事觀念的雙向滲透、敘事題材的雙向改編、敘事技法的雙向借鑒。在此基礎上展開了新的論述。

新的框架、路徑與視野，決定了本書的新面貌與新氣息。作者突破文言小說與話本小說研究各自為政的窠臼，將宋代話本與文言小說互動關系的時代背景、發(fā)展脈絡、內(nèi)在基礎、相應機制、催生的文體形態(tài)、產(chǎn)生的文學影響等內(nèi)容悉數(shù)納入共生的線索與框架中，先后討論了市民文化與士人文化的雙向互動，志怪傳奇與話本小說的起伏消長，志怪傳奇與士人敘事機理、話本小說與市井敘事機理，士人與市井敘事的異質(zhì)互補，士人與市井敘事的互動方式，以及士人與市井敘事的互動征跡，最后闡發(fā)士人、市民敘事互動與文學雅俗嬗變等內(nèi)容，在以上諸多方面都可見新的線路與論說。

共生雖說是發(fā)源于自然科學，流布于社會科學的概念，然而由于“共生”理念本來就有較為廣泛的適應性，加之作者對“共生”產(chǎn)生的背景與內(nèi)涵作了深入考察，找到了與小說研究的相契之處，因而這次移用并無生搬硬套的異樣感覺，反倒給人以榫卯相合、水乳相融、學理自洽的感受。

二、敘事有別：文言小說與話本體性的深刻揭示

建軍教授將文言與話本置于共生的整體框架中，固然有將其視為同一家族之意，然而，作者并非簡單地將其視為一物，并非要模糊兩者分流的歷史，也不是為了彌合兩者的差別，毋寧說也是為了近距離打量、更為清晰地打量兩者的分別——無論兩者是同大于異還是異大于同的文體，距離的縮小都將有助于對它們各自本性的審視。

《雅俗際會》在對文言小說與話本小說的共同語境及兩者的發(fā)展脈絡稍作鋪陳與梳理(第一章與第二章)之后，很快就進入到“共生單元”與“共生基礎”部分。單從章節(jié)結(jié)構(gòu)的角度也不難感受到，這兩部分也是全書的重心之一。全書十章，這兩部分占有五章，占據(jù)了全書的半壁江山。這五個章節(jié)雖以“共生單元”或“共生基礎”為名，其實卻是試圖從不同的角度分別論述兩種文體不同的“敘事機理”。這里的角度，既包括文體與觀念發(fā)展與嬗變，也包括其構(gòu)成的家數(shù)類別。換個角度說，作者并非簡單地敷陳或復述兩種文體及其觀念發(fā)展與家數(shù)類別之分，而是要在不同階段與類別中尋繹兩種文體敘事機理的嬗變與特質(zhì)，從而從縱橫兩個方向來窺視兩種文體的體性。

在此縱橫交錯的考察基礎上，作者指出宋代文言小說與話本的編創(chuàng)主體、接受主體分別是士人與市民，集中反映了這兩類不同主體的文化精神和倫理意識，屬于不同類別的敘事。宋代文言小說的創(chuàng)作和閱讀基本上是在士人圈中，屬于士人敘事。宋話本的口傳環(huán)節(jié)是典型的市民敘事，編寫環(huán)節(jié)雖然經(jīng)過書會才人等文人的加工潤飾，不可避免地帶有一些文人敘事的情趣和印痕，但主導性的還是市民情趣，因此宋話本的主體應歸入市民敘事。無論是敘事話語(用何敘事)、敘事行為(如何敘事)還是敘事旨趣(為誰敘事)、人物塑形(形塑何人)，都體現(xiàn)出士人敘事與市民敘事兩種不同傾向。

其中，文言小說多簡潔典雅，含蓄蘊藉，呈現(xiàn)出超語體文的書面加工色彩，話本則多用口語化的白話，直白俚俗，生動活潑，顯現(xiàn)出語體文的活態(tài)口語色彩；文言小說敘事重“事”亦重“敘”，講究結(jié)構(gòu)的謹嚴周密、情節(jié)的跌宕有致和敘述的起承轉(zhuǎn)合，話本小說則“事”重于“敘”，更加注重故事本身的生動曲折，而不把“敘”作為重點，在謀篇布局的運思、敘事技法的運用上均不及士人小說精致；文言小說中可見文人士子的登第夢和黃粱夢，話本小說則折射出市井細民的發(fā)跡夢和富貴夢；文言小說更加追求雅致的韻味，話本小說則更為俚俗，前者含蓄蘊藉，后者淺近直露，前者偏重精神愉悅，后者偏重感官刺激；在人物塑形和敘事倫理上，文言小說中的士人形象更多悲情色彩，而話本中的士人形象則更多喜劇情調(diào)；就女性形象塑造而言，文言小說的女性形象涂抹了更厚的道德油彩，而話本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則更少道德羈絆，更為接近人物原貌；宋代文言小說教重于樂，而宋話本則是樂先于教。所有這一切，都表明文言小說偏向于士人敘事，白話小說則偏向于市民敘事。

