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體為尺度：媒介技術中的身體問題再思考

孫雨婷 李丹瑤

摘要：本文以身體為線索，主要討論媒介技術中身體的重要性及媒介演進的人性化趨勢。在媒介的發(fā)展過程中，人對媒介技術有著積極影響，媒介技術發(fā)展的方向一定程度上反應了身體感官的偏好。因此，對媒介中的身體感知及媒介對身體的改變兩方面的研究，有助于未來媒介的發(fā)展需要更好地適應身體感知層面的偏好及取向。

關鍵詞：身體;媒介技術;身體感知;身體改變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21）01-0125-03

隨著移動互聯(lián)、人工智能、虛擬現(xiàn)實等技術的發(fā)展，許多往日科幻作品中的想象變?yōu)榱爽F(xiàn)實，視頻通話、虛擬社群、物聯(lián)網(wǎng)……這樣一種仿佛“未來已來”的時代中，技術構成的媒介環(huán)境呈現(xiàn)出“智能化、網(wǎng)絡化、泛媒介化”[1]的特點，媒介技術與人的關系變得愈加緊密，甚至有學者認為，技術嵌入身體不再只是一個比喻，人類與技術已經(jīng)融合為一種新型主體——“賽博人”，這種融合體正在成為一個終極的媒介[2]。

在這樣的背景下，身體問題再度出現(xiàn)在傳播研究的視野中，學者們圍繞“媒介技術與人”“傳播與身體”等相關議題從不同面向進行探討。如立足當下新興媒介技術的發(fā)展情況對身體與技術的關系進行討論;或從媒介思想史的角度重新梳理麥克盧漢、彼得斯、基特勒等學者相關研究中對身體問題的論述，以對現(xiàn)實進行關照;或從控制論及后人類主義思潮等一直關注身體與機器關系的陣營出發(fā)，把具身研究、現(xiàn)象學納入考量，以求研究范式的突破。盡管這些觀點之間存在爭鳴，但多數(shù)研究和討論都對傳播中的身體問題持以積極態(tài)度，希冀身體問題成為未來傳播研究新的突破口。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當今學界對身體研究具有極高熱情的原因除了技術發(fā)展的推動，還因為社會科學的理論寫作中存在身體缺席的傳統(tǒng)。但學術研究中身體的缺席并不等于現(xiàn)實媒介使用中身體的缺席，媒介導致的沉浸并不只存在于當今的技術時代，身體在媒介中的參與也不止發(fā)生于虛擬技術中。由此我們需要思考的是，當今的媒介技術發(fā)展水平是否可以稱得上技術嵌入身體？媒介技術中的身體研究被忽視的向度又有哪些？

一、媒介技術發(fā)展中的身體傳統(tǒng)

回顧媒介的演化進程，會發(fā)現(xiàn)技術與身體的關系始終緊密。人在媒介變革過程中起到的作用不僅是發(fā)明了新的媒介技術，關鍵在于人主動對媒介技術進行了選擇。萊文森“媒介進化論”的觀點對此作出了一定解釋，他認為只有被人選擇的媒介才能留存下來，而選擇的依據(jù)是媒介在多大程度上延伸了我們生物有機體的傳播能力，在多大程度上維持我們面對面交流的能力[3]。他用廣播的生存和無聲片的死亡來論證這一觀點，因為只聽不看是人類廣泛而自然的“前技術”傳播方式，所以廣播適應性更強，至今仍未被淘汰。他認為媒介發(fā)展存在“人性化趨勢”，即媒介演化的選擇環(huán)境是人的感知環(huán)境，它的演化趨勢是不斷復制人類的自然模式，只有與人類傳播模式協(xié)調(diào)的媒介才能生存[3]。技術不斷朝著人性化方向發(fā)展，人類的選擇能力和地位在媒介形態(tài)的發(fā)展演變過程中被凸顯。

對媒介人性化趨勢的解釋又回歸到普羅泰戈拉“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一古典人本主義命題，人的感官偏好和身體感覺成為媒介技術演進的標準。即使脫離了親身傳播的時代，技術也始終“像人本身一樣保有一種人造的性質(zhì)”[4]。媒介若要更長久的存在，既需要讓人類的物理身體有更好的體驗，又需要符合人類意識的認知邏輯。

