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孝忱書學思想淺說

【摘 要】宗孝忱先生平生極其重視書法教育，認為書法有圖繪之美、聯想之美、聲音之美。在他心中，書法逐漸成為民族傳統(tǒng)修養(yǎng)性靈唯一無上的學科，民族的精神可以完全寄托于書法。學習書法一要有德、二要有智、三要有體。學習書法亦要有一定的法則：姿勢正確、選帖合適、中鋒用筆、持續(xù)臨帖等，唯有方法正確，才能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關鍵詞】宗孝忱書學;德育、智育、體育;中鋒用筆;方法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5-6009（2021）22-0047-04

【作者簡介】劉琰，江蘇省南通師范高等?？茖W校（江蘇南通，226000）美術學院講師，江蘇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南通市書法家協(xié)會學術委員會委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書畫理論。

宗孝忱（1891—1979），字敬之，世居如城，如皋縣立師范學校畢業(yè)。他曾執(zhí)教于如皋師范，是當代著名藝術家傅申先生在大學求學時的授業(yè)恩師。其篆書取法秦小篆，臨寫《泰山刻石》《嶧山刻石》等碑帖達兩百多遍，用筆婉轉流暢，線條勻凈溫潤。宗孝忱被列為民國以來在書法上有極大成就的人（另有齊白石、于右任、羅振玉、吳敬恒、馬壽華等人）。先生在世，極其重視書法教育：“自有文字以來，即以書法為教育上重要之學科” “國民學校以至中學，對于書法更應特別注重，時時對學生說明書法的重要，引起書法的興趣，使成愛好書法的習慣，有終身受用之實益，且堅固其民族精神的信仰”。先生著有《書潛溯源》《書法十二講》《書法歌訣》《寫字方法》等書法教育理論著作。

一、書法與三育的關系

宗孝忱先生曾勸誡青年，“借書法涵養(yǎng)才智、陶冶性靈，為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工具”“書法可以矯正人之趨向，可以變化人之氣質”。書法章法的和諧有序，可陶冶人的動作言語有秩序;書法風格的雄偉或秀麗，又可以陶冶人的性靈。他認為德、智、體是學習書法的三個條件：

一是德育。先生教書，德占首位，其著作《寫字方法》《書法歌訣》中均有所提及。其認為，“學顏真卿的字，無形中就濡染端人正士的風度”。宗先生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培養(yǎng)出來的一位儒者，受恩師沙元炳先生熏陶，“諄諄焉惟德行操守是勗，不使以文藝相矜尚”。先生將德的教育，放在學習書法的首位。這也與古人學書的理念相吻合，正所謂作書先做人：

心正則筆正。（柳公權 《書小史》）

茍其人品凡下，頗僻側媚，縱其書工，其中心蘊蓄者亦不能掩。有諸內必形諸外也。（項穆 《書法雅言》）

宋人書例稱蘇黃米蔡者，謂京也。后世惡其為人，乃斥去之，而進君謨書焉，君謨在蘇黃前，不應列元章后，其為京無疑。（王紱 《書畫傳習錄》）

德行低下的書家也有，如宋代的蔡京就是因品德低劣，而被世人不愿提及其書法方面的成就。

二是智育。先生認為，寫字要活潑玲瓏，筆筆間、字字間要配合精密，這就是要有智育。王羲之曾將紙比作陣地，筆比作兵器，心意比作將軍，結構比作謀略，將書法比作用兵的運用之妙，這就是智育的蘊涵。中國書法中的筆法、章法、結構、墨法，每一部分都很精妙，如何使四個部分整體和諧統(tǒng)一，是需要書寫者歷經千萬次的臨摹、思考、實踐才能得出的。

夫欲書者，先干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王羲之 《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

夫書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學無及之。大抵書須存思，余覽李斯等論筆勢，及鐘繇書，骨甚是不輕，恐子孫不記，故敘而論之。 （王羲之 《書論》）