此前雖然也有論者在不同場合，從不同角度論及這兩種小說的各自特性，然而，以多年心血數(shù)十萬字的篇幅聚集于這方面的研究者實不多見，其對兩種文體體性的諸多論述均有助于人們對這兩種文體體性的認識。

三、相生互動：文言小說與話本關系研究的推進

《雅俗際會》對文言小說與話本體性與敘事機理作了全面深入的比較，但是作者的出發(fā)點顯然并非對兩者體性作靜態(tài)比較，更不是要強化兩者的分別與區(qū)隔，作者更感興趣的，不在于兩者的同，也不在于兩者的異，而是在這既同又異的兩種文體之間的關系與互動。著作命名為《雅俗際會：宋代話本與文言小說的共生關系研究》，也清楚地表明了研究的旨趣所在。

對于文言小說與話本之間的關系，此前研究界當然也有涉足，然除紀德君《宋元話本與文言小說的雙向互動》等少數(shù)著作之外，多數(shù)論述是集中于作品題材之間的承繼與借鑒?！堆潘纂H會》對于兩種文體作品之間題材的承傳與發(fā)展固然有新的梳理、挖掘與開拓，然其大旨還是在文白共生、雅俗互動，在士人敘事與市民敘事之互滲與共振。

從宋代文言小說一脈出發(fā)，作者看到在話本小說的影響與沖擊下，文言小說在小說觀念、審美趣味、敘事手法、故事結(jié)構(gòu)等方面出現(xiàn)了一系列深刻的變化。原來的“補史闕”“裨教化”觀念逐步消退，漸次由“淑世”向“資暇”、由“慕史”向“幻化”轉(zhuǎn)移，歷史敘事、紀實敘事色彩愈淡，而文學敘事、虛構(gòu)敘事愈濃；其中，雜記體異軍突起，而小說的焦點也呈現(xiàn)出由“人物”移向“故事”、從“意蘊”滑向“趣味”的傾向；“獨白式”心理描寫的出現(xiàn)也與話本小說的影響相關。

另一方面，作者也看到話本小說對文言小說營養(yǎng)的汲取，揭示了在文言小說的滋養(yǎng)下不斷發(fā)展壯大的過程。話本小說中諸如“傳”“記”的名篇方式、“道學心腸”的倫理傾向、文備眾體的作法都可以看到文言小說的影子。

更為重要的是，作者并非單獨站在文言小說或者白話小說的單邊立場來進行此項研究，而是站在超越兩類文體的高度上對兩者的統(tǒng)觀。也正因為此，作者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兩者之間存在“共生機制”，形成了“共生形態(tài)”，構(gòu)成了“共生脈絡”，發(fā)揮了“共生影響”。所謂“共生機制”，指的是兩者之間敘事觀念的雙向滲透、敘事題材的雙向改編、敘事技法的雙向借鑒；“共生形態(tài)”則是指由于兩種文體的互動，形成了世俗化傳奇、準世俗化傳奇、話本式文言小說、話本式傳奇、傳奇式話本等小說文體新樣式；“共生脈絡”是指兩者的相互關系大致經(jīng)歷了北宋前期的獨立期、北宋中后期的接觸期、南宋前中期的交互期和南宋后期的消長期四個階段；“共生影響”則指由于兩者的共生與互動，一方面使得中國文學由中古以前的詩文抒情文學為主逐步轉(zhuǎn)變?yōu)榻赖氖闱槲膶W與敘事文學并駕齊驅(qū)的格局，另一方面也改變了士人文學與市民文學的格局，使得中國文學中市民文學因素不斷成長、擴展與壯大，呈現(xiàn)出平民化、世俗化的傾向，為近世敘事文學的繁榮奠定了觀念基石和文體基礎。這些論斷無論是對前論補充推進，還是另立新說，因其有充分的資料依據(jù)與理論支撐，足資參考。

四、三觀并舉：宋代小說研究視野的共生

學術(shù)研究向有義理、考據(jù)、辭章的分別，不同學者往往有不同的取徑，或擅義理思辨，或長文獻考據(jù)，或喜辭章文墨，學術(shù)史甚至不少以己之長而攻人之短者。具體到小說研究一脈，另外還有史、論，作家、作品，思想與藝術(shù)等的分判與區(qū)別。