二、媒介使用中的身體感知問題

不同媒介使用過程中身體感官的差異與偏好，讓“感知”需要被納入考量。有學者指出，今天的媒介技術已經(jīng)突破了伊尼斯提出的空間偏向和時間偏向的媒介理論，形成了融合時空的信息傳播方式，視覺、聽覺、觸覺、嗅覺被全部打通，達到感官的平衡[5]。然而就目前的客觀現(xiàn)實來看，這樣的觀點所展現(xiàn)的技術期望并非今日可以達到的。正如當下的人工智能技術一樣，盡管它們在一些方面表現(xiàn)出了人類無法企及的水平（如Alphago的圍棋水平已非人類可以抗衡），但僅在某一方面能力突出的人工智能和人類的通用技能并不在一個討論維度。媒介技術發(fā)展至今，我們的虛擬技術水平未達到了可以“以虛亂真”的程度，業(yè)界與學界不斷強調(diào)虛擬技術所帶來的沉浸感及交互式體驗，徹底顛覆了我們的生活，然而與傳統(tǒng)媒介相比，它們是否真的突破了媒介在感官上的偏向及物理身體層面的限制，尚需時間檢驗。

從身體感知角度來看，沉浸感和互動性并非虛擬技術獨有。在傳統(tǒng)的書籍閱讀時代，不少人都有熬夜讀小說的經(jīng)歷，仿佛自己也置身于書中世界，感受書中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文字這樣單調(diào)的媒介形式所創(chuàng)造的心理沉浸效果并不比虛擬現(xiàn)實技術的具身沉浸差?？梢妭鹘y(tǒng)媒介同樣具有互動性，因為互動是媒介的使用者賦予的，只要人們通過媒介進行交流，就會存在與技術的互動。從媒介技術發(fā)展的角度來看，多感官使用的虛擬技術并未達到全民使用的程度。在這種情況下，一些特殊領域的使用者，如游戲玩家的虛擬技術使用經(jīng)驗很難推廣至該技術背景下的其他人群，因而無法籠統(tǒng)地談及虛擬現(xiàn)實技術的影響，而它所創(chuàng)造的沉浸感仍以視覺為主，設備穿戴的體驗感因人而異，可能會造成生理不適，進而影響身體感知及傳播的效果[6]。

我們當然可以立足媒介的長足發(fā)展與進步，對技術能在何種程度上實現(xiàn)人類的想象抱有期待，但如今的媒介技術對身體感官的全方位沉浸塑造仍處于初期階段，這就導致有關“賽博人”等人機主體融合的討論缺乏現(xiàn)實基礎。人類的感知一方面來自身體經(jīng)驗，另一方面來自媒介使用過程中的心理想象，與其立足于對未來技術的暢想，不如基于當今媒介的發(fā)展實際，思考身體感知的完整性問題，即傳播過程中單一感官是否可以被還原為完整的感知體驗，以及可能對傳播實踐造成的影響。

三、媒介使用中的身體改變問題

媒介使用造成的另一個現(xiàn)實問題就是人在這一過程中會被媒介改變。整體而言，媒介對身體的改變存在兩種，一種是認知層面，認知性的改變指不同媒介會造成不同的思維方式。伊尼斯在《傳播的偏向》中按不同的身體偏向?qū)γ浇檫M行劃分，并從歷史角度指出不同媒介導致人類文明的不同進路，從宏觀角度書寫媒介對認知的改變。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一書中提出媒介是人的外化及延伸，從衣、食、住、行等社會文化角度闡釋了媒介對人的影響。基特勒在《留聲機、電影、打字機》中援引尼采書信中所言“我們的書寫工具也參與了我們的思維過程”[7]，從個人感受來驗證媒介對人認知層面的影響。

除此之外，媒介對身體的另一種改變是生理層面的，生理性的改變往往體現(xiàn)為媒介對身體的損耗。理論建構類的研究對這種改變的關注相對較少，多數(shù)關注生理身體變化的是教育實踐類的研究，尤其集中于青少年的沉迷問題。如手機尤其是智能手機常常被視為造成青少年視力下降、身體發(fā)育遲緩、性格內(nèi)向孤僻的元兇?；仡櫄v史，可以發(fā)現(xiàn)“新媒體背鍋”似乎是一種傳統(tǒng)，小說、雜志、游戲機、電腦、電視都曾承擔過類似的“罪名”。這其中多數(shù)是以視覺為主導的媒介，因為視力下降大概是人們最容易被感知到的生理變化。而每個時代對新興媒介的批判反而說明了一點，即身體的損耗是一直存在的，與媒介技術究竟發(fā)展到何種程度并無直接關系。

