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離別敘事

喬 根

黃山學院文學院，安徽黃山，245041

離別本是人生常態(tài)，離別亦是中國文學特別是詩歌中的重要主題。從“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詩經(jīng)·邶風·燕燕》)到“悲莫悲兮生別離”(《九歌·少司命》)，從“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到“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李商隱《無題》)，從“遠壑杜鵑響，前山蜀客歸”(梅堯臣《送何遁山人歸蜀》)到“南溪舊風月，千萬寄相思”(楊萬里《送子仁侄南歸》)，無不曲盡其辭，道盡離別之苦，訴盡離別之情。

與送別詩的抒情意味較濃相比，中國古典小說中的離別場景書寫則呈現(xiàn)出另外一番風采，大致可分為詩化離別、戲劇化離別和寫實化離別三類，在書寫離別場景時經(jīng)常采用伏筆式、對比式、關(guān)鍵物式和論辯式等鋪墊方式[1]。相對于離別詩歌的典雅含蓄、源遠流長、代有勝作，中國古典小說中的離別敘事大多以碎片化樣式呈現(xiàn)，雖各有其妙，但淺嘗輒止，令人有意猶未盡之嘆。然而，《儒林外史》似乎是個例外，它比較集中地營造了形態(tài)各異、意蘊豐贍的離別場景，展示出較為獨特的敘事價值。

1 殷殷惜別在《儒林》

身處“一代文人有厄”[2]7的時代浪潮中，聚實屬不易，散亦須珍重，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用了大量的筆墨不厭其煩地為我們再現(xiàn)了一幕幕依依惜別的場景。細讀文本，除一般的日用酬酢之類的告別之外，《儒林外史》中還有相對詳細而意味深長的離別敘事。具體而言，有以下數(shù)端：

在小說第一回，寫王冕因不堪時仁、危素等人騷擾，被迫離開家鄉(xiāng)遠走他鄉(xiāng)躲避。臨行前，拜別友鄰秦老、母親。第八回共寫了兩次離別：南昌太守王惠歸降寧王，后寧王事敗，不得不逃亡，途中偶遇蘧公孫并得其資助，王蘧二人短暫相見又匆匆離別；婁三婁四兩人拜訪姑丈蘧太守，一番逗留之后，便辭別蘧太守、蘧公孫祖孫二人。接下來的離別敘事出現(xiàn)在第九回，婁三婁四途中遇鄒三，牽出其父鄒吉甫，與之相聚并辭別。第十回簡略敘述魯編修送別婁氏兩公子、牛布衣告別婁氏兩公子、蘧公孫辭別婁氏兩公子等事。婁氏兩公子三訪楊執(zhí)中終在第十一回相遇，一番長談后，楊執(zhí)中“執(zhí)手踏著月影”[2]76送別婁氏兩公子、蘧公孫。第十三回，烏程縣差人同蕭山縣差人來索作奸犯科暫居婁府的權(quán)勿用，婁氏兩公子只得與權(quán)作別，此外還詳細敘述了蘧公孫與馬二先生初識、告別、回拜、再別、又聚、又別等相互交往的過程。最值得一提的是小說第四十六回，寫杜少卿惜別虞博士的場景：

南京餞別虞博士的，也不下千余家。虞博士應(yīng)酬煩了，凡要到船中送別的，都辭了不勞。那日叫了一只小船，在水西門起行，只有杜少卿送在船上。杜少卿拜別道：“老叔已去，小侄從今無所依歸矣！”虞博士也不勝凄然……說罷，和杜少卿灑淚分手。

