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
摘要:通過對《鑄雪齋鈔本聊齋志異》與《異史》兩個鈔本與現(xiàn)存手稿本加以??保憧砂l(fā)現(xiàn)兩個鈔本與手稿本存在大量異文。排除人為改動、筆誤等因素,兩個鈔本的文字大致相同。據(jù)考察,這兩個同源性的《聊齋志異》鈔本的祖本應該同為十六卷的初稿本,與現(xiàn)存手稿本不屬于同一版本系統(tǒng)。
關鍵詞:《鑄雪齋鈔本聊齋志異》;《異史》鈔本;來源;考證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志碼:A
由任篤行先生輯校,先后由齊魯書社、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全校會注集評聊齋志異》(以下簡稱“全校本”),是繼張友鶴《聊齋志異會校會注會評本》之后關于《聊齋志異》的新整理本。細讀這部整理本的校記,便不難發(fā)現(xiàn),《鑄雪齋鈔本聊齋志異》(以下簡稱“鑄本”)、《異史》鈔本(以下簡稱“異史本”)與《聊齋志異》的半部手稿本(以下簡稱“手稿本”)之間存在不少異文。仔細考察這些異文,又可發(fā)現(xiàn),鑄本、異史本與手稿本相校是異文,但鑄本、異史本兩個鈔本的文字卻是相同的,這種相同的情況表明這兩個鈔本具有同源性。
一、關于鑄本、異史本與手稿本異文情況的統(tǒng)計分析
為了考察鑄本、異史本之關系,筆者運用統(tǒng)計學的方法,對兩個鈔本和手稿本的異文作了一次全面的統(tǒng)計分析。擇取全校本全部八卷中的卷一、卷三、卷四和卷七共四卷作品,也就是《聊齋志異》半部手稿本存?zhèn)髦两竦牟糠郑瑢ζ渲械漠愇那闆r作了全面統(tǒng)計。為節(jié)省篇幅,在此僅將卷一的統(tǒng)計結(jié)果列為下表。(說明:表中標示的“鑄稿”,指的是鑄本和手稿本之間存在的異文數(shù)量;“異稿”,指的是異史本與手稿本之間所存在的異文數(shù)量;“鑄異”,指的是鑄本與手稿本比較是異文,但與異史本比較則文字相同的版本現(xiàn)象的數(shù)量;“鑄獨”,指的是鑄本與手稿本、異史本比較,鑄本中所獨有的異文的數(shù)量;“異獨”,指的則是異史本與手稿本、鑄本比較,異史本所獨有的異文的數(shù)量。)
表1的統(tǒng)計結(jié)果顯示,在全校本卷一中,鑄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748處,異史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483處,但鑄本、異史本兩個鈔本與手稿本分別相校是異文,而兩本文字相同的地方卻達到417處。
表1所列出的,只是見于全校本卷一的異文數(shù)據(jù)。下面將表1未曾列出的其他三卷的統(tǒng)計結(jié)果報告如下:卷三,鑄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842處,異史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269處,鑄本、異史本兩個鈔本與手稿本相校是異文,但兩本文字相同的地方有209處;卷四,鑄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689處,異史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325處,兩個鈔本與手稿本相校是異文,但兩本文字相同的地方有266處;卷七,鑄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1071處,異史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300處,兩個鈔本與手稿本相校是異文,但兩本文字相同的地方卻有238處。
