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青銅器制作工藝賞析
——以曾侯乙青銅器為例

□ 院文清 謝正芬

圖1 曾侯乙編鐘支架銅人

圖2 曾侯乙甬鐘與紐鐘

圖3 編鐘上錯金銘文

青銅冶鑄技術(shù)是我國先秦文明中一項重要內(nèi)容。它起源于新石器晚期，鑄器技術(shù)濫觴于夏，完善成熟于商代，經(jīng)周代不斷發(fā)展，在公元前5世紀(jì)的春秋戰(zhàn)國之際達到高峰，從單一的范鑄發(fā)展到多種工藝綜合運用，在鑄造、加工、紋樣和造型上成就輝煌，曾侯乙青銅器群正是這個巔峰期的代表。

曾侯乙青銅器，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類別，都是最多最齊全的組合，可以說是戰(zhàn)國早期這一階段最為典型的代表。曾侯乙青銅器具有造型奇特、工藝精湛、紋飾華美的特點，在制作工藝上采用了渾鑄、分鑄、熔模鑄造（失蠟法）等冶鑄技術(shù)，技術(shù)熟練的掌握和實施運用了錯金、鑲嵌、鑄鑲、銅焊、镴焊、鉚接、榫卯、貼金箔等多種工藝，而呈現(xiàn)出平雕、浮雕、圓雕、透雕等令人賞心悅目的藝術(shù)效果?？梢哉f集先秦青銅制造技術(shù)之大成，集中反映了東周時期最為先進的青銅制作的科學(xué)水平。

曾侯乙青銅器除傳統(tǒng)的渾鑄外，大量使用了分范合鑄、分鑄渾鑄相結(jié)合的方法。較多的采用了鑄接，在器體上加鑄附件或預(yù)先鑄附件，再鑄器體。鑄焊，用銅或鉛錫合金聯(lián)接鑄件。鑄鑲，將鑄好的紅銅紋飾片置范內(nèi)，澆鑄成型后再拋光。還有鉚接后再焊成的器物。

曾侯乙編鐘是目前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組合齊全，音階最為完備青銅樂器。全套編鐘共65件，分3層8組懸掛在呈曲尺形的銅、木結(jié)構(gòu)的鐘架上。長鐘架長748、高265厘米，短鐘架長335、高273厘米。引人矚目的是支撐架體的6個圓雕狀的銅人，雙手上舉，曲臂彎腕，似作“舉重”姿勢頂起了“千鈞”之重的編鐘（圖1）。“舉重”武士著短袖衣袍，腰間佩劍，將楚國武士的形象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身上的服飾還以髹漆彩繪，表現(xiàn)出強烈鮮艷的色彩感。特別要強調(diào)，為什么是“楚國勇士”？是因為曾侯乙青銅編鐘及禮器“九鼎八簋”等，都是楚惠王送的，鑄器者是楚國，而非曾國。

編鐘用渾鑄、分鑄法鑄成，并采用了鑄焊、鑄鑲、錯金等工藝技術(shù)和圓雕、浮雕、陰刻、髹漆彩繪等裝飾技法。最大鐘通高152.3厘米，重203.6千克。最小鐘通高20.4厘米，重2.4千克?？傊亓考s重5000千克。編鐘從形制上分為鈕鐘、甬鐘（圖2）、镈鐘。鐘及鐘架、掛鉤上共有3755字的銘文，內(nèi)容為編號、記事、標(biāo)音以及記錄諸如音名、階名、八度組、各國律名對應(yīng)關(guān)系等方面的樂律理論。其鐘體上的銘文皆為錯金銘文（圖3）。

圖5 編磬架龍首禽身怪獸

圖6 編磬架上層橫梁端圓雕龍首

圖7 編磬架獸舌上銘文

曾侯乙雙音編鐘的鑄造，全面地反映了當(dāng)時冶鑄科學(xué)的水平?？梢源_定的是鐘體尺寸，鐘枚分布、合金成份及熱處理工藝等都能對編鐘音響音質(zhì)產(chǎn)生影響。經(jīng)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鑄一件有枚甬鐘就有用范136塊之多，要保證尺寸精確實屬不易。經(jīng)檢測，編鐘青銅合金的含錫量在12.5～14.6%之間，鉛在1～3%之間，合于文獻鐘鼎之“六分其金而錫居一”的比例。研究發(fā)現(xiàn)，含錫偏低（小于10.7%）鐘音就單調(diào)而尖銳，過高（大于25%）鐘體韌性則下降，易被擊破。而適當(dāng)?shù)暮U量（0.6～2.88%）則利于聲音衰減，改善音色。不得不佩服古人在運用合金比例控制音色方面的技術(shù)，達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程度。

