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冰,蘇艷煒,強明禮 Zhou Xuebing & Su Yanwei & Qiang Mingli
(西南林業(yè)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云南昆明 650224)
由于明式家具蘊藏著濃郁厚重的文化、藝術價值[1],其地位和關注度在當代以來空前高漲。并且,伴隨著國家力量對文化復興的號召,民族自信心的增強,加之市場與媒體力量對明式家具的炒作與傳播,明式家具的價值被無限放大,并越來越被形塑為一種典型“符號”,甚至一度表現出“崇拜物”的諸多特質。
“明崇拜”,特指家具領域中部分人士對明式家具“特別推崇”的一種社會現象,這種現象時常會使明式家具極端地表現出片面化、夸張化和形而上化的特征,進而引發(fā)一系列針對明式家具的非正常行為。其具體特征如下:
1.1.1 片面化
不可否認,明式家具蘊藏著豐富多元的文化和藝術價值,在中國家具史上有著極高的地位,但是,這并不代表明式家具就沒有瑕疵。王世襄先生早在其《明式家具研究》一書中對明式家具做過較為全面地評價,認為其具有十六品和八病[2],而目前我們在談論明式家具時,往往出于對其的“崇拜”心理,多言及明式家具造型優(yōu)美、結構嚴謹、用材考就、工藝精湛,卻忽略了明式家具在當代背景下存在著舒適度不足、材質相對單一、結構相對復雜的問題。這種只言其優(yōu),諱言其劣的表述無疑是片面的。
1.1.2 夸張化
在現實中,部分人群在談及明式家具時,往往在沒有科學依據的前提下,將其某一方面的價值進行夸張化描述。例如,有些人在得知明式家具用材多為具有一定的藥用價值的海南黃花梨和印度小葉紫檀,便公然將藥用價值或養(yǎng)生價值作為明式家具的價值之一大加宣揚。殊不知,海南黃花梨和印度小葉紫檀的藥用價值是通過精心熬制之后才能夠體現出來,僅憑人體與之接觸,或者吸聞其味道所能達到的效果至今仍未有定論。又如,由于明代有幾位文人雅士,如文震亨、李漁的著述中有部分章節(jié)或段落有對家具的描述和介紹,部分人士便想當然地認為明代家具是在文人的參與下才得以實現的,更有甚者,直接宣稱“明式家具是文人家具”,以突顯明式家具的文化風采。上述案例明顯是對明式家具價值的“言過其實”,強烈地體現出言者對明式家具的盲目崇拜。
1.1.3 形而上化
目前,在明式家具消費市場中,銷售者更傾向于對明式家具文化和藝術價值的宣傳和介紹,動輒認為明式家具體現出“天人合一”“文質彬彬”“道法自然”的儒家和道家思想,或是體現出“不偏不倚”“玄妙”“空靈”“虛靜”的審美意境。不可否認,傳統(tǒng)哲學思想和審美意蘊的確或多或少地對明式家具的設計產生過一定影響,但有些思想和意蘊與明式家具的聯系似乎并沒有那么直接。這種試圖將高深、玄妙的傳統(tǒng)哲學思想和審美意蘊強行嫁接到明式家具中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盲目崇拜。不得不說,這種對明式家具思想、精神和意蘊的迷戀使得明式家具呈現出形而上化的傾向。
1.2.1 明式家具豐富多元的價值
眾所周知,明式家具品類豐富,形式優(yōu)美,功能完備,結構精妙,用材考究,工藝精湛[3]。它既飽含著“日用即道”的實用價值,也蘊藏著醇香濃厚的藝術價值,既閃耀出匠心獨運的技術價值,也彰顯出深沉厚重的歷史和文化價值。明式家具所承載的這些豐富多元的價值,一方面對古今中外的家具文化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成為大眾對其產生崇拜心理的核心誘因。
1.2.2 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
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在20世紀80年代隨著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而來,是國人在思想意識層面的覺醒,一股“文化熱”迅速席卷全國。其波及的學科范圍之廣、涉及的人員數量之多、探討問題的理論層次之深、爭論所跨越的時間之長,前所未有。這股“文化熱”使得當時社會各界開始關注和反思“傳統(tǒng)”與“現代”這對矛盾,并逐步使“傳統(tǒng)”從過去的打壓和束縛下解脫出來,煥發(fā)出極強的生命力和吸引力,傳統(tǒng)文化復興由此拉開帷幕。在此背景下,作為傳統(tǒng)家具的典型代表,明式家具也隨著學術研究的不斷深入和收藏界的競相追逐而重新引起社會各界的重視與關注。
1.2.3 學術研究的助推