就《聊齋志異》版本流變的情況而言,如果我們將整理者??钡牟钫`考慮在內(nèi),那么上述尚不能算是完全精準的異文統(tǒng)計,顯示出來的是這樣兩種可能存在的趨向或結(jié)果:第一,鑄本與手稿本的異文達到3350處,異史本與手稿本的異文達到1377處,這提示了鑄本、異史本與手稿本很可能并不屬于同一個版本系統(tǒng),鑄本、異史本極有可能另有其版本來源;第二,鑄本、異史本與手稿本相校是異文,但鑄本、異史本兩個鈔本文字相同的地方多達1132處,這說明鑄本和異史本很可能出自同一個祖本。
統(tǒng)計的結(jié)果顯示,鑄本與手稿本的異文總計有3350處,異史本與手稿本的異文有1377處,而兩個鈔本與手稿本相校是異文,但兩本文字相同的地方卻達到1132處。鑄本和異史本兩個鈔本的文字具有極高的一致性。但這兩個鈔本的文字有同也有異,如果想了解并進一步確認這種一致性的具體情況,還須對兩個鈔本文字異同的版本現(xiàn)象做進一步的分析考察。
二、對鑄本、異史本文字異同現(xiàn)象的考察
通過與他本的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鑄本的文字也存有不同,但這些不同大多是人為改動所致。袁世碩先生曾校對過鑄本與二十四卷本的部分作品,他的結(jié)論是:“鑄雪齋抄本中出現(xiàn)的異文,一部分是其底本原有的,一部分是由于抄錄不十分嚴肅、認真所造成的,特別明顯的是那些明顯可以看出是擅自改字、減字的地方?!?[1]408鑄本中這些因擅改文字而出現(xiàn)的異文,可能出自鑄本本身,但也有可能是它的底本濟南朱氏本所作的改動。
考慮到鑄本異文存在人為改動這一特殊情況,筆者在統(tǒng)計的基礎上,對鑄本中這些因人為改動而出現(xiàn)的異文作了進一步的考察。下面我們來談一談鑄本中這些異文的性質(zhì)問題。
第一種情況,是可以判定的鑄本中明顯的人為改動。人為改動原本中的文字,是鑄本中存在的較為普遍而且突出的現(xiàn)象。這種原本文字的情況多而復雜,按其性質(zhì)可分為七種類型:
(一)因為意義相同或相近,鈔錄者或底本的鈔錄者在保存原文文意的前提下,把一些原文順手改成了自己習慣使用的字詞。這一類型的改動對于文意的表達沒有什么影響,只是使用的字詞與原文有所不同。這種性質(zhì)的改動,在鑄本中占了很大的比例。下面舉幾個例子予以說明。
1.《寒月芙蕖》篇,手稿本、異史本作“少頃,一青衣吏奔曰:‘荷葉滿塘矣!’一座盡驚”。鑄本改“一座盡驚”為“一座皆驚”。[2]873校記26
2.《嬌娜》篇,手稿本、異史本作“松娘舉一男”,鑄本改作“松娘生一男”。[2]97校記36
3.《彭海秋》篇,手稿本、異史本作“倩代者可乎?”鑄本改作“請代者可乎?” [2]1065校記5
從上面幾個例子看,鑄本或鑄本底本的鈔錄者對原本所作的這些改動,幾乎是沒有必要的,因為改動后的文字與改動之前意義相同。這大概是鑄本或其底本的鈔錄者認為這樣改動意義更為通順,所以以自己習用的字詞替代了原文文字。
(二)出于己意而改動原文。這一類型的改文,明顯可以看出是鈔錄者或底本的鈔錄者按照己意對原文作了改動。下面舉例說明。
1.較為突出的例子見于首篇《考城隍》。手稿本、康熙鈔本、青柯亭本、黃炎熙鈔本、二十四卷鈔本、異史本均作“予姊丈之祖宋公,諱燾,邑廩生”,而鑄本則改“邑廩生”為“邑庠生”。[2]6校記1
廩生即廩膳生員,科舉制度中生員名目之一。明代府、州、縣學生員最初每月都給廩膳,補助生活。名額有定數(shù),明初府學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每人每月給廩米六斗。清沿其制,歲科兩試一等前列者,方能取得廩生名義。廩生名額因州、縣大小而異,每人每年發(fā)廩餼銀四兩。而古代學校稱庠,故學生稱庠生。庠生為明清時期府、州、縣學生員的別稱。 明清州縣學稱“邑庠”,所以秀才也叫“邑庠生”,或叫“茂才”。
廩生與庠生在意義上有重疊,但意義又不完全相同。鑄本的鈔錄者認為不必特指宋公為“邑廩生”,故以具有普遍意義的“邑庠生”一詞代替。
2.《胭脂》篇,手稿本、異史本等作“女意似動,秋波縈轉(zhuǎn)之。少年俯其首,趨而去”,鑄本作“女意動,秋波縈轉(zhuǎn)之。少年俯首趨去”。[2]1999校記3
3.《何仙》篇,手稿本、異史本等作“因解其惑。李以太史海內(nèi)宗匠,心益壯,乩語不復置懷。后案發(fā)”。以上二十四個字,鑄本刪改為“為解其惑,李心益壯,案發(fā)”。[2]1908校記11