杜少卿上了岸，看著虞博士的船開了去，望不見了，方才回來。[2]443-444

上引文字中提及的離別敘事與之前的離別敘事相比，既有因又有革。就“因”的一面而言，襲用之前離別敘事“看著……才回去(來)”之類的固定格式，如秦老手拿燈籠，灑淚而別王冕 ，“站著看著他走，走的望不著了方才回去”[2]8-9；蘧公孫拜別婁三婁四兩位表叔，“看著開了船，方才回來”[2]88(第八回)；鄒吉甫送別婁氏兩公子 ，“看著開船，方才回去了”[2]93(第九回)；馬二陪匡超人取鋪蓋，送別匡超人，“一直送到江船上，看著上了船”[2]158(第十五回)，方才離去等。就“革”的一面而言，一是采用對比手法，將虞博士謝絕眾人送別與接受杜少卿一人送別相比，由此可見兩人交情之深，情意相投；二是感情真摯，畫面感強，無論是杜少卿的深情拜別還是虞博士的凄然灑淚，都歷歷在目，如在眼前。

以上數(shù)例中都有一個充滿深情的高頻詞“看著”貫穿在離別敘事中，除來霞士送杜慎卿既讓人忍俊不禁又讓人作嘔反胃外，其他的離別敘事都充分體現(xiàn)了吳敬梓對“禮”的積極推崇和有情有義之人行為的高度認同。無論是鄉(xiāng)野之人秦老送別王冕還是王公貴胄蘧公孫拜別婁氏公子，無論是底層文人(馬二對匡超人，盡管匡超人后期品行不堪)間的惺惺相惜還是真儒名賢(杜少卿對虞博士)間的相互推重，都積極踐行了“二元禮和苦行禮”[3]16-23兩種不同的“禮”。不管是哪種“禮”，都是對倫理秩序的規(guī)范和儒家話語的吸納，都是在“在俗世中確認神圣，因此既是道德的，也是功利的；是象征性的，同時又是工具性的”[3]17。

歷代《儒林外史》評點者對此也多是贊賞有加。如評秦老，天目山樵評曰：“秦老真情，非泛泛應(yīng)酬”[4]10；又如評鄒吉甫，天目山樵評曰：“殷勤周到”[4]120，黃小田評曰：“寫野老殷勤，逼似”[4]120；再如評馬二，黃小田評曰：“真至誠”[4]201,天目山樵評曰：“馬二先生十分真誠”[4]201。針對杜少卿依依惜別虞博士時兩人的對話，黃小田披文入情，深情贊賞道：“二語亦令我凄然欲絕。蓋道義之交，非尋常之別。而此后余文雖妙，不若此之可歌可泣矣。”[4]563兩位賢人一別之后，再無相見，令人感慨萬千。

此外，還有一種特殊的離別敘事，實際上是生死之永別。此類敘事共有兩處。第一處在小說第二十一回，寫卜老爹為摯友牛老爹(牛浦郎之祖父)精心籌備安葬事宜之后，“看著親家入土，又哭了一場?！盵2]212另一處在小說第三十五回，寫莊征君夜晚投宿一老漢家，該老漢家徒四壁，其妻剛死，半夜老漢又死了。莊征君并沒有一走了之，而是愿意為素不相識的兩位亡者買墓地，安頓后事。天目山樵對莊征君的善行予以客觀評價，“非欲以此市德，以此望報也，所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而已矣?！盵4]437誠哉斯言，君子之風躍然紙上。

2 江南風物的寫實化呈現(xiàn)

一般來說，古代送別詩中常見的意象有長亭、短亭、陽關(guān)、古道、北梁、南浦、芳草、楊柳、明月、夕陽、青燈、美酒等，送別場景南方多在水邊(“南浦”“浦”)，北方多為驛亭(“長亭”“短亭”“陽關(guān)”“古道”)，送別時行者乘坐的交通工具或為車馬或為舟船[5]。換而言之，古代送別詩中的意象顯現(xiàn)出較為鮮明的南北地域文化差異，或優(yōu)美或壯美，呈現(xiàn)出不同的審美風貌。

