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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人王昶的云南行跡及其金石活動
    ——兼論王昶的金石學(xué)思想

    2021-01-26 02:16:20趙成杰
    地域文化研究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王昶碑刻金石

    趙成杰

    王昶(1724—1806),字德甫,號蘭泉,乾嘉時期文學(xué)家、金石學(xué)家,編有《履二齋集》《春融堂集》《金石萃編》等著作。對金石碑刻的關(guān)注貫穿于王昶的學(xué)術(shù)始終,王昶為官五十載,宦游之地,遍及宇內(nèi)。王昶兩次入滇,乾隆三十三年(1768),因盧見曾案革職,后得大學(xué)士阿桂保薦,隨軍遠征緬甸,直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才返回京城。第二次入滇則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二月,期間擔(dān)任云南布政使,直至乾隆五十三年(1788)六月回京?;碌崞陂g,王昶搜集并撰寫的碑刻成為后人研究云南碑刻重要參考。①相關(guān)研究可參考沈振輝:《王昶與云南碑刻》,《復(fù)旦漢學(xué)論叢》第七輯,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劉瑞歡:《王昶宦滇時期金石活動研究》,昆明:云南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20年;趙成杰:《云南金石學(xué)發(fā)展史論》,昆明:云南大學(xué)中國史專業(yè)博士后出站報告,2020年。

    清代學(xué)者的金石學(xué)研究體現(xiàn)出迥別于其他時代的特點,“清人出于賞玩、證經(jīng)、考史、商略波磔等種種不同的目的從事金石學(xué)之研究,對知識界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大量碑碣文獻的資料流通于世。”②胡琦:《史家風(fēng)神與金石體制》,《嶺南學(xué)報》第十一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233頁。清人的金石尋訪最初并不以學(xué)術(shù)為目的,一方面延續(xù)了明末學(xué)者的訪碑風(fēng)潮,以金石文服務(wù)于傳統(tǒng)古文字學(xué);另一方面“地不愛寶”,古器物、古碑刻的不斷出現(xiàn),使賞玩金石成為一時之風(fēng)尚。由此,不斷積累的金石文獻在乾嘉考據(jù)學(xué)的影響下積沙成塔、積少成多,最終形成了《金石萃編》,成為后世學(xué)人研讀金石文獻的淵藪。然而,對于此書的編纂、選文及由此所見王昶的金石學(xué)思想,仍有待進一步考察。本文基于王昶的云南行跡及與之相關(guān)的金石尋訪,試圖解決《金石萃編》在編纂、選文方面的疑問,并由此總結(jié)王昶在金石學(xué)研究中的思想傾向及學(xué)術(shù)史意義。

    一、王昶的兩次入滇與金石尋訪

    王昶曾兩次入滇,在《清王述庵先生昶年譜》(以下簡稱《年譜》)中均有明確記載。第一次入滇,《年譜》(三十三年戊子)載:“七月,兩淮鹽使提引事發(fā),先生與趙君升之坐言語不密罷職。時緬甸未靖,詔以伊犁將軍阿公桂為兵部尚書、定邊右副將軍,總督云南、貴州。阿公,文勤公克敦子也,素知先生學(xué)問干濟,由是請以從,詔許之。十月初十日,發(fā)京師。十二月二十四日,入滇境。二十七日始抵云南府?!雹郏ㄇ澹┩蹶浦惷鳚?、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述庵先生年譜》,《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147頁。直至乾隆三十六年(1771)十月初九“奉旨賞給主事,隨往四川軍營辦事”④(清)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述庵先生年譜》,《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149頁。,結(jié)束了第一次入滇之行。第一次入滇歷經(jīng)一百十驛,歷時七十七天,于十二月二十六日抵達昆明。《年譜》載王昶“十二月二十四日,入滇境。二十七日始抵云南府”。按:《滇行日錄》王昶于二十一日“行三十里入云南境,過宣威嶺,上有坊額云‘滇南勝境’?!薄岸?,行五十里至省治,馮君(光熊)留入署?!瘪T光熊(1721—1801),字太占,浙江嘉興人,乾隆十二年(1747)舉人。三十二年(1767),隨將軍明瑞赴云南,授云南鹽驛道,緣案革任。⑤貴州省文史研究館點校:《貴州通志宦跡志》,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24頁?!兜嵝腥珍洝酚涊d第一次入滇時,王昶沿途所見碑刻情況,如“己丑元旦(1769),晴。登螺峰山,山在五華山后……巖隙詩版甚多,又有吳道子畫觀世音像及憨山大師觀世音變像二石刻,甚工?!闭率蝗铡靶惺嗬?,過飛來寺。景泰六年中涓某所修,按察使池陽沈君為文,陷置壁間?!笔铡皹驏|山壁有諸葛武侯祠,幅巾深衣,寧靜淡泊之意,倏然如見?!雹蓿ㄇ澹┩蹶浦?,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春融堂雜記》,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5-16頁。

