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偉
(天津師范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387)
1960年出現了關于陳伯吹“童心論”的批判運動,茅盾密切關注了這一現象,并在1961年寫了《六〇年兒童文學漫談》做出回應。此前也有學者論及茅盾對“童心論”的看法?;蛘J為茅盾“和陳伯吹的觀點一脈相通,不過茅盾闡述得更為正確、清楚、全面?!盵1]或認為茅盾“一面肯定‘童心論’是從資產階級兒童文學理論‘童心論’或‘兒童本位論’引起來的,‘還是資產階級的世界觀’,一面認為對‘童心論’中的合理成分要認真分析對待?!盵2]都缺乏詳盡精微的分析,沒有進行長線的“跟蹤”。那么茅盾《六〇年兒童文學漫談》的觀點是什么,和其他批判者有何不同。在“新時期”后,其關于“童心論”又有哪些新思考,對兒童文學理論的發(fā)展起到了什么作用。這是本文試圖解決的問題。
1955年發(fā)生了一系列促進中國兒童文學事業(yè)發(fā)展的事件。其中來自高層的重視尤為值得關注。1955年8月4日,毛澤東就《兒童讀物奇缺,有關部門重視不夠》一文后,在簡報反映的有關問題旁邊分別批注“書少”“無人編”“太貴”,并批了意見:
林楓同志:此事請你注意,邀些有關的同志談一下,設法解決?!盵3]
9月6日,時任國家副主席宋慶齡的《源源不斷地供給孩子們精神食糧》在《中國青年報》上發(fā)表。9月16日,《人民日報》發(fā)表社論《大量創(chuàng)作、出版、發(fā)行少年兒童讀物》,“我們有必要向作家們、編輯們、出版發(fā)行工作者們提出要求:更多地注意少年兒童讀物的創(chuàng)作、出版和發(fā)行工作吧!……我們必須把他們培養(yǎng)成社會主義的新人?!?1月18日中國作協(xié)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關于發(fā)展少年兒童文學的指示》,承接著《人民日報》社論的基調。
1956年毛澤東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5月2日最高國務院會議第七次會議上,他說:“現在春天來了嘛,一百種花都讓他開放,不要只讓幾種花開放,還有幾種花不讓他開放,這叫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諸子百家,春秋戰(zhàn)國時代,二千年前那個時候,有許多學說,大家自由爭論,現在我們也需要這個?!盵4]6月13日,時任中宣部部長的陸定一在《人民日報》上發(fā)文《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系統(tǒng)闡述了“雙百方針”。該文認為文學藝術可以“為包括知識分子在內的一切勞動人民服務”,“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并不是唯一的創(chuàng)作方法”“在為工農兵服務的前提下”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方法可以多樣性,題材上,允許非工農兵題材存在?!半p百方針”為當時文藝界創(chuàng)造了一個難得的寬松環(huán)境。
在這樣的氛圍中,陳伯吹發(fā)表了一系列兒童文學理論文章。日后也因此招致了學術界對其“童心論”的批判。
多年后,1987年11月20日陳伯吹給樊發(fā)稼的一封信中,對“童心論”事件說道:
關于批判“童心論”一事,在我心胸中已不成其為問題。如要收編,為了“歷史”記述,則可收1960年5期中左林與沈澄兩篇,后者大概即沈繩寬同志(天翼同志夫人)寫的。當時“批判”聲勢浩大,成為全國文壇一大事件。而且通過徐平羽在京公干,交給他在上海發(fā)動,一方面誘我去上海深入生活,然后發(fā)動“批判”,由上海市委宣傳部報刊處負責人丁景唐主其事。但事為中國作協(xié)黨委書記邵荃麟同志得悉,電訊上海作協(xié),質問“為什么要批判”(其實上海作協(xié)只掛了個名,沒插手)后,就不了了之??晌夜庠诠ぷ魃蠐p失就太大了!在當年情況下,您可以想象得到的。去年8月,由繩寬同志組織舉行“張?zhí)煲韺W術研討會”,我恰好從東京參加會議后返首都,承繩寬同志再次邀請出席。韶華同志任主席,鮑昌、賀敬之在主席臺上發(fā)言,我被邀請上主席臺就坐,也發(fā)了言,沒說一句關于“歷史事件”,只就“兒童文學貢獻”實事求是地稱頌其成績?!恕肮浮币褮v二十余年,知道的同志有不少人。不知您也知道些否?故復言之。一笑?。ㄟ@也是文壇逸事,說來話長,不多寫了。)[5]
字里行間,顯露了張?zhí)煲砼c“童心論”批判的關系。因此,我們有必要爬梳張?zhí)煲淼呐形恼?。張?zhí)煲砗蛧牢木?lián)名的《我們對當前少年兒童文學的一些意見》發(fā)表于1960年5月8日的《中國青年報》上。
“我們和‘兒童立場論’者,有些什么分歧呢?
