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早期小說的知識女性書寫

李析玲

丁玲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重要的女作家，她于20世紀(jì)20年代登上文壇，雖然此時早有冰心、廬隱、馮沅君等人為世人熟知，但她的出現(xiàn)猶如一顆閃耀的新星。從處女作《夢珂》到成名作《莎菲女士的日記》，再到轉(zhuǎn)型之作《韋護(hù)》，表現(xiàn)了五四時期青年女性的個性自由和苦悶叛逆。可以說，丁玲女士早期小說中對知識女性的書寫，是中國現(xiàn)代女性文學(xué)史上具有特殊意味的刻畫。在其作品中，通過對一系列知識女性的形象塑造、女性意識覺醒的發(fā)掘以及女性婚戀態(tài)度的展示，表現(xiàn)了其早期小說極具女性主義色彩的特征。

一、知識女性的出路：女性主義與社會革新相結(jié)合的道路

無論是《夢珂》還是《莎菲女士的日記》亦或是《韋護(hù)》，丁玲塑造的都是極具個性的知識女性形象，她們是時代的弄潮兒，也是走出家庭的“娜拉”們。魯迅先生曾在《傷逝》中探討過出走的娜拉最終何去何從，不過是從父家走向夫家，而在丁玲女士的創(chuàng)作中，從《夢珂》到《莎菲女士的日記》再到《韋護(hù)》，探索了出走的娜拉將走上女性主義與參加社會革新相結(jié)合的道路。

《夢珂》是丁玲的處女作，主人公夢珂是一位舊式家庭的女兒，雖成長于舊式封建家庭，但她并不是舊時代的叛逆者和犧牲者，而是由父親供讀的新式知識女性。但是丁玲仍然通過對夢珂人生道路的選擇和心理刻畫，對“娜拉走后怎么樣？”的歷史叩問做出了自己的回答。夢珂由父親送到上海求學(xué)，將其托付給姑母即父親的堂妹照顧。夢珂因同情女模特受侮辱且不滿學(xué)校風(fēng)氣而離開學(xué)校，在姑母家寄居時與二表哥曉淞互生情愫，但曉淞是將夢珂作為情場獵物，并非是真正的愛人，夢珂一氣之下離開了姑母家，但又不愿回酉陽老家，為了養(yǎng)活自己，她踏上了影藝明星的道路。如果說為了爭取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的“子君們”是時代的第一代女兒，那此時的“夢珂?zhèn)儭眲t是第二代女兒的境遇。故事開篇的沖突即表明了第二代女兒們面臨的社會困境：她們不再是封建家長與叛逆之女的沖突，而是女性在現(xiàn)代都市生活中極易陷入被男性利用和奴役的困境。

丁玲的成名作是《莎菲女士的日記》，自此丁玲與莎菲這個名字榮辱與共、禍福相依地連在一起。莎菲是離家在京求學(xué)的新式女子，她因肺病而暫未上學(xué)，她看不起一心追求她的葦?shù)?，但又貪戀他的陪伴以打發(fā)臥病在床的無聊時光。時而任性、時而戲弄葦?shù)艹蔀樗目鞓?，她愛上了帥氣迷人的凌吉士，懷揣著純潔的戀愛理想，但因他淺薄的情意、卑劣的享樂以及世俗的人生意義讓其純真的戀愛夢想幻滅。關(guān)于莎菲典型性格的分析，茅盾先生在1933年《文藝月報》第一卷第二期刊登的《女作家丁玲》一文中認(rèn)為：“莎菲女士無論是心靈上還是身體上都是忍受著時代苦悶和創(chuàng)傷的青年女性，她極具個性而又叛逆不羈?！泵┒芟壬母爬ㄊ侵锌系模×峤栌缮婆科饰隽宋逅臅r期個性叛逆的女性的典型戀愛矛盾心理。“人格的自尊使她們蔑視和排斥世俗的愛，卻又陷入了無愛的孤獨?！鄙谱罱K決定逃離好友和凌吉士，選擇南下，然后悄悄地活下來，悄悄地死去。

《韋護(hù)》可以說是丁玲嘗試轉(zhuǎn)型的作品，如果說夢珂、莎菲兩位女性是極具個性主義的自由女性，那《韋護(hù)》中的麗嘉則是在個性、自由中逐漸走向社會改革實踐道路的新女性?！俄f護(hù)》是丁玲根據(jù)其摯友王劍虹與精神導(dǎo)師瞿秋白的戀愛故事為原型所創(chuàng)作的，不同于摯友王劍虹的嚴(yán)肅沉默，麗嘉是一位有知識、有思想、極具個性的新時代的聰慧女性。她任性、犀利、大膽而熱烈，是一位自尊且高傲的女性，她與從海外留學(xué)歸來的韋護(hù)從初識時的互相生硬客氣到愛意綿綿，再到分道揚鑣，而她因受時代及愛人韋護(hù)的影響，也從當(dāng)初看不起社會變革之人蛻變成走上社會變革道路的實干之人。丁玲創(chuàng)作這篇小說是想探究瞿、王二人的感情矛盾，她隱約知道一些，卻未知全貌，也不好評價。所以文中將二人的矛盾點最終集中在工作與戀愛上。韋護(hù)因戀愛荒廢了工作，最終選擇拋棄麗嘉重回工作崗位，而麗嘉傷心難過后也振作起來，加入到社會變革的時代洪流中。