    王昶第二次入滇時間為乾隆五十二年(1787)二月初七日,“入平彝境。十三日,至省城,總督富公綱、巡撫譚公尚忠同司道來迎,遂抵任。”⑦(清)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述庵先生年譜》,《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163頁。第二次入滇路線與第一次無異,此時王昶被任命為云南布政使。他在《宋瑞屏〈滇游集〉序》中談到入滇之難:“考滇于漢元封間置吏,其取道大氐,從邛都走靈關(guān)、孫水以達牂牁,及唐宋為南詔諸蠻所有,迄元始屬都督府,至明乃隸于直隸布政司。故唐宋詩人罕涉其境者,而自明以來,由辰沅而黔,由黔而滇,取道亦異于昔矣?!雹伲ㄇ澹┩蹶浦惷鳚?、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88頁。

    乾隆五十二年(1787)冬,譚尚忠撰寫了《游龍泉觀觀梅記》,記述布政使王昶、總督富方崖游昆明龍泉觀一事,王昶亦有跋文:“猶憶乾隆辛卯(1771)二月,昶以從軍在昆明時,春日不雨,明公德步禱于潭。”②蕭霽虹主編:《云南道教碑刻輯錄》,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414頁。王昶回憶初次入滇,諸事不順,但今時不同往日,再次入滇卻以布政使身份,心境上更為從容。

    此次入滇,雖然時間僅一年,但在金石搜訪上卻收獲頗豐。太和令江西杜鈞工篆書,嗜碑版,因得段氏平定南詔碑文,又得安寧《唐王仁求墓碑》,遂屬知州董杰封其墓,為文記之。又屬保山令王彝象修楊文憲公慎祠于永昌牂牱處。”③(清)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164頁?!督鹗途帯肪?2《王仁求碑》,此碑為王昶翻閱《省志》發(fā)現(xiàn),遂囑人首次拓出,乃為世人所知。王昶錄此碑后,武億《授堂金石跋》云:“右河?xùn)|州刺史王仁求碑,同年王述庵侍郎任云南方伯時所贈,向來收藏金石家皆未著錄?!蓖蹶瓢凑Z:“此碑從未經(jīng)人椎拓,諸家金石書皆未著錄。昶官滇藩時,閱省志見唐刺史王公仁求墓在廢三泊縣南二十里。三泊縣元置明存今廢,并入昆陽縣,屬安寧州……因?qū)偬涂h知縣杜君鈞,使善拓者拓之,于是始得其大略……因拓其舊,碑多翻遍,遺諸同好,其鑒賞之?!雹埽ㄇ澹┩蹶疲骸督鹗途帯?,顧廷龍主編《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8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