吳敬梓將《儒林外史》故事發(fā)生時間設(shè)定在明代，小說中有明顯時間標記的有“成化末年”“嘉靖九年”“嘉靖十六年”“嘉靖三十五年”“萬歷二十三年”等。對照明朝兩京十三布政司的行政區(qū)劃，《儒林外史》中提到的地點除廣西和云南外，其他省份均有涉及[6]。雖然，《儒林外史》“空間移動的頻繁，為長篇小說史所未見，涉及大半個中國”[7],但作者并不是平均著墨，面面俱到，而是有所側(cè)重。據(jù)統(tǒng)計，各地在《儒林外史》中所占篇幅，江蘇最多(共51回)，浙江次之(共21回)，安徽又次之(共15回)[8]。進而言之，《儒林外史》敘事結(jié)構(gòu)如同大小不一的同心圓，自外向內(nèi)形成了三大敘事板塊，第一板塊為山東、廣東、江西，第二板塊為浙江，第三板塊為南直隸，圓心為明都南京[9]。同樣，《儒林外史》中的眾多離別多發(fā)生在“同心圓”的內(nèi)部，多與浙江、南直隸特別是南京等江南地區(qū)有關(guān)。

江南地處水鄉(xiāng)，湖泊眾多，交通工具主要依賴舟楫。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最能代表江南風物的意象是“舟”或“船”。在中國古典詩詞中，舟船意象經(jīng)歷了“從世俗走向藝術(shù)，從實用走向?qū)徝馈钡陌l(fā)展歷程，大多承載著一定的情感功能，如漂泊、離情、超俗、仕宦、乘興等情感[10]。代表詩詞名句如“輕舟已過萬重山”“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等均膾炙人口、千古流傳。這些作品無不淋漓盡致地借助“舟”意象抒發(fā)情懷、寄托情思、表露心曲。

《儒林外史》中共有509處出現(xiàn)“船”字，8處出現(xiàn)“舟”字，包括第六回回目(“鄉(xiāng)紳發(fā)病鬧船家 寡婦含冤控大伯”)。這些密集出現(xiàn)的舟船意象，與以往詩詞中舟船意象所具有的象征意涵不同，體現(xiàn)出“寫實化”的特點。

之所以出現(xiàn)如此大的不同，主要與文體差異有關(guān)，小說屬于敘事類文本，主要以故事情節(jié)取勝，詩詞屬于抒情類文本，主要以情感抒發(fā)擅長。換而言之，在古典詩詞中，經(jīng)?？梢砸姷街T如長亭送別、策馬作別、折柳贈別之類的場景，如“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又如“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再如“纖纖折楊柳，持此寄情人”等?；氐健度辶滞馐贰肺谋?，其中的離別場景經(jīng)常采用“作別”“打躬作別”“辭別”“灑淚分手”“灑淚而別”“拜別”“告別”“話別”“相別”“分別”“別過”“送別”“別了”“一別”之類的語言簡略概括，不做過多渲染。前面提到的杜少卿送別虞博士之例即較為突出地體現(xiàn)了這一特征。從語言上看，除動作描寫外，出自杜少卿之口的只有“老叔已去，小侄從今無所依歸矣！”寥寥13個字，而虞博士則以超過10倍的142個字對杜少卿殷殷惜別。虞博士的臨別贈言一共有三層意思：一是表明自我心志，以前做博士，俸金難以為生，此番為官，僅為謀生，待到俸祿能養(yǎng)活夫妻二人即辭官。二是闡明育兒理念，關(guān)于其子教育的問題，僅希望他學醫(yī)糊口、自食其力即可。三是表示珍重友情，離別后將會經(jīng)常書信問候。兩人的對話杜略虞詳，略者“一切盡在不言之中”，“拜別”“上了岸”“看著”“望不見了”等一系列動作描寫都是對杜少卿這短短13個字的注釋；詳者娓娓道來，猶似“藏問于答”，以三層意思消弭了杜少卿乃至讀者的疑慮：為何為官？怎樣看待孩子的教育？別后如何？正如李漢秋先生所言，“只求以仕代耕，沒有功名熱望，入仕而超脫，身仕而心隱，把道家精神滲透于儒家生涯中，以對世俗的不執(zhí)不拒對待世俗，很富于大隱的真精神?！盵11]杜少卿送別虞博士之地是南京，地點為“水西門”,虞博士此番是任滿進京，既然走水路，當是走京杭運河[12]。至于“水西門”周邊的景物，則一律付之闕如，一如之前的離別敘事。