后兩個例子,很明顯是鈔錄者或底本的鈔錄者出于己意對原文作了刪繁就簡的更改。
(三)因刪字或丟字而形成的異文。將鑄本與手稿本、異史本進行比勘,會發(fā)現(xiàn)很多因刪丟文字而形成的異文。
如《噴水》篇,最后有王阮亭“玉叔襁褓恐失恃”的評語,鑄本作“玉叔襁褓失恃”。[2]14校記12這很可能是鈔錄者或底本的鈔錄者認為刪掉“恐”字文意更為通達,也可能是在鈔寫的過程中漏抄了這個“恐”字。
(四)因添字而形成的異文。與手稿本、異史本等對校,會發(fā)現(xiàn)鑄本中有些句子添加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字。添字的情況也是鑄本常見的版本現(xiàn)象。下面舉兩例說明。
1.《天宮》篇,“郭不言”一句,鑄本作“郭仍不言”。[2]1873校記8
在句中增添一個字,很有可能是鈔錄者或底本的鈔錄者認為,添加這個字會使得文意更加通達或能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
2.《田七郎》篇,手稿本、異史本等作“思欲得七郎謀”,鑄本作“因思欲得七郎謀”。[2]702校記55這里增添了一個順承的連詞,應該是鈔錄者為求文意通暢而添加的。
(五)因避諱而作的改動。在鑄本中,因避諱改字的情況較多。在筆者所選的四卷中,有因避康熙、乾隆皇帝名諱而改字者數(shù)例。
如《青鳳》篇,“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弘闊”。[2]174校記1 “弘”字鑄本缺末筆,顯為避乾隆皇帝的名諱而改。
(六)基于成語的原貌而作的改動。
如《勞山道士》篇,手稿本、異史本等作“遂有舐癰吮痔者”,鑄本改作“遂有吮癰舐痔者”。[2]62校記17此成語出自《莊子·列御寇》,原文確是“吮癰舐痔”。因此,鑄本或其底本在鈔錄的過程中,因考慮到成語的原貌而對原文作了改動。
(七)對原文而言確實是適宜的改動。
如《蕙芳》篇:“馬二混,居青州東門內(nèi),以貨面為業(yè)。家貧,無婦,與母共作苦。一日,媼獨居,忽有美人來,年可十六七,椎布甚樸,而光華照人。媼驚顧窮詰,女笑曰:‘我以賢郎誠篤,顧委身母家?!?[2]1202校記1、校記8
其后出現(xiàn)“馬”字三處,鑄本俱改“馬”為“母”。因為文本中有呂媼為“馬”說媒的情節(jié),鑄本改“馬”為“母”是十分適宜的。
這種性質(zhì)的改動,有的在鑄本的文本中留下了涂改的痕跡。如《瑞云》篇,“賀笑捧而去”,鑄本在“賀笑”二字右側(cè)有“喜謝”兩字,似斟酌后又涂去。[2]2018校記23這說明鑄本的鈔錄者確實對原稿作了改動,而且這樣的改動只可能出自鑄本的鈔錄者之手。
鑄本異文的第二種情況,是因鑄本鈔錄者的筆誤而形成的異文。鈔寫《聊齋志異》,工作量十分巨大。在鈔寫的過程中,鈔寫者可能會因為沒有看清原本的文字,或因一時的粗心大意而出現(xiàn)筆誤。鑄本的筆誤,數(shù)量是非常多的,僅舉幾例說明。
1.高序中,手稿本等作“覽此奇文”,鑄本作“攬此奇文”。[2]25校記20
“覽”與“攬”意義不同,故不可能是基于意義相近而作的改動,應該是鈔錄者筆誤所致。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本來是鑄本底本鈔錄者的筆誤,鑄本屬沿襲底本而誤。
2.唐序中,“盡刪怪神哉?”“盡刪”二字,鑄本作“書刪”。[2]28校記10
這也是一處十分明顯的筆誤。因為“盡”字繁體作“盡”,“書”字繁體為“書”,因兩個字字形相近而誤。
3.唐序中,“彼萬窮之刁刁”,“刁刁”,鑄本作“刀刀”。[2]27校記2
這同樣是因形近而誤。類似的筆誤非常多,在此不一一贅言。
以上考察可以說明,如果排除了鑄本中這些因人為改動而出現(xiàn)的異文,那么鑄本、異史本兩個鈔本文字的高度一致性會更加明顯地顯現(xiàn)出來。
下面我們來考察異史本中出現(xiàn)的異文。這里所謂異史本的異文,指的是異史本與鑄本對勘,除了存在大量的文字相同的文本現(xiàn)象之外,也存在著少量的異文的情況。這些異文既不同于鑄本,也有異于手稿本。那么,這些異文性質(zhì)如何?它們又是怎樣產(chǎn)生出來的呢?弄清楚異史本中這部分異文的情況與性質(zhì),同樣是我們探究鑄本和異史本關系的重要前提。異史本與鑄本之間異文的情況,就性質(zhì)而言,依然可以分為兩大類別。