    王昶兩次的官宦行跡主要經(jīng)過云南府、楚雄府、姚安府、大理府、永昌府等地,第一次主要目的是到位于中緬邊境的永昌府擔(dān)任中緬戰(zhàn)爭書記一職,負責(zé)起草公文。《清史稿》卷三〇五:“上命大學(xué)士傅恒出師,嗣以理藩院尚書溫福代阿桂,皆以昶佐幕府。溫福移師討金川,昶實從,疏請敘昶勞,授吏部主事。”⑤(清)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卷305,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0524頁。永昌府處于中緬邊境的要塞地位,王昶曾數(shù)次往返保山、騰沖之間,第一次入滇時間雖比第二次更長,但在金石的搜訪上卻收獲不多,留下的論碑詩卻是不被學(xué)者注意的。如王昶途經(jīng)大理與提督烏大經(jīng)飲酒,亭下有泉水激流,作詩以記。王昶在詩作中或描繪訪碑之難,如《題何上舍夢華得碑圖》:“此碑之出本何所,乃于孔廟危墻側(cè)。沙礫紛披雜苔蘚,杉楠颯沓樷劑棘?!雹蓿ㄇ澹┩蹶浦?,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432頁。或記述碑文行款,如《觀魏大饗受禪二碑》:“吾見此文亦已久,朅來親讀披蓬蒿。三十二行行款正,加以隸體無殘凋。”或表達對碑刻的傾慕,如《永明林明府昆瓊以澹山石刻見示》:“澹山本澹遠,疑是神仙居。我常慕其勝,寤寐時縈紆?!雹伲ㄇ澹┩蹶浦惷鳚?、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408頁。

    王昶第一次入滇身負重任,但在心境上不遠如第二次,這一次有“戴罪立功”的意味在里面,王昶寫給陸伯琨的書信就很好地表達了這種感情?!杜c陸璞堂》:“昨在楚雄,作一書奉寄。滇中風(fēng)景想能知梗概也。頃過博南山,蓋漢宣帝時所開,下俯瀾滄江,路如螺旋,然數(shù)十百盤。至江滸,度鐵索橋下,石刻如劍;水沸如雪索,簸漾空際,始知真落蠻荒矣,不覺涕下。放翁《入蜀記·登秋風(fēng)亭》“重陰、微雪”,使人有流落天涯之嘆。放翁至夔州,爾已有此喟。若仆者所閱,荒怪奇險。若此感愴,又當(dāng)何如耶。明晨抵金齒,俟舍館定再寓書,以慰高堂之念。援毫菀結(jié),夫復(fù)何言?!雹谮w成杰:《王昶〈春融堂集〉佚文輯考補遺》,《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18年第1期。陸伯琨(1742—1802),字重暉,號璞堂,江蘇青浦(今上海青浦)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進士,官至浙江按察使。從書信上來看,這封信應(yīng)作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正月初五至十四間,王昶正在前往永昌府永平縣的路中。南山位于永平縣西南,又名金浪巔山,《華陽國志》載“博南縣西南,高三十里,越之度瀾滄水。”山高水深的云貴高原,加之王昶的郁郁不得志,方有流落天涯之感。王昶在《滇行日錄》記載了當(dāng)時的情景:

    初五日,逾兩山趾,行七十里,路稍平,道中有石峰拔起,旁有庵,曰“石云”。右有亭曰“別有天”。其前山田如罫,風(fēng)景幽絕,至祿豐,山城僅如斗大。館舍系一老貢生家,頗雅潔,庭前有滴乳石二,長各二尺許,玲瓏嵌空,如蜂房、如蓮菂、如笙腳苗孔,皺透兼而有之。余所見山石佳者唯安寧州段氏家及此,而段氏石視此才半耳。把玩良久,始行?!P屈上下行三十里許,至梅子大慈寺,稍憩。寺舊名法崇,亦建于萬歷中,有碑嵌置壁間,其文淺率不足錄也。③(清)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滇行日錄》,《春融堂雜記》,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8頁。

    正月初四,王昶一行渡過了螳螂川,經(jīng)鳳山抵達草鋪;又三十里抵老鴉關(guān)后“盤旋十余折,又三十里抵煉象關(guān)”,于初五抵達祿豐。由當(dāng)時的地圖可以看到,王昶入滇及到永昌府的路線,由貴州普安廳抵達平彝,到平彝已是云南境內(nèi),向西直抵沾益州,過嵩明州到云南府;出昆明繼續(xù)向西到安寧州,安寧向西渡老鴉關(guān)到達祿豐縣城,祿豐西依次到楚雄府、鎮(zhèn)南州,過沙橋驛為普淜堡,再往西就到大理府境內(nèi),依次經(jīng)過祥云、下關(guān)、太和三地,到太和后再往西行可到永平縣。