凡書貴乎沉靜，令意在筆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結思成矣。（王羲之 《書論》）

書圣王羲之這里強調存心細想的“存思”“結思”對書法創(chuàng)作的作用。

宗先生早年的書法遠宗二王。嗣后研究文字學，兼習篆書，臨習李斯《嶧山刻石》達兩百次，且精趙之謙的《許氏說文敘冊》。篆法優(yōu)美，深得“碧霄鸞鳳漫回翔，蒼海蛟龍互蟠紐”之妙。這正是先生書讀百遍、沉思千遍的結果。

第三是體育。先生所說的體育包含兩種含義：一是寫字是個體力活，需要很好的身體素質;二是寫字要雄壯健爽，筆力千鈞。杜甫詩句“筆陣橫掃千人軍”，其中有筆力千鈞的意思。書法藝術其實就是人駕馭筆墨的力量和本領的記錄。蔡邕最早強調把書寫者身上的力留在紙上，字中才能顯示出力度來。

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蔡邕 《九勢》）

下筆點畫波撇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衛(wèi)鑠 《筆陣圖》）

“盡一身之力”不是盡全身的蠻力，而是用筆的一種巧力，技巧之力。書寫者巧妙地運用人體各部分的力量，讓毛筆與紙面摩擦產生有力度、有質感的墨痕，而使欣賞者看到具有力量的作品。同時，物理學范疇的力也需要體現在點畫之中。

須是字外有筆，大力回旋，空際盤繞如游絲，如飛龍，突然一落，去來無跡，斯能于字外出力，而向背往來，不可端倪矣。（王澍 《論書剩語》）

他指出空中搖筆是虛力用筆，即字外出力，落紙之后才變成實力用筆。正所謂“筆力能扛鼎”“點如高峰墜石”，這又是何等石破天驚的力量。

二、習書理論

1.姿勢。

正所謂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寫字也是一樣，必須遵循步驟，勤加練習，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先生認為寫字首先要講究姿勢，要挺胸危坐，精神自然貫注，不可埋頭伏案，不可肢體傾斜。執(zhí)筆時，前三指握筆管，后兩指抵住筆管，掌心空虛，五指稍散開，筆管要正，切記不可歪斜，用力如錐刻木，懸腕與否視字形大小而定。剛入學的小學生年齡偏小，習字時力度不夠，以提腕代替懸腕會輕松些，練習執(zhí)筆時自然不會產生畏難的情緒。學書者習書須有恒，心、眼、手要依照法度使用，精益求精，多加積累，自然會達到龍?zhí)扉T、虎臥鳳閣的狀態(tài)。

2.選帖。

先生以為，初學書法者以間架、筆力兩項為最要，就唐碑選擇為無弊。顏帖《麻姑仙壇記》《東方朔畫贊》《顏家廟碑》及柳帖《玄秘塔碑》等皆可學，但顏字肥，寫得不好就是臃腫;柳字瘦，寫得不好就是枯槁。臨寫時要學會區(qū)分。歐陽詢和趙孟頫的楷書也可學，但要學歐體的嚴正、趙字的圓潤，謹防過瘦與率意的弊病。小楷以《黃庭經》《靈飛經》最好。選帖宜根據性之所近的原則，心中喜愛即可。選定一種后，至少要臨寫一百遍，專心學習，切不可隨意臨寫，半途放棄終將一無所得。先生認為其他可臨寫的字帖有（篆、隸、楷）：

篆書：《石鼓文》《嶧山碑》及鐘鼎文字。

隸書：《夏承碑》《華山碑》《禮器碑》《張遷碑》《曹全碑》《石門頌》及蔡邕書法。

魏碑：《張黑女》《鄭文公》。

3.用筆。

用筆是書法的核心內容，包含輕重、快慢、偏正、曲直等運筆方法，到位的用筆可使整個字生動傳神，富于精神。先生從筆力、筆性、筆鋒、筆致四個方面來剖析書法的用筆。他將筆力比作人體“電力”的表現，由腦至臂、由臂至腕、由腕至指、由指至筆端，筆端就是燈泡，由他發(fā)光。筆力產生于正確的用筆方法，用筆得當，全身的力量自然傳送至筆端，下筆就如刻字一樣，力透紙背。筆筆有力，則整個字體自然有神。梁啟超云：

