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向明,黃潔梅
(1.惠州學院 教師發(fā)展中心,廣東 惠州 516007;2.中共伽師縣紀檢監(jiān)察委員會,新疆 伽師 844300)
阿社是惠州本土成長的、極具特色的小小說作家,從1994年開始從事小小說創(chuàng)作,前后出版了《道歉時代》《包裝時代》和《英雄寂寞》三部小小說集,其作品密切關注著時代、關注著個體生存,將生命與社會相結合,探究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處境,追尋個體生命價值,在生命敘事方面著力甚深、別具匠心。
生命敘事關注生命個體,從敘事主體出發(fā),書寫各自的“生命故事”[1],這些生命故事敘述了生命主體自身的生活經歷和與他人互動中產生的生命經驗。阿社在自己的小小說作品中,時刻觀察著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關注著每一個生命生存的各種方式、姿態(tài)。他的這種關注,與其說揭露的是一個病態(tài)的社會,不如說旨在揣摩著獨特的生命個體病態(tài)的生存方式,積極地尋求自身的精神上解困和生命價值的重新實現。
從敘事視角看,阿社的不單純地局限于某一類人物。作品生命主體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他的職業(yè)可以是默默無聞的小職員,也可以是公司中的主任,他的生存環(huán)境可以在家庭關系中、婚戀關系中、也可以是在社區(qū)生活中、職場生活中。這樣豐富的敘事視角,讓阿社的作品不是偏狹于某一角落,而是貼合社會生活本貌,以濃厚的生命關懷,映照著百樣生命狀態(tài),“揭示生存的真相,從而診斷、拯救和升華生命[2]”。阿社從把生命個體與社會、生命個體與他人兩種聯系中分析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
人處在社會當中,會與經濟生活產生千絲萬縷的關系,商業(yè)和科技的強烈碰撞下,人們的生存方式不斷變更,在急劇的時代發(fā)展中,維系著社會和諧的道德也產生了危機。一方面,在網絡平臺高速發(fā)展的時代中,很多人追求著名與利,為了獲取更盛的名聲和賺取更豐厚的金錢,包裝成一個個人設,讓自身迎合商業(yè)社會的需求?!栋b時代》中“我”堅信實力是衡量一切的標準,一直辛勤地工作,然而卻在評獎時被他人截胡,對于這種社會普遍存在的不公平,“我”產生了焦慮和危機感,尋求“阿社”的幫助,“阿社”以包裝服務為生,并且把張三李四的成功案例告訴“我”,“我”也在一次次的“不公平”當中,放棄了靠“實力”的信念。讓阿社包裝自己,通過網絡平臺的包裝,成為商業(yè)社會中的普遍大眾接受的形象,讓“我”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師、甚至是大師。“我”對包裝這一態(tài)度的轉變,體現了阿社對現今一部分人為獲取名包裝自己的批判。
另一方面,在金錢與欲望填充的商業(yè)社會中,很多人為達目的罔顧道德準則,只要能成功忽悠他人,得到更多利益,不在乎生而為人所該有的良心。在《后包裝時代》中,“我”之前包裝的“大師”人設已經不再受人追捧,便向“阿社”尋求售后服務,但是“阿社”卻披著“管理費”的外套,收取高額費用,把“大師”人設再包裝成“老師”人設,從老師到大師,又改成老師,兩個人設之間的轉換,全因“阿社”的一套說辭。在這樣的操作中,“阿社”的行為不僅在欺騙大眾,更是在欺騙自己的“客戶”?!霸谏鐣钪性絹碓絺€體化的人,必須要有一種道德機制使之相互溝通、相互承認[3]”。“阿社”的欺騙性盈利手段,無視了道德機制,得到的不是對自己的認同,而是虛偽。這是阿社對現今時代出現的道德危機的犀利揭露。