艾克、楊耀、王世襄等學界前輩開創(chuàng)了明式家具研究的先河。自此之后,明式家具研究在當代逐漸走向繁榮,大批學者對明式家具的造型、結構、材質、工藝、功能、設計理念以及改良和創(chuàng)新途徑等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地研究[4-7]。這些研究一方面使得明式家具的文化、藝術價值得到充分的挖掘和彰顯,也使得明式家具的地位得到空前提升,進而獲得了社會各界前所未有的關注。另一方面,這些研究中也存在一些片面、夸張的,然而部分有失偏頗的研究也為“明崇拜”的形成埋下了種子。
1.2.4 市場與媒體力量的炒作與傳播
隨著明式家具學術研究的深入開展,明式家具消費市場也逐漸繁榮。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的一些硬木家具廠(如北京硬木家具廠)、木器廠(如上海木器廠、南京木器廠等)、紅木家具作坊等也陸陸續(xù)續(xù)地恢復了明式家具的生產和銷售工作;到目前為止,明式家具幾乎遍布國內各地的大小家具商場中。然而,在市場銷售過程中,經營者為了追求更高的經濟價值,往往將明式家具的本體價值進行片面且夸張地宣傳與炒作,這種炒作經過媒體力量的廣泛傳播之后,逐漸使明式家具的價值發(fā)生了變異,并使大眾對明式家具產生了普遍的“崇拜感”。
■圖1 請上座——官帽椅 (設計:周雪冰)
■圖2 請上座——交椅 (設計:周雪冰)
“明崇拜”導致部分學者對明式家具的研究有失偏頗。目前,學界對明式家具的研究中,有相當一部分只言其美,欲遮其丑,只言其精,欲遮其漏。有些研究者“不證自明”認為“明代家具是中國傳統(tǒng)家具的巔峰”[8],有些研究者抱著“民族主義”情緒或“經驗主義”心態(tài)毅然決然地認為“明式家具就是新中式家具”,或認為“明式家具的設計理念與西方現代主義不謀而合”,也有些研究則懷揣著“目的論”,牽強附會地對“明式家具符合人體工程學”進行了過度地“循環(huán)論證”[9]。無疑,這些片面的、過度的,以及帶有強烈的“經驗主義”和“民族主義”或“目的論”傾向的論證,使得明式家具研究,以及大眾對明式家具的認知逐步脫離了本體,發(fā)生了“錯位”,也使得明式家具在“神化”中走向神壇。
“明崇拜”導致明式家具研究與實踐過程中出現了大量的“重復”現象。在學界發(fā)表的眾多文章當中,不少有關明式家具研究的文章標題便存在相似之處,毋寧說文章內容也有不少也是就某一相似問題進行的相似論證了。而在業(yè)界對明式家具的仿制與再造過程中,也存在著大量的抄襲、模仿等“重復”行為。其實,這些“重復”本身其實并無實際意義,因為這些“重復”并未增加人們對明式家具的認知,也未能創(chuàng)造出讓人耳目一新的家具形式。但這些“重復”卻越來越多地生成相似或相同的“明式家具”言論和“明式家具”形式。這些大量重復的、無實際意義的言論與形式又更進一步地將明式家具塑造為一種典型符號,并在社會中重復傳播,逐漸加深了大眾對其的“符號化”認知,進而催生出對其更加強烈的“崇拜”。
“請上座”明式官帽椅與交椅(圖1、圖2)的設計是對明式家具不斷地被“崇拜”和“神化”過程中而產生的“重復”與“錯位”現象的再思考。一方面,方案以認知度較高的四出頭官帽椅和交椅為原型,意在凸顯當下傳統(tǒng)家具創(chuàng)新中“明式崇拜”和“符號化”嚴重的弊端。另一方面,設計者試圖將坐面高度進行夸張?zhí)幚?,以構建其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使觀者只能以仰視的視角來觀察這把座椅,以牽引出觀者對椅子的崇拜感,并繼而對這種崇拜進行反思;同時,座面高度的增加使其失去了原有“坐”的功能與意義,折射出設計者對明式家具研究與實踐中“錯位”現象的諷刺。再者,方案以劵口及橫棖的“重復”來隱喻對明式家具開展的無意義的“重復”研究與實踐;同時,這種無意義的重復卻在不經意間生產出新的意義,即重復的橫棖最終又為崇拜架起了階梯。
“請上座”系列座椅本是兩件“無用”之物,然而,其對明式家具“錯位”與“重復”弊端的夸張表現,或者這種表現能夠引起觀者的反思,那么這些也算是兩把座椅的“無用之用”了。
明式家具雖然具有較高的文化、藝術、技術和實用價值,但對其進行學術研究、市場實踐以及傳播推廣過程中理應遵循客觀、理性的原則,避免陷入片面化、夸張化、形而上化和符號化的誤區(qū)。在傳統(tǒng)家具創(chuàng)新過程中,也應避免“唯明式論”的影響,不僅從明清家具中汲取靈感,還可以順著家具史脈往上追溯,力求從宋元、隋唐、魏晉、秦漢甚至先秦時期的家具設計中尋找、提煉設計元素,轉而應用于當代傳統(tǒng)家具的創(chuàng)新設計當中;不僅如此,除家具外,我們或可將目光延伸至傳統(tǒng)建筑、服裝、器物、山水、功夫形象等其他眾多的傳統(tǒng)事物上,對它們的形式與意象或挪用、借鑒,或拆分、重構,或凝練、簡化,進而創(chuàng)造出與眾不同的當代傳統(tǒng)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