第一種情況,是因人為改動而出現(xiàn)的異文。這些異文,又可分為六種不同的類型。
(一)因為意義相同或相近,鈔錄者在保存原文文意的前提下,置換字詞而形成的異文。
如《王貨郎》篇,“遣子小二如齊河索貰價”,手稿本作“如齊河”,鑄本作“往齊河”,異史本作“入齊河”。[2]1895校記1
(二)因?qū)υ牡囊饬x理解不同,改動原文而形成的異文。
如《畫壁》篇,“履即從之”,異史本作“履跡從之”。[2]26校記7
作者的原意是“于是馬上跟從著去”。異史本的改動,意思變成了“循著腳印去”。其改動的原因,應該是對“履”字的意義理解不同。
(三)因鈔錄者擅改原文而形成的異文。
1.高序中,“志而曰異”,異史本作“史而曰異”。[2]24校記1
很明顯,這是為了契合《異史》的書名而作的改動。
2.唐序中,“向得其一卷”,異史本作“向得其全集”。[2]28校記13
異史本的鈔錄者鈔錄此書,是拿到了《聊齋志異》的全文的。鈔錄者因此而將唐序中的“一卷”改成了“全集”。
(四)因添字而形成的異文。與鑄本情況相同,因添字而形成的異文在異史本中同樣存在。
如《四十千》篇,手稿本、鑄本“死者勿悲也”,異史本作“死者勿悲之也”。[2]129校記3
異史本多加了一個“之”字。這應該是鈔寫者認為加入“之”字,文意會更加明確而作的改動。
(五)因刪字或丟字而形成的異文。
《四十千》篇,手稿本“因呼之曰”,鑄本作“仆呼之曰”,異史本作“呼之曰”,無“因”字。[2]129校記1
這種刪字和丟字的情況,不知道是鈔錄者的無意之失,還是有意要將“因”字刪去?但異文出自異史本的鈔錄者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六)整段文字的缺失。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是底本上這一段文字本來就是缺失的。如《噴水》篇,手稿本、鑄本最后有王士禛的一段評語:“王阮亭云:‘玉叔襁褓失恃。此事恐屬傳聞之訛?!?[2]14校記12
在異史本中,這一段評語缺失。對這樣一種版本現(xiàn)象,我認為異史本的鈔錄者不會刻意地去進行刪除,很有可能異史本的底本就是如此。
異史本異文的第二種情況,同樣是因為鈔錄者的筆誤而形成的異文。
《畫壁》,手稿本、鑄本作“輾然徑去”,異史本作“囅然徑去”。[2]26校記7
這是因為“輾”與“囅”兩個字字形相近,異史本的鈔錄者誤“輾”為“囅”而形成了異文。
綜合以上分別對鑄本、異史本之間的異文情況所作的考察,我們將這兩個鈔本的鈔錄者的擅自地改動、筆誤、擅自加字或者丟字,或者刪除文段,以及兩個鈔本異文實際上互為筆誤這些情況全部排除在真正的異文情況之外,然后對兩個本子真正的異文再次進行統(tǒng)計。這里有一個情況要予以說明,有一些異文情況是由于或鑄雪齋本有目無文,或異史本有目無文造成的,并不是兩個本子之間存在不同的異文。如《鷹虎神》一篇,鑄雪齋本有目無文;《跳神》一篇,異史本有目無文。這種情況也應該排除在真正的異文之外。因此,在排除了與祖本無關的因鑄本、異史本的鈔錄者的因素而產(chǎn)生的異文之后,筆者對余下的異文情況作了第二次統(tǒng)計。下面以第一卷為例,列為表2。
表2:鑄本、異史本與手稿本第一卷異文情況再統(tǒng)計(除去刪改筆誤等情況)
從表2可以看出,排除了因鈔錄者擅自改動、刪字、筆誤等一系列的主觀原因造成的異文之后,第一卷中,鑄雪齋本與手稿本的異文達到426處,異史本與手稿本的異文達到429處。這兩個鈔本與手稿本為異文,而兩個鈔本相同的文字達到了420處。
以上版本現(xiàn)象說明了兩種情況:第一,鑄本、異史本兩種鈔本與手稿本的文字相差甚遠,說明鑄本和異史本的祖本不是現(xiàn)存的《聊齋志異》手稿本,手稿本與這兩種鈔本不屬于同一個版本系統(tǒng)。第二,如此眾多的兩個鈔本與手稿本為異文,但兩個鈔本中文字相同的版本現(xiàn)象,則進一步說明了鑄本和異史本文字高度的一致性,說明這兩種鈔本同出一源,屬于同一個版本系統(tǒng)。
三、鑄雪齋鈔本與《異史》鈔本的來源
在上文中已經(jīng)充分論證了鑄本、異史本與手稿本不屬于一個版本系統(tǒng),那么是不是在八卷本的手稿本之外,還存在與其并行于世的另一種手稿本呢?