    據(jù)統(tǒng)計,云南碑刻有目可考者9,037 種,王昶在交通不便的情況下,搜集了十余通云南碑刻,收錄于《金石萃編》卷中,其中七方碑刻王昶都做了詳細考證。王昶還有《金石萃編未刻稿》一書,其稿大半碑刻錄自云南從軍時。王昶在滇三年,曾作《滇行日錄》,詩云:“傷心賦已同開府,誓墓書真愧右君。鐵鹿連檣江外渡,銅鞮舊曲夜深聞。莫辭墮淚碑前過,衫袖啼痕已不分?!雹伲ㄇ澹┩蹶浦惷鳚?、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滇行日錄》,《春融堂雜記》,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28頁。王昶在云南深入險境,搜訪碑拓,并作詩記之?!妒鲡窒壬曜V》(乾隆三十三年,1768):“所歷楚黔諸境,搜起覓險,詩益富?!痹颇系脑淌欠浅XS富的,道光《云南通志稿》附載元代碑刻三十余事,皆系它書轉(zhuǎn)錄,目驗無多。王昶《金石萃編》只記錄了十余通元代碑刻,若四十卷元碑流傳至今,數(shù)量是非??捎^的,《未刻稿》中的元碑,如《大理新修文廟記》《圓濟蘭若碑陰》《創(chuàng)建妙湛寺碑記》等今皆不存,王昶保存原文,非常寶貴。

    圍繞云南金石的尋訪,王昶還與云南學(xué)者建立了聯(lián)系,主要參與者如李榮陛、宋維藩等人。李榮陛曾協(xié)助王昶考證碑刻,如他在《護法明公德運碑贊》的跋語中稱此碑當(dāng)為南宋中葉碑,“此碑年代剝落,篇首稱高量成為相國仲予之孫,則當(dāng)在南宋之中葉?!蓖蹶圃鵀樗稳鹌痢兜嵊渭纷餍?,《金石萃編》卷九十《哥舒翰紀功殘碑》還記其贈王昶拓本之事:“昶官關(guān)中,德清宋維藩在陜甘制府幕中,購以見軼?!雹冢ㄇ澹┩蹶疲骸督鹗途帯?,見顧廷龍主編《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9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滇行日錄》等筆記中還記載陪同王昶巡游云南的官員,如太守彭理,學(xué)政于雯峻,知府張應(yīng)田、知州屠可堂等人,彭理贈送王昶[康熙]《云南通志》,以了解云南概況。這部《云南通志》成為《金石萃編》輯錄“南詔大理”碑刻的關(guān)鍵,其中山川、古跡、藝文等為王昶的云南之行提供了重要參考。

    二、王昶所撰金石文及其文保活動

    王昶入滇后,借助公務(wù)活動巡查全省,參照《云南志》《云南通志》《紫溪山志》等方志尋訪文物古跡。尋訪之余,亦撰寫碑刻若干,如《大盈江觀瀑樓記》《毘盧寺觀瀑樓記》《游龍泉記》以及《雞足山華首門偈語》等十余方碑刻。

    表1 王昶所撰云南碑刻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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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昶所撰碑志從時間上來看皆是王昶宦滇前后,而主要碑刻也是在永昌府保山、騰沖兩地居多。談起撰寫碑志態(tài)度,王昶在《與沈果堂論文書》中曾言:“某為此亦有年,竊謂墓志不宜妄作。志之作,與實錄、國史相表里,唯其事業(yè)焯焯可稱述,及匹夫匹婦為善于鄉(xiāng),而當(dāng)是不及聞,無由上史館者,乃志以詔來茲,以示其子孫。”③(清)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593頁。墓志的內(nèi)容當(dāng)“與實錄、國史相表里”,并為在事業(yè)或品行方面突出的墓主撰寫,所以王昶在云南留下的墓志僅有數(shù)種(《春融堂集》卷50至60收錄王昶撰寫的碑文若干)。《永昌王氏家廟碑》追述了以保山王宏祚為中心的王家事跡;《重建永昌楊文憲公祠堂碑》是王昶為重修楊慎祠堂而寫的碑文;《進士劉君墓志》為保山進士劉鑾而作。