“小小說是純文學,用以引導讀者感悟社會、拷問人生……包含的對人生和命運的思考[4]”。在現代社會中,網絡技術的發(fā)展推動了時代進步,一方面更為人的發(fā)展提供了機遇,另一方面更呼吁著人們審視自身的道德行為。
阿社小小說中人物的寂寞處境,首先展現在個體與同事之間的相處當中,一方面是同級同事之間的惡意競爭,另一方面是上下級之間利益至上的關系。在《英雄寂寞》一文中,雷豪面對同事的排擠無可奈何。雷豪在一次見義勇為中,被歹徒割傷,得到市領導的大力贊揚和特別照顧。當再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時,雷豪開始被周圍的同事擠兌,一系列的事件后,雷豪和同事的關系僵硬,工作時得不到同事的配合。雷豪心灰意冷,只能提交辭呈。雷豪在平凡的保安崗位上,只是尋求一種和諧的同事關系,然而這種關系最終被利益至上的社會所腐化,求而不得終成自身的寂寞,結局令人唏噓。
除了同事關系外,個體生命對于親情的需求和缺失之間的矛盾,也導致了寂寞的精神處境。如《記憶力衰退》中的“女人”對家的感情只有沉悶和窒息。首先,是家里的環(huán)境讓人窒息。沒有窗戶的密封環(huán)境里,家里全是烙餅的味兒,女人只能每天去別人家里聞聞風吹來的槐花香。再者,這個家里人與人之間沒有溫情。女人埋怨男人忘記自己的生日,每天只會忙著賣燒餅,送給自己的胭脂還是低檔次的。而女人自己同樣也忘記了男人的生日和結婚紀念日,更是毫不珍惜地把胭脂扔出窗外。在這樣一個家中,兩個本該相互關愛、相互諒解的親人,卻被物化的世界所侵染。美好的家庭會給人溫暖和歸屬感,一旦這種關系被物化,將會帶來的是怨恨和寂寞的精神處境,將造成一個個悲哀的結局。
“小說的生命敘事正是通過展現個體生命的偶然、曲折、艱難的歷程來展示生命的受虐和反抗、屈辱和高貴[6]”。阿社所關注的不僅停留在生存狀態(tài)層面,更是挖掘出獨立個體的寂寞的精神處境,并就此探尋解脫的方法。
個體生命以各種各樣的生存狀態(tài)在紛繁復雜的社會生活中漂泊,隨著物欲的追求和聲譽的提升,往往會忽略我們精神家園的建設和幸福感的提高,阿社正是基于對個體生命生存狀態(tài)的觀察,深入到個體精神價值的探尋。阿社作品中的生命敘事藝術,一方面,基于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描寫了他們在掙扎、反抗、尋覓,展現他們困苦、迷茫、寂寞的狀態(tài),最終沒有墜入深淵,也難以找到方向和出口;另一方面,從生存狀態(tài)出發(fā),挖掘精神深處的情感狀態(tài)、意義追尋。兩相交織,“作為精神的生命,人只能在人之中,才完全實現了存在之結構[7]”,阿社在作品中,更迫切地希望在與人相互作用力之下,找到人和現代社會的解脫之路。
個體對生命意義有著不同的追尋,在阿社的小小說中,首先展現了個體在對承認和尊重的不懈追求。在溫飽已經基本解決的時代下,人們更加尋求精神上的滿足。
首先,個體的一生都生存在社會之中。他們在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努力工作,取得勞動成果并貢獻于社會,可悲的是在物欲橫流的時代中,不一定所有勞動都會被承認和尊重。正如《腰椎間盤突出》的張三是金錢至上社會的悲劇人物。張三在私營公司上班,每天熬夜加班,工作超過八小時,就這樣張三成了公司的工作機器。長期坐在辦公室里工作,張三的運動時間大幅減少,也因此患上了腰椎間盤突出,按照醫(yī)囑,張三要休假三個月進行康復訓練。在遞交請假申請時,張三被公司正式辭退。但這不是最讓張三難過的,張三最不能接受的是老板在和經理交談時,對他工作的全盤否定,患上腰椎間盤突出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優(yōu)秀的業(yè)績。張三的悲劇以不同形式在普遍個體上輪番上演。個體生命想得到這個社會的承認和尊重,需要的是源源不斷的賺取金錢的能力,一旦能力下降,你所獲得的承認和尊重都會淡出社會評價中。個體常常試圖與這殘酷的社會斗爭,苦苦掙扎,阿社也發(fā)現了惡性閉環(huán),但卻無法找到突破口,打破這個僵局。