我們知道,現(xiàn)存手稿本的全帙是八冊本的《聊齋志異》?!冻醺灞尽戳凝S志異〉考》一文中,鄒宗良先生論證了八冊本的存在。《初稿本〈聊齋志異〉》有云:
《考城隍》至《豬婆龍》與《鴉頭》至《閻羅》的兩冊,前者前有高珩《序》,唐夢賚《聊齋志異序》、作者《聊齋自志》,首篇《考城隍》題前有“聊齋志異一卷”六字,自是一冊起首;后者首篇《鴉頭》題前有“聊齋志異”四個字,是為作者生前分冊之標識。[3]114
鄒先生又據(jù)山東省博物館收藏的《聊齋志異》康熙間鈔本考察:
卷一篇目與手稿本《考城隍》起首的一冊幾乎完全相同,卷次不明的一冊起于《酒蟲》,終于《考弊司》,除較手稿本《鴉頭》起首的一冊缺《鴉頭》、《孝子》和《閻羅》三篇外,余皆全同。[3]114
根據(jù)與康熙本對照,可知今存手稿《考城隍》至《豬婆龍》、《鴉頭》至《閻羅》的部分,是原本的兩冊;《劉海石》至《秦生》一冊,根據(jù)無名氏評語四則判斷,《劉海石》至上引無名氏評處亦為一冊。并且按照無名氏之評語這四篇文章應是處于一冊?!笆侵?,今存手稿厘為四冊實符作者原意,此其一” [3]115。按照康熙間鈔本兩卷篇目與今存手稿本基本相同的情況??滴蹰g鈔本當是據(jù)作者八冊本手稿過錄而成的,進而談道:
康熙間抄本今存四卷又兩個殘卷,其中兩卷并兩個殘卷的內(nèi)容為今存手稿本所無。試將今存手稿本于源出這一稿本的康熙間抄本合并為一,則我們所得此一稿本系統(tǒng)的全帙恰為八冊。這一情況可以說明,兩本都是以八冊的形式分裝的,此理由之二。[3]115
此文的結(jié)論是:“既然今存手稿全帙實為作者手訂,而其序、評、每冊字數(shù)又無一不與蒲箬等《祭父文》記載相合,則今存半部的八冊本手稿實即蒲箬等所說的‘《聊齋志異》八卷’,此事也甚明?!?[3]115
從這段論述中,我們得到了《聊齋志異》在作者生前確實是以八冊分裝的結(jié)論。
八冊本之外,作者的手稿還有一種“十六卷本”本。袁世碩先生的《蒲松齡與朱緗》一文,對蒲松齡的友人朱緗借鈔《聊齋志異》的情況進行了考證:
中山大學圖書館收藏的一部《聊齋詩文集》舊抄本中所附錄的一批總題“寄聊齋”的書札,大都有署名,其次序是:高念東一札,唐(夢賚)四札、王漁洋兩札、未署名的四札、楊松年一札、張永躋一札……中間未署名的四札中,其中一札已見于《蒲松齡集》之《聊齋文集》卷末,系朱緗為蒲松齡文之題詞。[1]233
其余三札,袁世碩先生考察為朱緗寫給蒲松齡的。第一札中寫道:“《志異》七冊,前已趙上,想蒙照入矣。尚有八冊,弟未經(jīng)覽者。既得窺豹文之一斑,冀閱虬龍之全甲,祈即付敝年伯(察)入?!?[1]234據(jù)袁先生考證,寫信人要借書,并且是要別人代借,并稱代借的人為年伯,這個年伯一定是與蒲家交好的人。袁先生推斷借書人為朱緗,因為“蒲與唐為同邑友好,從上面提到的朱緗《贈豹巖年伯》詩,見得朱正好稱唐為‘年伯’”。[1]234但是從這段文字中更透露出一個信息,就是在朱緗借書,袁先生考察大約是康熙三十六年的時候,《聊齋志異》已經(jīng)有了十五冊了。并且朱緗第二札寫道:“《志異》書有未經(jīng)弟抄錄者,祈付去手。錄畢即馳上,斷不浮沉也?!?[1]236
鄒宗良先生《初稿本〈聊齋志異〉考》云:“由第二札知,朱緗至康熙四十一年仍在索閱其未得見的篇章。因為上云‘八冊’成書已久,不可能再要求借抄五年之后才到得朱緗手上,故此次索閱的作品應是康熙三十六年已經(jīng)寫成的十五冊之外的部分了……而不再以借抄‘幾冊’為求。這同樣可以說明這樣一個事實:康熙三十六年之后《聊齋志異》的創(chuàng)作速度已明顯放慢,慢到已不好用‘幾冊’的文字來記數(shù)的程度了?!?[3]117鄒先生由此提出這樣的認識:
康熙三十六年朱緗向蒲松齡借抄的十五冊《聊齋志異》,應是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逐漸積累成冊的最初稿本。此時作者的創(chuàng)作仍在繼續(xù),不可能存在因友人的借抄而把累累巨冊的《聊齋志異》初稿重抄錄副的情況。[3]116
而第四札中有,“從前抄者,尚有魚魯之訛,欲更正也”。袁先生說,“朱緗在此札中不再問蒲松齡是否還有未經(jīng)他抄錄的篇章,只說要《聊齋志異》稿本校正自己的抄本” [1]239。這也反映了一個事實:此時蒲松齡基本上停止了《聊齋志異》的寫作。據(jù)鄒宗良先生考證,《聊齋詩集》中的一首《抄書成,適家送故袍至,作此寄諸兒》詩,詩中有“書到集成夢始安”的詩句,標志著《聊齋志異》創(chuàng)作某種程度的完成?!肮P者曾翻檢過北京圖書館收藏的一個抄本《聊齋詩集》,這部詩集顯系據(jù)幾個舊抄本匯抄而成的……將《蒲松齡集》中已編年的詩作與此本對照發(fā)現(xiàn),如果把這個匯抄本詩集分為幾個作期不同的部分,每一部分的內(nèi)部排列都保持了編年詩作的先后順序?!冻瓡伞芬辉姙槌驹娂谝话倨呤念},其上第五首位《稷門客邸》,其下有《九月晦日東歸》《家居》《十月五日西行》《齋中與希梅薄飲》諸詩,俱為《蒲松齡集》中康熙三十六年丁丑詩作。以此為據(jù),說《抄書成,適家送故袍至,作此寄諸兒》詩作于康熙三十六年秋日當無大謬” [3]117。因此:
詩題中“抄書成”當是指作者把此時已經(jīng)寫成的《聊齋志異》初稿全部抄匯成冊;而從“書到集成夢始安”的詩句看,早在康熙三十六年秋天的時候,作者已經(jīng)有把《聊齋志異》的創(chuàng)作作一結(jié)束的想法了。[3]117
綜合上文兩位先生的考證,我們可以知道,在康熙三十六年之后,也就是朱緗在第一札中要求借另外八冊的書的時候,蒲松齡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放慢了,并且此時創(chuàng)作的是他的初稿,因為他還在不斷地創(chuàng)作之中。因此,朱緗借到的《聊齋志異》當是初稿本的《聊齋志異》并且是一個十六卷的本子。那么,《聊齋志異》為十六卷之說也就有了明顯充足的證據(jù)。
由此可知,《聊齋志異》在蒲家至少是有兩個本子。一個十六卷本是借出來鈔的,也就是初稿本的《聊齋志異》,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異史本和鑄本會和現(xiàn)存的半部手稿本有那么多的異文。它是作者的初稿本,是作者晚年修改之前的手稿,而八卷本是后來在這個本子上改動形成的。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手稿本上許多涂去的地方看出來,也可以從異史本和鑄本保留了這些涂改的內(nèi)容上看出。
鑄本和異史本,應該是來源于這個十六卷本。八卷本是作者晚年的定稿本,因為蒲箬說“(蒲松齡)暮年著《志異》八卷”,很有可能就是記述了作者晚年對于十六卷本的修改過程,修改的而結(jié)果是形成了八冊的定稿本。
有證據(jù)表明,十六卷本的《聊齋志異》在蒲松齡身后仍然收藏在蒲家。鄒宗良先生在《初稿本〈聊齋志異〉考》中談到青柯亭刻本的底本問題:
趙起杲刻書所依據(jù)的底本,即鄭方坤(荔薌)藏本,也是一種‘十六卷’的抄本。趙起杲在青本《弁言》中還曾談到,鄭方坤的藏本乃鄭在山東為官時‘得于其家者’,那么據(jù)此似可以認定,在蒲氏身后曾有一種十六冊裝的《聊齋志異》藏于其家。 [3]117
由此可見,兩種說法都沒有錯誤,只是所說的是《聊齋志異》在不同時期的稿本。綜上,《聊齋志異》的八卷本與十六卷本并存是沒有疑義的了。而《異史》與鑄雪齋鈔本來源于十六卷本也是沒有異議的了。鑄本的祖本是雍正年間自蒲家傳出的,異史本的祖本自蒲家傳出的時間應該更晚至乾隆年間,但它不是現(xiàn)存的手稿本的全帙,而是以十六卷的形式存在的蒲松齡的另一部手稿。這部十六卷的手稿屬于初稿本的系統(tǒng),與八冊本的定稿本在文字上存在種種差異,這應該就是鑄本與異史本文字相同,而與現(xiàn)存手稿本卻存在大量異文的原因之所在。