    《游龍泉記》最早收錄于王昶《春融堂集》卷47,“余以己丑正月抵永昌,適有幽憂之疾,閉戶卻掃?!鼻∪哪辏?769)正月十四,王昶抵達永昌府永平縣,時奚寅、張煥、仲鶴慶等人常伴左右,《滇行日錄》:“十八日,奚君寅、張君煥、仲君鶴慶來會。仲君,儀徴人,壬申科解元,與予會試同年,今為四川大邑令。張君,吳縣人,庚午舉人,今為湖南永綏廳同知,蓋在金昌時舊相識也。奚君,武進人,乙卯舉人第二,余時為同考官,故熟其名,今為湖南酃令。三君皆以辨軍須來滇者?!雹伲ㄇ澹┩蹶浦?,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滇行日錄》,《春融堂雜記》,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9頁。奚寅,字鶴溪,自號芙蓉湖漁,陽湖人。乾隆三十一年(1766)進士,讀書過目成誦,材武絕人?!皶r緬匪滋事,奉檄赴云南辦差、修道路、催軍裝?!雹趶埦S驤編纂:《清代毗陵名人小傳》,常州:常州旅滬同鄉(xiāng)會,1944年,第91頁。仲鶴慶(1723—1785),字品崇,號松嵐,江蘇海安人。乾隆十七年(1752)舉人,十九年(1754)進士,官四川大邑知縣。善寫蘭、喜山水,著有《迨暇詩鈔》《迨暇集》等?!队锡埲洝酚浭隽送蹶频诌_永昌府之后,受奚、仲二君相邀同游騰越龍泉?!队坞u足山記》作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時王昶赴昆明處理緬甸投降后事,將從永昌(治所乃今之保山)撤兵,途經(jīng)賓川,實現(xiàn)了二十年前登雞足山的夙愿。記述了游覽祥云、賓川以及大覺寺、迦葉殿、華首門、悉檀寺等地的見聞。以上是王昶所撰碑文,多是游記、公務(wù)類,王昶的金石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金石萃編》所錄幾方云南碑刻的按語上,如《淵公塔銘》推斷淵公生在宋高宗紹興十九年;《嵇肅靈峰眀帝記》考證碑立于丙午歲六月三日等。

    王昶入滇后,遍訪云南文物古跡,且對新建、修繕云南古跡頗為留心,王昶《又與錢沖齋書》:“今已抵昆明,見兩賢郎頭角峣峣然,殊慰,因以所較《史記》及《圭峰禪師碑》贈之。某此去,于滇無可措意者,獨明公祠未建,頗以為惓惓……宜建公祠,奉觀公音保、查公拉豐阿、珠公魯訥等死事之臣配之,其余陣亡將士以次祔焉?!雹郏ㄇ澹┩蹶浦惷鳚?、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春融堂集》,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605頁。王昶在給云南迤東道錢受谷的信中提到,當(dāng)時永昌地區(qū)未建紀念征緬陣亡將士的祠堂,實應(yīng)建立明公祠以“崇忠節(jié)、激頑懦”。坐落于保山的明代學(xué)者楊慎祠堂,由于兵亂而年久失修,王昶曾囑保山縣知縣王彝象修復(fù),“乾隆丁亥戊子間,用兵緬甸,以祠為軍裝庫,而其祀遂廢。予時過訪之,猶見游人題詩其壁,而炮石之所積,甲仗之所貯……歲丁未,予以布政使滇,遂寓書保山令王君彝象,謀所以復(fù)公祠?!雹埽ㄇ澹﹨且铠P編:《清朝文征》,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323頁。王昶在《滇行日錄》中記載了行程及路線,成為后世入滇的參考,王昶入滇的目的主要為了征討緬甸,所以并未留下過多史料,南開大學(xué)圖書館藏有《履二齋尺牘》,大部分為在云南從軍時所寫,以征戰(zhàn)公文為主,限于資料,這批公文有待進一步考察。