其次,除了社會這個對象外,個體更深層情感的來源往往是家庭。一個家庭中,每位成員的所擔任的角色往往是相對固定的,有人承擔著進一步提高家庭生活和地位的角色,往往受到家庭的尊重,有人成為家庭的堅強后盾,往往容易被忽略。就是由于承擔的角色不同,前者處事更為泰然,獲得幸福感更高,后者則會盲目試圖效仿,反而弄巧成拙,被家人不理解,同時也得不到想要的承認和尊重。阿社確實注意到了這一點,并且塑造了一個家庭中兩相對比的男性角色。《近視》中的小虎與大虎是兩兄弟,小虎是個偏執(zhí)的人,從小到大都希望自己能和哥哥大虎一樣近視并且戴上眼鏡。一開始小虎只是對眼鏡的好奇,再后來家里的家務和農活都只要小虎幫忙,這樣的區(qū)別對待讓小虎近視的念頭更深了,直到父親讓哥哥繼續(xù)讀書,自己輟學,近視成了小虎的執(zhí)念。自己已經為家庭做了很多事情,但最后卻是輟學的那個。小虎開始躺著看書,趴著看小說,到了二十五歲,小虎終于戴上眼鏡了,得來的卻是父親的嘆息,妻子的嘲弄,哥哥的驚訝,唯獨沒有自己想要的承認和尊重。而哥哥一直以來都是十分安穩(wěn)地學習,再到工作,當了縣城里的干部,成了家庭有出息的人,被所有人承認和尊重。兩人之間被父母寄予不同的期盼,大虎學習成績好,是家里未來的希望,小虎身體健康,可以很好地照顧家里人。但是小虎卻在輟學后,認為都是因為自己沒有近視才被這樣對待,并且希望通過近視改變家里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直到哥哥大虎做手術把近視治好了,小虎才發(fā)現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笑。
在當今,應多關注“自我”的觀念越來越被老年人接受,這讓很多老人過于在乎自己的得失和感受,忽略了子女的現實需要和不滿情緒,從而造成了家庭不和諧。
從社會和家庭兩者中,個體能夠獲得承認和尊重,是實現生命意義的一個途徑。個體在社會中取得的成就會提升其家庭地位和威信,個體在家庭獲得的幸福感會成為社會認可度的一大衡量因素,兩者之間有著復雜的聯系。兩者之間又存在著互補的關系,當個體不能在社會中尋得自身意義時,家庭對個體的依賴也會帶來成就感,反之亦然。
在阿社的小說中,個體以豐富的姿態(tài)展現著他們在苦難中的掙扎和追尋,寂寞的精神處境需要的不僅僅是自身價值得到認可,更需要獨立個體之間用溫情慰藉彼此。自我封閉或許是逃離社會種種不堪的最快的方法,但能夠自我救贖和改變社會現狀的,是個體與個體之間溫暖和諧的交往,以此來祛除社會偽善和人性的冷漠。
阿社的作品中個體寂寞的精神處境,首先需要社會溫情的點亮,在時代科技的推動下,溫情可以依靠媒體傳播,能夠更廣泛地傳遞給每一個體。但也存在別有用心者把這個當營銷手段,獲取名利?!兜狼笗r代》的“我”看到報紙上道歉新聞,先是房產大亨趙一先生為自己抬高房價的行為道歉,再是燃料公司錢先生為油價上漲道歉,更有當紅女星為自己的不雅言語道歉,這一系列的道歉讓“我”覺得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對他們更加支持?;丶衣飞?,買豬肉的王二麻子、五金店的周老板都因他們的不誠信經營向“我”道歉,瞬間,“我”覺得他們都十分樸實,原諒了他們的行為。回到家后“我”也因為晚歸向妻子道歉,妻子立刻原諒了“我”,并為“我”準備了香噴噴的飯菜。在這一系列的道歉行為中,“我”都獲得了心靈上的感動和釋然,感受到了社會的溫情。但到了《后道歉時代》“我”卻猛然意識到道歉已經成為一種時尚,雖然已被政府明令禁止虛偽的道歉,但是在人們有意操縱下,大家總會用各種理由進行道歉。此時的道歉已經不是因為做錯事情而愧疚,而是為了獲得關注而道歉,“我”為了保住工作,向經理強行道歉,最后內心留下的是不安和恐懼,本該給人溫暖的一句歉意,反而成了一種社會風尚,一種營銷手段,更是社會冷漠的淋漓盡致的展現?!兜狼笗r代》和《后道歉時代》兩篇小小說作為故事的前后,都敘述著“道歉”已經成為人們自我營銷的方式。