媒介的更迭是技術演進的必然，無論形式如何變更，傳播活動都不會停止，人們對信息的需求都不會改變，那么在使用媒介的過程中，身體生理層面的改變則是身體與媒介互動的客觀后果。近年來，電子屏對視力的損耗導致在以視覺為主流介質(zhì)的傳播環(huán)境中，聽覺主導的媒介開始復興，聽書類APP受到不少人的歡迎。但如果聽力也進一步出現(xiàn)了損耗，那么下一個可以倚賴的身體感官又是什么？當今技術更及時、更廣泛地和身體產(chǎn)生連接，在思考自然人的生存方式是否被重組之外，人在媒介使用中造成的身體損耗，提醒我們還需要思考媒介與身體的界限該置于何處。

四、討論：媒介應在何種程度上延伸身體

在媒介的演進歷程中，媒介技術發(fā)展的方向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身體的偏好。通過對媒介使用中的身體感知及身體改變兩個面向的討論，本文主張對媒介及身體的研究回歸技術發(fā)展的現(xiàn)實關照，這并非意味著忽視當今技術的特殊性，而是希望在討論媒介技術對人類身體的影響時，可以轉(zhuǎn)變立足于技術想象之上的關系探討。

提及當今的媒介環(huán)境，人們常常會用到“裹挾”一詞，似乎泛在媒介已經(jīng)形成了鋪天蓋地的網(wǎng)絡，每時每刻都將人包裹其中。但歷史上任何媒介時期都存在媒介環(huán)境，人處于媒介環(huán)境之中，自然會和環(huán)境貼合。如果只有處于虛擬技術環(huán)境中的人們才算得上被媒介裹挾，那擬態(tài)環(huán)境理論也不會早在20世紀初就被提出。如今格外強調(diào)這一點，是因為形式上信息獲取的便利造成了這樣的感覺，單位時間內(nèi)，人們可以接觸到的信息數(shù)量多了，信息及提供信息的媒介變得更加重要?；氐介_篇的問題，在媒介融合的當下，媒介技術真的已經(jīng)嵌入身體了嗎？本文認為這樣的觀點為時過早，信息接觸度的增加并不意味著信息成為全部，仍然存在尚未被信息包圍的環(huán)境空間，人們也可以選擇關閉身邊的媒介設備來回歸低信息環(huán)境，媒介的本質(zhì)并沒有改變，仍然是傳遞信息的工具，目前人與技術的關系并非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融合，而是延續(xù)傳統(tǒng)的互相適應。

當然我們無法否認媒介技術發(fā)展帶來的改變，技術是流動的，在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每個階段，新技術的產(chǎn)生都會伴隨著媒介形態(tài)的變化與更迭。毫無疑問，媒介技術確實不斷提高著我們獲取信息的體驗感，但對媒介技術的研究和討論不能脫離人的存在，因為無論是廣義的泛媒介技術，還是傳播過程中狹義的媒介形式，從研發(fā)生產(chǎn)到使用反饋，各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人生理層面與意識層面的參與。

媒介技術對人的延伸是否有限度？而這個限度又應該設在何處？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可能會存在于人與媒介技術的相伴歷程中。盡管技術可以通過虛擬的手段為人們帶來仿真的體驗，可絕對仿真的技術體驗仍處于研發(fā)階段，媒介未來如何發(fā)展是技術的潛力問題，目前無法得出準確的結論，但身體感官維度的思考則為媒介未來的發(fā)展方向提供了前提性的討論基礎。一方面，人類對自身身體本能的感情是技術無法替代的，盡管生理上的損耗可以由技術彌補，近視可以配眼鏡，心臟障礙可以配起搏器，這些體外技術都可以在功能上視為人體的延伸，卻也無可避免地會讓人受到局限;另一方面，在技術的研發(fā)過程中，對人體造成過度損耗的技術往往是會被淘汰的，身體優(yōu)先的原則在可預見的未來還會保持。無論如何，身體在人類傳播活動中的基礎地位是不可撼動的，媒介延伸人與身體的前提是人對技術的探索與限制。

參考文獻：

[1]曹鉞，駱正林，王飔濛.“身體在場”：沉浸傳播時代的技術與感官之思[J].新聞界，2018（7）：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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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保羅·萊文森著.鄔建中譯.人類歷程回放：媒介進化論[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117-118.

[4]（德）阿諾德·蓋倫著.何兆武，何冰譯.技術時代的人類心靈[M].上海：上?？萍冀逃霭嫔纾?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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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逵.沉浸式傳播中的身體經(jīng)驗：以虛擬現(xiàn)實游戲的玩家研究為例[J].國際新聞界，2018，40（5）：6-26.

[7]（德）弗里德里?！せ乩罩?邢春麗譯.留聲機、電影、打字機[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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