寫字全仗筆力，筆力的有無，斷定字的好壞。而筆力的有無，一寫下去，好就好，糟就糟，不能填，不能改……（梁啟超 《書法指導》）

所以字的優(yōu)劣，要看筆力如何，筆力不夠，縱然間架擺得好，字也不算好，外強中干，立不起來。先生主張練習筆力宜從正楷入手，因篆字無撇捺，隸書筆畫與楷書不同，先學楷書多遒美靈活，避免入板拙一路。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書法亦然。敦厚的人寫的字是莊重的;豪爽的人寫的字是挺拔的;聰明智慧的人寫的字是妙造自然的。正如張懷瓘所云：

“如人面不同，性分各異，書道雖一，各有所便?！保◤垜循?《六體書論》）

先生認為，擴充筆性，就在筆性之所近，取古人的碑帖，加以臨摹，與自己的筆性相融，心領神會，自有事半功倍之效。

中鋒用筆乃用筆的根本大法，中國人歷來反對浮而不實，視尖、飄、薄、滑為大忌，中鋒所呈現出來的視覺形象全無浮滑之弊，故與中國人的審美觀相契合。先生將筆鋒分為十類（中鋒、逆鋒、回鋒、提鋒、蹲鋒、藏鋒、折鋒、側鋒、裹鋒、散鋒），一一詳細言之。他認為中鋒為正宗，作于任何字體，皆無流弊。

筆致是指由筆鋒流露出來的姿態(tài)。例如行草書的彎折和游絲，楷書的撇捺點提等。先生認為王羲之的字如“龍?zhí)扉T，虎臥鳳閣”，是形容他的字有活潑威重的筆致;顏真卿的字如“項羽按劍，樊噲排突，耕牛穩(wěn)實而利民用，如端正人士”，是形容他莊嚴的筆致;柳公權的字“如深山得道，修煉已成，又如關睢摯而有別”，是形容他凝重蘊藉的筆致。好的筆致可以引起人心向美的興趣，無形之中修養(yǎng)高尚、雅潔、精細、純篤的人品。

4.臨帖。

臨帖，先生主張分三步走，描紅—影寫—臨寫。描紅即是用印成紅色的字做模樣，在紅色的筆畫上描摹。此時還應注意姿勢和握筆的方法。影寫，即是用寫得好的范字作為影格，用單薄的白紙蒙在上面，依照下面的黑字進行描寫。影寫時，務必純正，筆法清晰，切不可學廣告印刷字，呆板無力。然而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各種碑帖的描紅本、雙鉤臨寫本處處皆是。想必宗先生若知道當下的這種情形，必定開心之極。臨寫分為三步，臨帖、讀帖、背臨。臨寫時，學書者應將帖本放在旁邊，一筆一畫照著臨摹。臨帖時要注意間架準確、筆意純正。臨好之后，字字對照，筆筆對比，仔細糾正。學書者平時還要多讀帖，學會欣賞各帖中的佳妙，以備臨寫時運入筆端。最后一步是背臨，離開字帖，背寫帖上的內容。正所謂“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習書者勤加練習，未必不能成為書法家。

宗孝忱先生生平極其重視書法的宣傳與教育，將書法與民族修養(yǎng)聯系起來，認為書法有振人心、啟靈明的作用，是推動民族教育的利器。將書法中的筆畫比作人的思想：橫如水平的觀念、豎如豎直的觀念、撇捺點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觀念。久而習之成為習慣，抓到筆管頓時和善，無形之中氣質變化。在習書時，先生尤其注重正確方法的運用，強調姿勢、筆法、選帖、臨寫均要正確、合適。同時先生認為，學習書法必須專一，是要用力的，不是空談的;是要永恒的，不是一曝十寒的;寫字不怕困難，就怕不耐煩。寫字寫到最后會越寫越好，有無上樂趣。正如從前有人說“愿做王羲之，不愿做神仙”，確有幾分道理的。

【參考文獻】

[1]陶明君.中國書論辭典[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1.

[2]李明忠.書論[M].貴陽：貴州科技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