    三、王昶《金石萃編》的編纂與金石學(xué)思想的形成

    王昶在交通不便的情況下,搜集了十余通云南碑刻,收錄于《金石萃編》中,分別是《王仁求碑》《韋皋紀功碑》《黃華老人詩刻》《淵公塔銘》《興寶寺德化銘》《嵇肅靈峰明帝記》《護法明公德運碑贊》《南詔德化碑》《崇圣寺鐘款》《石城碑》《崇圣寺中塔題字》《地藏寺梵字塔幢》等,這些碑刻的著錄體現(xiàn)了王昶鮮明的金石學(xué)編纂思想。

    王昶入滇后,到訪了云南的名山大川,廟宇古剎,見于記錄的碑刻就有幾十通之多,那么王昶在選錄云南碑刻時的側(cè)重是什么呢?《滇行日錄》載,王昶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元旦,登昆明五華山,途經(jīng)圓通寺,記錄所見吳道子畫觀世音像和憨山大師觀世音變像二石刻⑤(清)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滇行日錄》,《春融堂雜記》,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9頁。,兩方石刻雖無文字,但在石刻周圍卻有《圓通寺碑記》等十余方碑刻,未見王昶記載;正月十一日,王昶抵達保山羅岷山,上有江定寺,寺中有諸葛武侯祠,間有碑刻若干;二月初六日,游太保山法明寺,寺中有玉皇閣、文昌宮、諸葛武侯祠等,亦有碑記;《游雞足山記》載王昶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正月二十八日游覽大理雞足山,“過西齋,山茶盛開,旁有姜思睿詩石。姜,明監(jiān)察御史,與僧幻空交,空有墓志,系偽隆武二年兵部觀政進士曾高捷所撰?!雹俜絿ぶ骶帲恍煳牡?,木芹,鄭志惠纂錄校訂:《云南史料叢刊》第12卷,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第214頁?!缎伦朐颇贤ㄖ尽肥珍洺绲澚辏?633)姜思睿撰《參羅漢壁幻空和尚》《寂光寺詩刻》《醒石詩刻》以及崇禎七年(1634)《雞足山水月庵僧書佑為母書寫華嚴經(jīng)序》《曇華庵常住碑記》等,以上是王昶第一次入滇,尋訪碑刻的剪影。由于心境的變化,第二次入滇后,王昶對碑刻的尋訪、搜集、鑒賞更為留心,《雪鴻再錄》記載王昶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入滇,七月初六日,抵達貴陽,尋明代《王文成公碑》“摩梭久之乃行。”②(清)王昶著,陳明潔、朱惠國、裴風(fēng)順點校:《雪鴻再錄》,《春融堂雜記》,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3年,第104頁。之所以《金石萃編》和王昶的藏書目錄不收以上碑刻,一方面礙于體例,不收元以后的碑刻,并且各地重復(fù)的碑刻,如諸葛武侯碑等基本不收(《金石萃編》僅收錄兩方諸葛武侯碑)。另一方面,不收錄學(xué)術(shù)價值、書法價值較低的碑刻,王昶的選文突出了一時一地的代表。