盡管社會是冷漠的,但個體依舊渴望能夠在與人相處中找到心靈的避難所。與人相處并不會完全盡如人意,很多時候人際關系也會被物化。如《你們見到李小薇了嗎》中的李小薇在回老家路上,因大暴雪而失去聯系,男主人公張小杰便背上背包去尋找李小薇。白雪茫茫,無處找起,到處詢問路人,卻一直無果。到處都是被大雪圍困的災民,警察在搜救,志愿者在分發(fā)糧食。想到李小薇或許也在某處等待著好心人的救援,張小杰內心觸動了,打開背包,把帶來的食物分發(fā)給了周圍的人,然后繼續(xù)留下來,堅持尋找李小薇。等到警察找到張小杰的時候,他身體冰冷,懷里揣著一只雞蛋和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李小薇,而雞蛋是特意留下給李小薇的。故事的結局是悲傷的,但是卻傳遞著人間最真摯的愛情和善意,相比《你們見到李小薇了嗎》,《貢梨》一文則更貼近普遍個體。作品中女人和前任再次見面,很自然地給了她最愛的貢梨,卻體貼地讓女朋友少吃寒涼的東西。女人看懂了,前任是找到了自己十分珍惜的女孩。這個故事講述了男女之間因一個貢梨產生的純真的聯系,展示著人心間最溫柔的感情?!鞍颜嫔泼赖臇|西寫到讀者心里去,只有這類文章才可以達到清晰完美,才值得寫、值得讀”[8]。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或許不能像李小薇和張小杰那樣轟轟烈烈,但卻可以像《貢梨》那般用最真摯的心和他人相處,無關名利,單純地享受著彼此間的溫暖。
個體生命的溫暖,一是處在和諧的社會當中,這需要像張小杰那樣敢于在危險環(huán)境中也樂于助人的善舉溫暖這個社會,二是與他人真心相待,或許只是一只貢梨就能記住兩人的最美好的記憶,而不是昂貴的化妝品才能證明你我之間有多珍貴。
生命敘事關注的不僅是生命本身,更需要相應的藝術手法來展現不同的生命姿態(tài),在阿社的小小說中他有著自己一以貫之的風格,在敘事藝術突破上保持著高度的自覺。一方面,他以“系列化”的敘事策略,把單篇獨立的小小說有序地串連成一個互相對照的敘事整體。另一方面,阿社銀行職業(yè)生活體驗和小小說本身的文體特征又讓阿社的作品常常運用反諷的敘事手法,更能犀利地直指社會病態(tài)。
一方面,小小說因為文體特點在于“小”,無可避免地限制了小小說更深層次營造意境和更廣闊的描寫廣闊的社會風貌,另一方面,作家在創(chuàng)作大量的小小說作品時,若缺乏相對統一的創(chuàng)作觀念,容易造成小小說龐雜無序的形態(tài)。正是著眼于這兩點,阿社開始著手于“系列化”小小說的創(chuàng)作,自覺地對小小說的文體進行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阿社所創(chuàng)作的“系列化”作品,并不是多篇小小說單純地線性串聯,而是在一個立體的圈層中,建設一個廣闊的敘事環(huán)境,在其中,不僅單個生命主體演繹著各自的生命故事,而且各個故事交相呼應,層層疊疊地織構著。這樣的“系列化”敘事結構,把多篇小小說網織成有序的整體,樹立的個體形象層次鮮明而豐滿,對于社會環(huán)境的反應更加廣闊,彌補了小小說因篇幅小所導致的短板。