3 離別敘事的價值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聚必有別，聚散乃人際交往中常態(tài)，《儒林外史》以寫實化的語言為我們敘述了一個個離別場景，也在一次次人物的進退場中完成了情節(jié)的轉(zhuǎn)換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獨特的敘事價值。

一是凸顯敘事主旨。楊義先生指出：“《儒林外史》人物多帶漂泊感，仿佛他們是時間和空間的雙重旋轉(zhuǎn)中的匆匆過客?！盵13]小說中隨處可見的離別敘事將一個個“匆匆過客”串聯(lián)起來，統(tǒng)一在“功名富貴”這面旗幟之下，或“有心艷功名富貴而媚人下人”，或“倚仗功名富貴而驕人傲人”，或“假托無意功名富貴自以為高，被人看破恥笑”，或“辭卻功名富貴，品地最上一層為中流砥柱”，十分形象地詮釋和凸顯了“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的敘事主旨[4]687。一個較為突出的例子是匡超人，他在“離鄉(xiāng)—返鄉(xiāng)—離鄉(xiāng)”的流轉(zhuǎn)中一步步走向了墮落的深淵。小說第十五回，匡超人首次以拆字少年的面目出場。通過與馬二先生的對話可知，匡超人已于上一年從家鄉(xiāng)樂清離開到杭州謀生。因家貧無以為生，只得離鄉(xiāng)，先是在柴行記賬，后被迫從事拆字工作。他寄居他鄉(xiāng)，不能侍養(yǎng)患病的父親，內(nèi)心痛苦，覺得自己“禽獸也不如”[2]157。匡超人第一次的離鄉(xiāng)情有可原，其孝順、勤奮、善良的品格尚未被污染。在馬二先生的資助下，匡超人辭別他，啟程回家。途中遇樂善好施的鄭老爹，得其幫助，免費乘船，辭別鄭老爹，順利回家?；丶抑?，白天做生意，晚上精心照料病父，同時還不廢讀書，以至于吳敬梓在回目中以“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士”為題對匡超人的美德予以激賞，并肯定這種美德帶來的積極回饋——知縣李本瑛知賢識士、獎掖后進，支持匡超人考學?？贾泻螅琅f侍養(yǎng)病父直至離世。之后恩人李本瑛因故被摘印，為避禍再次離家去杭州，投靠潘三。寓杭期間，與景蘭江、趙雪齋、支劍峰、浦墨卿、金東崖等一班假名士乃至更不堪的嚴致中(嚴貢生)混跡在一起，批時文，約詩會，訪朋友，看似風流瀟灑，實則不務(wù)正業(yè)、附庸風雅。如果說此時的匡超人不過是忘記乃父臨終囑托，品行尚未有大虧的話，那么在遇到潘三以后，則“一反‘名士’行徑，從此舞文弄法，作奸犯科，每下愈況，更其不堪矣?！盵14]227

二是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儒林外史》中人物離別后的結(jié)局一般有兩種情況，分為別后無相逢和別后再相逢兩種類型。第一種類型，如秦老別王冕、婁三婁四兩人拜別姑丈蘧太守等。這種類型的離別既符合現(xiàn)實生活中的實際場景，也有助于安排其他人物的進退場。[15]現(xiàn)實生活中，大多數(shù)人如“匆匆過客”，短暫相聚，又匆匆離別，不再相見。小說中經(jīng)常運用 “作別去了”之類的語詞來寫這類離別。如王德、王仁二位兄弟在接受嚴監(jiān)生饋贈的兩封銀子后，“作別去了”，歸來時嚴監(jiān)生已離開人世。嚴監(jiān)生臨別時的一番囑托(其實也就是臨終托孤)包括照料其子、督促讀書、免受大房(嚴貢生)之氣等內(nèi)容與后文其子病死、立嚴貢生之子為嗣、逼迫趙氏、打官司等形成對比，反激下文，更能見出嚴監(jiān)生有先見之明，頗知乃兄習性，其所擔憂的內(nèi)容在后文一一得到驗證，從而起到了預(yù)敘的作用。再如前文提及的匡超人遇鄭老爹得其幫助免費乘船，在船上，鄭老爹與匡超人關(guān)于讀書人不孝父母的閑談與下文匡超人躬行孝道、刻苦讀書形成鮮明對比。