綜上所述,《異史》鈔本與鑄雪齋鈔本之間,《異史》、鑄雪齋鈔本分別與手稿本的異文中,文字相同不成異文的卻多達1130處。其中很多與手稿本的異文,這兩個版本卻高度一致。并且,有許多在手稿本中被涂去的內(nèi)容在《異史》中保留著,并且可以清晰地看到作者修改的痕跡,說明與手稿本并不相同,與手稿本分屬兩個系統(tǒng)。也就是說,《聊齋志異》在蒲松齡在世時就已經(jīng)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八卷本即現(xiàn)存四卷手稿本的原本,一個是《異史》與鑄雪齋鈔本的原本,十六卷本。因此可以證明《聊齋志異》存在兩個版本系統(tǒng),一個十六卷本系統(tǒng)、一個八卷本系統(tǒng),《異史》本屬于十六卷本系統(tǒng),與手稿本的八卷本系統(tǒng)截然不同。并且根據(jù)袁世碩先生和鄒宗良先生的考證,《聊齋志異》的確存在一個八卷本系統(tǒng),一個十六卷本系統(tǒng)。因此,鑄雪齋本與《異史》鈔本同屬于十六卷本,除了有統(tǒng)計學的印證,亦存在理論的佐證。自此,兩個重要的《聊齋志異》鈔本的關系與來源之爭基本塵埃落定。
參考文獻:
[1]袁世碩.蒲松齡事跡著述新考[M].濟南:齊魯書社,1988.
[2]任篤行.全校會注集評聊齋志異[M].濟南:齊魯書社,2000.
[3]鄒宗良.初稿本《聊齋志異》考[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2).
The homology and its source inference between the edition
of Zhuxuezhai and the edition of yishi
LI jing
(Faculty of Arts Shandong V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 Through checking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edition of Zhuxuezhai,the edition of Yishi and the original manuscript,we can find many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original manuscript and the other two versions. Excluding such factors as human error,the characters of the two versions are roughly the same.Through textual research,the two versions are from a sixteen-volume version,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he original manuscript.
Key words: the edition of Zhuxuezhai;the edition of Yishi;source;textual crit?螄icism
(責任編輯:陳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