在我粗淺的印象中，建軍教授似非狹義的古代小說專業(yè)出身，博士與博士后期間所攻原為古典文獻學專業(yè)，曾獲得過百篇優(yōu)秀博士論文提名獎的博士論文《宋代〈春秋〉學與宋型文化》可歸于經(jīng)學、學術(shù)史或文化史范疇，其博士后論文《宋代浙東文派研究》也是傳統(tǒng)四部之一的集部研究或者古文研究，可以說是從傳統(tǒng)的經(jīng)學、文學研究闖入邊緣的小說研究領域。這樣一種路徑使得他的小說研究與專門的小說研究者相比有著自己的鮮明特色，辨章學術(shù)、考鏡源流尤其是文獻考據(jù)的傳統(tǒng)學術(shù)色彩更為濃郁。比如，作者考察兩宋“小說”觀的嬗革與初熟，就先通檢《隋志》《舊唐志》《新唐志》《太平廣記》《崇文總目》《新唐志》《郡齋讀書志》《遂初堂書目》《直齋書錄解題》《續(xù)編闕書目》《通志·藝文略》等書目和典籍，并通過量化研究尋找小說觀嬗變的蹤跡，最后得出結(jié)論，認為宋人書目從小說義項、小說文類、小說特質(zhì)三個方面，顯示出小說觀念的初步成熟及其超越漢唐、邁向近世的轉(zhuǎn)折意義。作者研究《綠窗新話》，先是考察通行本即周楞伽先生整理本的可用性，在發(fā)現(xiàn)該本文獻多有疏漏后，便特赴南京圖書館查閱其祖本即原嘉業(yè)堂藏明抄本，力圖還原該書的歷史本相。這樣一種研究，相比于那種單純的思想、情節(jié)、形象、觀念之類的小說研究顯然更加接近傳統(tǒng)學術(shù)，底蘊厚重，根脈深長。由于有文字訓詁、版本源流、文獻考據(jù)等方面的支撐，其論說自然更為堅實。

不過，單從書名就可以感知《雅俗際會》并不是一部單純的文獻學著作，而是一部義理俱足的學術(shù)論著，從全書章節(jié)目錄的設置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全書對于辭章的講究，深入閱讀更可以發(fā)現(xiàn)本書義理、考據(jù)、辭章三者縱橫交錯，不偏不倚，體現(xiàn)了中正周全的治學風格，既區(qū)別于架空的思辨，又沒有淹沒在文獻或材料的水泊之中，而是有內(nèi)有外，能入能出。這種交錯與周全也體現(xiàn)在全書的研究視野與方法之中。

視野與方法常有宏觀、中觀、微觀“三觀”之說，又有樹木森林之喻?；蛟弧爸灰姌淠?，不見森林”，或曰“只見森林，不見樹木”。學術(shù)研究也常有森林與樹木的不同取向，有愛大題小作、舉重若輕者，有愛小題大做、舉輕若重者，各有所好，也各有所長。當然，另外一方面，網(wǎng)大得魚也漏魚，網(wǎng)密得魚也失魚?！堆潘纂H會》站在小說史、文學史乃至文化史的立場，面向宋代小說整體，高屋建瓴，氣勢恢宏，無疑是貫通古今、融會文史、登高望遠的通觀、統(tǒng)觀佳作。此書有闊大深邃之優(yōu)長，卻無凌空蹈虛、網(wǎng)漏吞舟的弊端，原因就在于全書不但有遠望，也有近觀與細讀，不但有大網(wǎng)，也有中網(wǎng)與細網(wǎng)。該遠則遠，當近則近，需細則細，看魚下網(wǎng)，所得皆宜。書中在以中等規(guī)模的作品為對象時，幾乎都運用了表格與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的方法，分門別類，條分縷析，這是典型的中觀或者近觀。而這些遠觀與近觀，也未曾離開具體作品的細讀、分析與研究，其中第八章對《李娃傳》系列，第九章以《青瑣高議》《云齋廣錄》《綠窗新話》《醉翁談錄》《藍橋記》《燕子樓》為例，對它們的版本源流、文體形態(tài)、文體特征等深入考論，都是細讀分析與個案研究的模范章節(jié)。這種縱橫交錯，遠交近攻，點線面結(jié)合的研究，取得了沉著踏實、疏密有致、收放自如的效果。

值得一提的是，全書末尾有兩個重要附錄，其中的“宋代小說研究百年述評”，包括“宋代文言小說研究世紀回眸”“宋代話本小說研究百年述略”與“宋代小說整體研究百年印跡”三篇。這部分內(nèi)容可以理解為所謂的研究綜述，可是作者并未放在全書前端或緒論之中。私意揣測，大概是作者在這方面下力太多，對宋代小說的文獻、體類、作家作品、敘事、題材衍變、價值、雅俗諸方面均作了全面梳理與總結(jié)，其規(guī)模早已超過一般的研究綜述，端的可謂一部簡明《宋代小說研究史》，略加擴展，便可獨立成書，再不宜闌入緒論之中喧賓奪主。即此一端足可見作者寫作此書的態(tài)度與所花的氣力。

當然，本書畢竟對象宏大，雖然作者已經(jīng)花費數(shù)年之功，未必不存在疏漏或可再考慮的空間。比如，全書稱《雅俗際會：宋代話本與文言小說共生關系研究》，但在文言小說的取資中，似偏于志怪傳奇一脈，而于一般所謂筆記小說則有所輕忽。著作意在論述白話小說/話本與文言小說/傳奇的共生互動關系，不可避免要與文白、雅俗、士人小說與市井小說、士人敘事與市井敘事諸層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然閱讀過程中有時也有混雜糅合、尚可分別之感。至若有些前人已有的論述，若非從周全整飭的角度考慮，也似可有所刪削。或者，作者八年的用心與深意，并非讀者一周閱讀可以領略與消化者？當然，這些就算是不周之處，亦屬瑕不掩瑜，無法掩蓋全書的厚重、扎實與創(chuàng)獲，應該得到學界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