如果說夢珂踏上的是魯迅先生口中的墮落之路，莎菲通往的是無愛的孤獨之路，那么麗嘉則通過自立自強而走上了與社會革新相結(jié)合的光明之路。這也是丁玲通過對知識女性的現(xiàn)實生活境遇的書寫，探究娜拉出走后只有走上女性主義與社會革新實踐相結(jié)合的道路才是奔向光明和未來的康莊大道。

二、知識女性的主體意識：自尊自愛、自立自強

從夢珂到麗嘉對人生道路選擇的變化，體現(xiàn)了知識女性的主體意識，那就是依靠自尊自愛、自立自強來抗?fàn)幧鐣ε缘牟还c異化，抵御人生的孤獨與悲愴。她們依靠不斷覺醒的女性主體意識，與自身抗?fàn)幭嘟Y(jié)合，進(jìn)而促進(jìn)女性主體意識的進(jìn)一步覺醒，形成良性循環(huán)。

夢珂雖然走上了影藝明星之路，但也是通過自立自強來維護(hù)自身的生存權(quán)。可能有人稱之為墮落之路，但筆者認(rèn)為不能簡而概之認(rèn)為其墮落，因為做影藝明星也是自食其力，是眾多安身立命的行業(yè)之一，正所謂職業(yè)無貴賤之分，只是對那個年代而言影藝明星是新事物，因此容易陷入時代的局限與狹隘。但如今看來，進(jìn)入演藝界的夢珂未嘗不是敢為人先、勇氣可嘉的新式知識女性。

莎菲并不羞于承認(rèn)自己的感情和生理欲望，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愛葦?shù)埽膊辉笇⒕突蜃云燮廴硕邮苋數(shù)?她無法自拔地愛上凌吉士，但又因自尊自愛而壓抑住洶涌的激情，莎菲做到了愛凌吉士的同時還愛自己，她不愿意淪為自身強烈的感情需求意識和生理欲望的奴隸。

初識麗嘉，不免覺得她高傲任性、矯揉造作、熱愛自由;她富有才華，極具個性，她不滿時勢，卻因救國無門而苦悶;她敢愛敢恨，失戀后也并不氣餒，而是自立自強，走上社會變革的道路。

無論是夢珂還是莎菲，亦或是麗嘉，她們都是具有自我主體意識的女性，也正是女性主體意識的不斷覺醒，把她們從“山重水復(fù)疑無路”的低谷送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之路。

三、知識女性的婚戀態(tài)度：純潔的愛情理想

作為新時代的第二代女兒，夢珂、莎菲、麗嘉都有著純潔的愛情理想，她們追求真摯的感情，享受戀愛的歡愉。但遺憾的是，這三位知識女性都因純潔的愛情理想受挫而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夢珂寄居在姑媽家時與二表哥曉淞相交，在夢珂滿心歡喜以為二人好事將近時，卻發(fā)現(xiàn)曉淞居然與有夫之婦章太太在旅館共處一室，甚至無意間還聽到對自己獻(xiàn)殷勤的澹明與二表哥曉淞在談?wù)撟约?。夢珂視為純潔的愛情理想在他們口中不過是情場艷遇和輸贏的籌碼，這于夢珂而言是致命的打擊，夢珂因此離開姑媽家而自謀出路。

莎菲愛慕凌吉士，但凌吉士對莎菲則只是眼睛里充滿欲望，且他滿嘴享樂、賺錢花錢。對于莎菲來說，她愛慕他的容顏，但無法接受他的低俗，最終莎菲選擇了離開凌吉士而搭車南下。

麗嘉和韋護(hù)有過一段刻骨銘心、情感濃烈的熱戀期，他們深愛著對方，恨不得一刻也不分離，但最終韋護(hù)因工作與戀愛的沖突而放棄戀愛，拋棄麗嘉，麗嘉傷心難過后走上了女性主義與社會實踐相結(jié)合的道路。

這三位知識女性都是追求純潔愛情理想、渴望真摯感情的新式知識女性，但現(xiàn)實以男性的道貌岸然、口蜜腹劍、懦弱無能而終結(jié)了她們純真的感情。但她們皆未自怨自艾成為怨婦、棄婦，而是自立自強成為自我人生的主人。

綜上所述，丁玲早期創(chuàng)作的知識女性具有強烈的時代特征和女性主義色彩，記錄了她們的落潮人生和命運轉(zhuǎn)折的時期，在她們身上體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歷史軌跡和女性抗?fàn)幍钠D辛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