在“包裝系列”中,阿社犀利地把筆鋒指向當今社會人們通過“包裝”,像商品一樣在網上博取眼球,吸引群眾的關注,賺取名利這一病象。首先,在《包裝時代》中,阿社把視角切入到個體生命被異化的過程中。立足點是個體“我”的轉變。主角“我”從“實力派”轉變?yōu)闋I銷虛名之人,染上“包裝”對陋習,這是社會上大部分年輕人的真實寫照,很少有人能在被社會的惡性競爭中堅守自己的信念,保持高潔的品格。然后,在《后包裝時代》中,小小說的重點已經落在“這樣的異化為何不斷地持續(xù)”這一問題上,探尋社會病象的深層原因,即社會道德危機。主角“我”在“包裝”這條路上越來越迷失,“阿社”這位重要的幫手功不可沒。在“阿社”的刻意引導下,“我”開始尋求“包裝”服務。并且支付高額的管理費,但實際上只是被忽悠,“包裝”成哪個人設完全是“阿社”一張嘴的事情。映照現實,商人為了暴利,早已將道德拋之腦后。再者,《零包裝時代》更是把矛頭指向那些被迫“異化”的個體,他們并不想通過“包裝”獲取名利,但生長在社會中的人往往無可奈何地被推向同質化的大流?!芭笥选睂γ敛辉谝猓恢鼻趹┕ぷ鲄s不求晉升,于是“我”主動幫他建立人設,獲得虛名,功成名就,將朋友也帶入了“包裝”的洪流,這樣的結局不禁令人唏噓。
“系列化”這一手法在“包裝系列”中被阿社極致展現,這幾篇小小說可以單獨閱讀,都有深刻意蘊,但是經過“系列化”處理后,更讓人能夠抓住關鍵,多維度地反思這個社會?!靶⌒≌f……在尺幅之內反映大千世界本質變化的端倪,體現思辨力量[9]4”。阿社正是抓住小小說特點,能用有限的字數引導讀者反思人生,審視社會,進一步利用“系列化”的手法,把這種審視引向更深刻的思索。
生命敘事的藝術表現不僅在體裁上自覺地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更在敘事手法上別具匠心。“由虛構、荒誕、傳奇、反常而來的出奇制勝,其藝術效果往往是小小說成功的法則[9]2”,阿社充分運用了“反?!边@一敘事手法,而這種反常具體表現為反諷。從敘事角度看,阿社的反諷更多地落在敘事視點上。“敘事視點創(chuàng)造了興趣、沖突、懸念乃至情節(jié)本身[10]”。阿社作品的敘事視點會落在某一個體上,個體與世界相聯系時,帶來的是困苦的、寂寞的生命體驗,因為與“聯系”相對應的生存方式都展現這個世界的偽善和冷漠。敘事視點上建立的反諷正是個體對偽善和冷漠的反諷。
《腳氣》中的主任,被腳氣問題困擾,之前被下屬請去沐足,就會緩解,但自從被免職后要自掏腰包,沐足的過程再也無法感到輕松,于是只能找到中醫(yī)醫(yī)治。半年后,領導換了,主任官復原職,再次被下屬請去沐足,但因為腳氣已經醫(yī)好了,沒有了沐足的快感,所以主任再次找了中醫(yī)想患上腳氣。這兩次中醫(yī)都是給了主任一包面粉,因為這只是主任的心病。又過了半年,主任被逮捕,想把腳氣醫(yī)好,但中醫(yī)給的面粉卻失效了,這次是真的得了腳氣。一年之間,主任離職、復職、被逮捕,一連串的變化,都和自己的上司緊緊相扣,而主任的腳氣則是和下屬的阿諛奉承相關,這樣的故事真是荒誕不經。
《道歉時代》的敘事視點是第一人稱“我”,“我”在道歉中感受到的溫暖與世界把道歉作為一種工具形成了鮮明反差。兩個極端的沖突正是阿社筆下的反諷藝術,毫無保留地揭露了社會的病態(tài),此時的社會早已把“道歉”當成工具,道德良知無處可尋。又如《記憶力衰退》的敘事主體“女人”,一邊是,她不斷地希望丈夫為自己付出更多的時間、關心、金錢,自己卻無視丈夫的辛苦,另一邊是,丈夫早每天烙餅賺錢,早出晚歸,按照女人的要求,改善了家庭的居住條件,為結婚紀念日買好禮物,這對夫妻情感付出上的不對等,單邊的無限所求和不滿足是無法協調的矛盾。在物欲橫流的社會里,女人完全被物化的情感是無法感受到他人的真心和珍惜他人的付出,這正是被金錢異化的人對金錢至上社會的反諷,同時表達著對人情冷漠的傷感和無奈。
正是運用了“系列化”的敘事策略和反諷的敘事手法,阿社小小說構建的敘事主體與現代社會不可調和的矛盾,能極大限度地把社會病象展現在一個個生命故事當中,使小小說的情節(jié)更加戲劇化,矛盾更為突出,給讀者帶來更為震撼的心靈沖擊。
總之,阿社在小小說通過作品中人與社會、人與他人的互動,藝術再現了個體生命的生存現狀,探究了個體在與人交往中的精神處境,乃至將個體生命的渴求引向生命意義的追尋,力圖在生命敘事中完成個體的精神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