    王昶《金石萃編》所錄云南碑文,絕大部分都是閱覽[康熙]《云南通志》卷六《山川》、卷十九《古跡》所得,如《南詔德化碑》王昶按語:“今取《云南通志》所載文,補其泐字,注于旁,乃可讀也?!庇秩纭妒潜贰啊对颇贤ㄖ尽罚骸菑U縣在曲靖府北二十余里,唐貞觀四年置莊州,領(lǐng)縣七,石城其一也?!蓖蹶圃凇督鹗途帯肪幾胫写篌w遵循了三個原則:一是注重收錄歷代重大歷史事件碑刻,如三國魏《受禪碑》記錄黃初元年(220)漢獻帝將帝位禪讓于曹丕的經(jīng)過。王昶廣泛還利用了各類地方志文獻,如《云南通志》《陜西通志》《河南府志》等,輯錄其中的“古跡”“山川”“藝文”等部分的重要碑刻。如《夏日游石淙詩碑》出自《河南府志》;《大安寺鐵香爐欵識》出自《江西通志》等。二是收錄重要人物碑刻,如漢《敦煌太守裴岑紀功碑》,唐《令狐德棻碑》等。據(jù)統(tǒng)計,《金石萃編》收錄的1,079通金石碑刻中,歷史事件碑文(包括紀功碑、人物碑傳)368通,墓志銘(包括墓志、塔銘)192 通,造像記84通,題記12通,刻石(包括詩刻)44通??梢姡暮湍怪俱懻嫉搅巳珪囊话胍陨?。三是收錄具有書法價值的碑刻,突出碑體風(fēng)格的代表性。陸機《文賦》“碑披文以相質(zhì)”,《文選》李善注為“碑以敘德,故文質(zhì)相半?!北囊约o功為主,敘事當(dāng)質(zhì)實,又應(yīng)以文采相輔。《金石萃編》的選文同時還兼顧了質(zhì)實、典雅的碑體特征,注重收錄書法史上有重要貢獻的碑刻,如陜西略陽縣出土的《郙閣頌》,方朔評價為“書法方古,有西京篆初變隸遺意?!贝吮蹶茀⒖剂撕檫~的《隸釋》,又以漢建寧摩崖原拓本為底本進行??薄S秩纭豆壤时肥请`書向楷書過渡的典范,其書法“凝圓規(guī)整,含蓄古雅?!蓖蹶七x錄的云南碑刻皆遵循了《金石萃編》的選文準則,《南詔德化碑》《石城碑》屬于重大歷史事件;《王仁求碑》《韋皋紀功碑》屬于重要歷史人物碑刻;《地藏寺梵字塔幢》體現(xiàn)了異域的書法風(fēng)格,并且王昶的著錄基本是有原碑或精拓的,從方志獲得線索,如方志有目無碑,《金石萃編》基本是不收的。

    《塾南書庫目錄初編》(以下簡稱“《目錄》”)作為王昶的藏書目錄,不為世人所重。③(清)王昶:《塾南書庫目錄初編》,《南京圖書館藏稀見書目書志叢刊》第十一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年。是編卷五、卷六收錄歷代金石目錄761種,《目錄》雖然沒有單列南詔大理碑刻,但在唐代部分將《崇圣寺陀羅尼咒》等列入其中。通過碑目的對比,可以得出《目錄》奠定了《金石萃編》選文基本框架的結(jié)論,其中目錄所收84 種元代碑刻也與《金石萃編未刻稿》有關(guān)?!赌夸洝匪盏谋檀蠖紴橥蹶萍也赝乇?,這方面王昶在《金石萃編》按語中多次提到,如卷五《王稚子二石闕》:“按二闕已亡其一,昶家藏舊拓本《先靈》一闕。”卷十二《沛相楊統(tǒng)碑》:“按此即昶所藏宋拓楊氏四碑之一?!本砭攀额侓敼c郭仆射書》:“昶藏本南宋時搨?!雹伲ㄇ澹┩蹶疲骸督鹗途帯?,顧廷龍主編《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9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