與青銅編鐘相匹配的樂器是石編磬。曾侯乙石編磬出土?xí)r，多已經(jīng)銹蝕，而青銅磬架保存極好（圖4）。兩個圓雕狀的龍首禽身怪獸（圖5），頭頂處以榫卯套合支撐起兩層橫桿為梁，鉤掛石磬。上層橫梁兩端為圓雕的龍首（圖6）。通高109、長215厘米。兩根橫梁與立柱滿飾以錯金云紋。獸舌上有“曾侯乙作持用終”（圖7）。

曾侯乙建鼓座也是一件非常特別的青銅器，形體也大（圖8）。通高54、底徑80厘米，重192.1千克。建鼓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打擊樂器之一，因鼓之貫柱而得名。建鼓出土?xí)r鼓體已朽蝕垮塌，青銅鼓座保存完好。鼓座以圓形寬圈置地，外側(cè)對稱附4個圓形套環(huán)為鈕。圈內(nèi)鑄有粗壯的圓筋條作支撐，其上鑄焊有多條圓雕蟠龍大小糾結(jié)穿繞、犬牙交錯地構(gòu)成一體。龍身之上有填漆膩，其中局部鑲嵌綠松石，是迄今所見最精美的一件先秦建鼓座。只要仔細觀察，就能夠見到多處明顯的焊接點。圖9可見到是由兩段鑄焊連接為一體，上段是橢圓體，下段為明顯薄很多，呈扁圓形，在焊接處形成有半圓的缺失斷面。圖10兩節(jié)鑄焊焊接痕明顯，呈粗細不一，差別顯著。圖11焊接痕清晰，角度有錯位，紋飾也沒有對上。其下可見有粗壯的銅橫梁作為支撐。寬圈上有較為密集的鑄造形成的沙眼孔，也可以看到合范痕。圖12焊接體較長，似刀削。與龍體差別較大，是最為明顯的鑄焊體。

曾侯乙青銅器中除編鐘外，最為重要的是“九鼎八簋”禮器組合，是“曾侯乙宗彝”的組成部分。鼎、簋均有“曾侯乙作持用終”7字銘文。鼎高35～36厘米，重19.7～20.7千克；簋高30.8～32.3厘米，重11.4～13千克。出土?xí)r7件鼎內(nèi)盛有牛、羊、豬、魚、雞等犧牲的骨骼。

從制作技術(shù)方面觀察，在鼎（圖13）的器腹上及底部有明顯合范痕。耳、腿、爬獸為分鑄而成，經(jīng)與器腹鑄接、焊接為一體（圖14）。腹部外鑄有凹槽，充填漆膩子，鑲嵌綠松石。升鼎內(nèi)配有一件銅勺（圖15），形體大，通長有45.8厘米，比升鼎口徑還大。勺柄上也鑲嵌綠松石。在青銅器上以生漆膩子充填紋飾，在商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曾侯乙青銅器中，這一工藝運用得很充分，且多鑲嵌綠松石，諸如曾侯乙銅蓋豆（圖16）等。

升鼎腿的蹄足部（圖17）、銅聯(lián)禁大酒壺的腹部（圖18）都可見到青銅器的原始色金黃。因而古人稱青銅為“金”?？尚Φ氖牵F(xiàn)代一些電影電視劇中青銅器道具被做成出土的青銅器，器表呈銹蝕狀態(tài)。

鑊鼎也是宗廟祭器的重要構(gòu)成之一，曾侯乙有兩件鑊鼎。這一件銅鑊鼎（圖19）是曾侯乙銅鼎中體型最大的，通高達64.6、口徑64.2厘米，重54.8千克。鑊鼎是古代貴族在祭祀、宴饗等重大禮儀活動中煮牲肉的飪食器。這是一件實用器。在鼎的底部留有經(jīng)較長時間烹煮使用而形成的較厚煙炱，鼎腹內(nèi)留存有較多的牛骨。這件鑊鼎出土?xí)r發(fā)現(xiàn)鼎鉤掛于鼎耳上。鼎內(nèi)與鼎鉤均刻有“曾侯乙作持用終”七字銘文。

圖8 銅建鼓座

圖9 銅建鼓座鑄焊處

圖10 銅建鼓座鑄焊處

圖11 銅建鼓座鑄焊處

圖12 銅建鼓座鑄焊處

圖13 升鼎

圖14 升鼎爬獸與器腹鑄接焊接處

圖15 升鼎內(nèi)銅勺上嵌綠松石

圖16 銅蓋豆

圖17 銅升鼎蹄足呈金黃色

圖18 銅聯(lián)禁對壺

器體上最為明顯的是腹部上有凸起的鑄造合范痕跡，這是范鑄法最為顯著的特征。中國古代鑄造主要是范鑄法和熔模鑄造（失蠟法）。先秦時期的青銅器鑄造是以范鑄法為主，只有極少熔模鑄造法鑄造器物。熔模鑄造法的技術(shù)難度相當(dāng)?shù)母?，直到春秋晚期至?zhàn)國早期才開始純熟，用來鑄造一些極為精美的器物。數(shù)量極其少，用十萬分之一來比喻也毫不為過。