三是刻畫人物形象。前文提到的秦老送別王冕、杜少卿送別虞博士等離別敘事十分鮮明地刻畫出了秦老、杜少卿等人的重情、知禮、厚道的一面。這些離別敘事是從敘述者角度展開，令人感到可信，也令人感動。還有一類離別敘事則從另外一個角度揭露了人物形象的不堪。這類敘事借助小說中人物自我描述，顯得極為虛假和荒唐。如牛浦郎向初次相識的道士吹噓撒謊知縣董瑛厚待禮遇他:“我要辭他回來，他送我十七兩四錢五分細絲銀子，送我出到大堂上，看著我騎上了驢?！盵2]226“十七兩四錢五分”這一數(shù)字愈是精確，愈顯荒誕。正如臥評所言：“(牛浦郎)刮刮而談，謅出許多話說。書中之道士，不知是謊，書外之閱者，深知其謊。行文之妙，真李龍眠白描手也?！盵4]296再如第二十二回中，牛玉圃、王義安、牛浦三人用餐，牛玉圃和王義安當著牛浦面吹噓：“我和你還是那年在齊大老爺衙門里相別，直到如今”，王義安不知其謊，追問之：“哪個齊大老爺”，牛補充：“便是做九門提督的了”，王義安幫助圓謊：“齊大老爺待我兩個人是沒的說的了。”[2]221-222一番對話，將子虛烏有的離別說得仿似真實發(fā)生的事情，令人忍俊不禁。其實，“(王義安)反問一句，即已露餡；后在老牛提示之下，雖予補救，亦難圓謊。有賊智之小牛，已略窺其機關(guān)矣?！盵14]255

四是延宕敘事進程。與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不同，《儒林外史》中的離別敘事還起到了延宕敘事進程的作用。在一個又一個離別敘事之間，穿插其他故事情節(jié)，顯得旁逸斜出、波瀾迭起。如鄒吉甫送別婁氏兩公子后，至下一次的離別敘事則是在魯編修送別婁氏兩公子，中間穿插有婁氏兩公子訪楊執(zhí)中而不遇的故事。之所以如此描寫，正如臥評所言：“文字最嫌直率，假使兩公子駕一葉之扁舟，走到新市鎮(zhèn)，便會見楊執(zhí)中，路上一些事也沒有，豈非時下小說庸俗不堪之筆墨，有何趣味乎！”[4]127

總之，《儒林外史》中的離別敘事呈現(xiàn)以下特點。從篇幅上看，敘事篇幅較短，寥寥數(shù)筆，摹寫人物情態(tài)；從筆法上看，敘事筆法單一，大多采用“看著……走了”這一固定模式；從情感傾向上看，敘述者對送客者大多持肯定態(tài)度(如秦老、鄒吉甫、馬二、杜少卿等)。至于寫馬二真情送別匡超人，其目的也是為了與匡超人日后對馬二薄情相對照，“婉而多諷”中見出感情褒貶。換而言之，無論是持肯定態(tài)度還是持否定態(tài)度，《儒林外史》改變了以往小說通過正反人物直接對比的方式，揭示人物性格，反映人物品行，而是類似于“鏡像”的方式，讓人物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動，以自己的言行折射人物性格，或通過“瞬間”讓人物的面貌得以揭穿，從而達到“鑄鼎象物，魑魅魍魎,畢現(xiàn)尺幅”[4]46的藝術(shù)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