    《目錄》在每一目之下標(biāo)記年代、作者、書體等信息,有些還會加以按語,但是目錄按語與《金石萃編》的按語有一定差距,可見《金石萃編》的修訂痕跡。如漢代《倉頡廟碑》,《目錄》著錄為“《倉頡廟碑并陰兩側(cè)》,有永壽二年、延熹四年,字隸書”,《金石萃編》卷10《倉頡廟碑》著錄為“延熹五年,有陰有兩側(cè)并額題字”?!稌俊吩谒未糠钟种浟肆硪话姹镜摹秱}頡廟碑》,“開寶八年大呂月韓從訓(xùn)撰文,韓文正行書。又墓記并七言詩,無年號,字跡與此碑相近?!雹冢ㄇ澹┩蹶疲骸钝幽蠒鴰炷夸洺蹙帯罚赌暇﹫D書館藏稀見書目書志叢刊》第十一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7年,第670頁?!秱}頡廟碑》立于東漢延熹五年(162),宋人歐陽修在《集古錄》中就有著錄,但限于當(dāng)時條件,僅記錄了碑印與碑側(cè)的文字;清初學(xué)者吳玉搢最早判定此碑年代,乃延熹五年東漢桓帝時刻;但此碑向無善本,時王昶在西安“聞其橫臥土中,慮其日久斷毀。因囑署縣顧令以牛車攆置學(xué)宮?!雹郏ㄇ澹┩蹶疲骸督鹗途帯?,顧廷龍主編《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8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然而,由于此碑長年暴露田野,風(fēng)蝕日殘,不易錘拓,王昶所得拓本僅存二百三十余字。畢沅《關(guān)中金石記》以碑中有“永壽”年號,遂認為此碑刻于永壽年間;并且畢沅還引錄了韓從訓(xùn)撰文《倉頡廟碑》,可見,早期的《目錄》著錄受到畢沅的影響。但在《金石萃編》定稿時,不但將此碑定為東漢延熹五年刻,還刪去了韓從訓(xùn)撰文的《倉頡廟碑》。綜上,《塾南書庫目錄初編》奠定了王昶《金石萃編》收錄的范圍與規(guī)模,而且王昶在編纂《金石萃編》時,還對碑刻進行了年代、作者、真?zhèn)蔚目急?,使之更為準確可靠。

    王昶金石學(xué)思想的形成,一方面受到當(dāng)時乾嘉學(xué)術(shù)的深刻影響,“纂輯前人成果,匯為一編”成為當(dāng)時金石學(xué)研究的熱點。王昶《與錢辛楣》:“竊意墨刻之書,須仿洪丞相《隸釋》例,備載全文。然后將古今作者,如《集古錄》《金石錄》《鐵綱珊瑚》《金薤琳瑯》《石墨鐫華》諸書所有考證、辨論悉行采入,附于各通之后,始為墨刻集成?!雹軇⑾椤②w成杰:《王昶與錢大昕金石交游考論——以〈履二齋尺牘〉所收佚札為中心》,《中國書法》2018年第6期。王昶以洪適《隸釋》為范本,先采錄前輩金石學(xué)家考證之文,再加以考證,最終形成了“目錄、存文、集釋、考證”的體例風(fēng)格,開啟了新的金石學(xué)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另一方面,王昶在五十多年的為官生涯中,不斷積累拓本資料,及時更新拓本目錄,參稽眾說,辨?zhèn)未嬲?,形成了選文規(guī)范。然在《金石萃編》中沒有明確的《凡例》,如收錄時限、范圍、重點等,但在一千多通碑文中,卻可以做出總結(jié):收錄夏至元代碑刻,側(cè)重歷史事件、重要人物碑刻,突出碑體風(fēng)格的代表性碑刻?!督鹗途帯纷⒅乇痰念愋?,墓志、碑碣、塔銘、題記、刻石、刻圖等皆有涉及,且每一類均選錄代表性碑刻。

    結(jié) 論

    王昶宦滇期間搜集和考證的碑刻為后世學(xué)者的學(xué)術(shù)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這是云南金石學(xué)史上第一次有系統(tǒng)的整理和考證。云南金石學(xué)的研究起步較晚,直到乾隆中葉學(xué)者才注意云南的金石文獻。一方面,云南自古較為封閉,又因路途險阻,山高水深,金石文獻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另一方面,云南少數(shù)民族居多,其漢文碑刻往往為人所忽視,又因文化水平的限制,清以前的碑刻較少被學(xué)者利用,而清人的金石著作往往不收明代以來的碑刻,這就使得云南碑刻更少被學(xué)者利用。

    通過王昶云南行跡及其金石活動的考察,本文不但梳理了王昶兩次入滇的路線及宦游情況,還以王昶云南金石的搜集與研究為中心總結(jié)了《金石萃編》在編纂時的選文特點。過去學(xué)者僅以《金石萃編》序跋為中心,未能結(jié)合王昶藏書目錄考察《金石萃編》的編纂情況。此書編纂時利用了大量拓片,當(dāng)然作者也刪除了不少材料,通過已收、未收文獻的對比,王昶的金石學(xué)思想方能顯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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