曾侯乙鑊鼎的鼎耳為方形附耳。鼎耳、鼎腿與器腹是經(jīng)分鑄法而鑄接而成，即先分別鑄出鼎腿、鼎耳，再將之與鼎腹鑄接為一體。這種方法被稱之為分鑄法。鼎腿正中及蹄足部，可見有清晰的范線痕。鑊鼎可以看到在鑊鼎的鼎耳、鼎足與鼎腹之間有較為明顯的鑄接縫。

觀察鑊鼎腹部蟠螭紋，可以發(fā)現(xiàn)有局部紋飾拼接痕，這也是青銅器紋飾鑄造在工藝上的一個重要特征。采用印模法制作，在多片紋飾之間會留下有較為明顯的拼接痕（圖20）。

制作青銅器，鑄造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打磨，去掉鑄件上的鑄范殘留物和毛刺。所以在出土青銅器上都可以觀察到打磨痕跡（圖21）。

這件花紋顯著的龍紋盥缶（圖22），可以作為鑄嵌工藝的標(biāo)本。

曾侯乙青銅器中有相當(dāng)多也相當(dāng)成熟的貼金箔工藝的制品（圖23）。

在所有青銅器中，就器物的精美程度而言，曾侯乙（曾侯與）尊、盤（圖24）無疑是最為精美的。由尊與盤兩件器物組成。尊通高30.1厘米，重9千克。盤通高23.5厘米，重19.2千克。出土?xí)r尊置于盤中。尊、盤造型典雅，紋飾繁縟華貴，制作精良考究，是中國古代青銅器絕佳珍品。特別是尊與盤口沿部的變形蟠虺紋透空紋飾，尊頸部的縷空龍形爬獸，玲瓏剔透。

這兩件組合的宗廟祭器，不是曾侯乙鑄造制作的，而是曾侯乙的祖父曾侯與鑄造制作的精美祭器，在盤的底部中間有銘文為證。后傳世給了曾侯乙，曾侯乙將曾侯與銘文磨去，改刻曾侯乙。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工匠在打磨時，將“與”字磨的稍輕，仍能準(zhǔn)確辨識無誤（圖25）。

圖19 銅鑊鼎

圖20 銅鑊鼎上拼接痕跡

圖21 銅鑊鼎上打磨痕跡

圖22 鑲嵌紋銅盥缶

圖23 貼金箔制品

圖24 銅尊盤

圖25 銅尊盤磨去“與”字

圖26 銅尊盤中沿以失蠟法鑄造

圖27 銅尊盤上鑄焊痕跡

很多人在討論曾侯乙青銅器或討論中國古代青銅鑄造技術(shù)的論述中，都是將之定義為是采用熔模法（失蠟法）鑄制的器物典范。嚴(yán)格地說，是有欠準(zhǔn)確的。這兩件器物都是經(jīng)分鑄法鑄接、鑄焊成為一體的，器物口沿部上的呈透雕狀的蟠虺紋是先用熔模法鑄造而成（圖26），后與器體鑄接為一體。在尊的底部可以看到有澆口痕，上部鑄接緊密渾然一體。而爬獸、蟠龍等則有低溫鑄焊的痕跡（圖27）。

曾侯乙青銅器的紋樣和造型藝術(shù)繼承了中原傳統(tǒng)的紋樣母題，各類蟠龍、蟠螭紋和幾何紋仍是器物裝飾的主流。與商周青銅裝飾藝術(shù)比較，它突出的特點在于追求紋飾的繁復(fù)細密和動物造型的奇特夸張。如尊、盤所用蟠龍蟠螭多達一百多條，繁復(fù)糾結(jié)，極盡華美。這種清新俊逸風(fēng)格的出現(xiàn)，擺脫了傳統(tǒng)上青銅禮器敦厚威嚴(yán)的裝飾作風(fēng)，其原因除了工藝技術(shù)進步之外，更多地受南方楚國文化影響，為曾國銅器銘文中有從“左右（周）文（王）武（王）”，到“左右楚王”的轉(zhuǎn)換，作出了最好的注釋。

曾侯乙青銅器的裝飾紋樣豐富多彩，在工藝上廣泛運用了較先進的印模法制作浮雕、平雕紋飾并填以各種幾何紋飾構(gòu)成復(fù)層花紋，如在鑊鼎、大尊缶、鑒缶器物上的等紋飾。在器物附件上則多用陰刻、圓雕、鏤空等技藝，如尊、盤、聯(lián)禁對壺、鑒缶等。不少器物采用了錯金，如鐘體銘文、鹿角立鶴、磬架等；鑲嵌綠松石，如蓋豆、鼎、簋等；鑄鑲紅銅，如盥缶、炭盆等紋飾，具有很強的裝飾效果，集中反映出南方地區(qū)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青銅制作工藝的超高超強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