‘兒童立場論’者專門在兒童文學的特殊性上做文章。照他們看,兒童文學因有了特殊性,已經變得和所謂‘成人文學’截然不同了。他們認為:作家只能站在‘兒童立場’上來寫兒童文學作品;兒童文學不能為政治服務,只能為孩子服務;而孩子們只能接受藝術的,因此兒童文學作品只要強調藝術性,要做到‘藝術第一’。他們說,這樣做是根據孩子的特點,是為了照顧孩子。那么,孩子的特點是怎樣的呢?他們認為,有一種叫做‘兒童本質’的東西,這種神秘的東西是決定兒童之所以而為兒童的,大概掌握在上帝的手里吧,每個兒童出生的時候,仁愛的上帝都同樣給他送了一份。本質上都一模一樣,就而且永遠不變。孩子們都有一種同樣的‘年齡特征’和‘兒童情趣’,那就是,永遠智力低下,興趣狹窄,討厭斗爭,接受不了一點政治,而只喜歡胡思亂想和雞毛蒜皮等等?!畠和摿觥哒讨@一套法寶,還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提出了一系列的清規(guī)戒律,說什么:兒童文學作品只能像桔子水一樣;政治只能‘溶解’在‘兒童情趣’里;不能寫成人,只能寫小孩;不能寫重大題材和激烈的斗爭,只能寫孩子的身邊瑣事等等。他們還特別夸大童話的作用,說什么童話里有個‘童話核’,那就是幻想,而幻想是什么‘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夢游狀態(tài)’’?!F里看花,有可望不可即的感覺’等等?!盵6]
這里涉及到了幾個問題,兒童文學和成人文學的區(qū)別問題;作家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的立場問題;兒童文學與政治關系問題;兒童文學是否要“藝術第一”問題;《我們對當前少年兒童文學的一些意見》在處理以上問題的時候,采用了二元對立分析方式,將“兒童立場論”關于上述問題的態(tài)度絕對化了。實際上陳伯吹對上述問題的觀點并非那樣絕對化,他認為“兒童文學主要是寫兒童,正等于成人文學主要是寫成人?!盵7]“它要擔負起教育的任務,貫徹黨所指示的教育政策,經常密切配合國家教育機關和學校、家庭對這基礎階段的教育所提出來的要求——培養(yǎng)社會主義新人?!盵7]陳伯吹承認兒童文學的政治屬性,并未否認政治第一的觀點。但也不可否認的是,陳伯吹“童心論”提出從“兒童立場”進行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卻也和當時文藝領導機構所倡導和要求的“工農兵”立場存在著某種程度的裂隙。
當時有很多人發(fā)表過類似的關于“童心”,“ 兒童特殊性”的看法。嚴文井在《1954-1955兒童文學選》的序言認為,兒童文學作家們“應當善于從少年兒童們的角度出發(fā)”。[8]冰心在《1956 年兒童文學選》序言說,兒童文學工作者“必須有一顆‘童心’。所謂‘童心’,就是兒童的心理特征?!盵9]而只有陳伯吹的“童心論”受到批判,可見,“童心論”的批判并非是簡單的學術論爭。茅盾在1961年的《六〇年少年兒童文學漫談》中對這場聲勢浩大的“童心論”做了回應。
在《六〇年少年兒童文學漫談》之前,茅盾對兒童文學已有了相當豐厚的積累。茅盾在從北大預科畢業(yè)后,初到商務印書館工作,便和孫毓修一同翻譯了《衣、食、住》,同編《童話》叢書。從1918年6月到1919年10月,加上編譯的《十二月》,茅盾以真名沈德鴻共編譯28篇童話。協(xié)助朱元善編《學生雜志》,還編寫了取材于中國典籍的兒童讀物《中國寓言初編》。1924年到1925年,茅盾編譯了10篇希臘神話,6篇北歐神話,是最早把西方神話介紹給中國兒童的人。
茅盾在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方面也有著很大貢獻。他創(chuàng)作了三篇兒童文學小說《大鼻子的故事》(1935年)、《兒子開會去了》(1936年)、《少年印刷工》(1936年)。《大鼻子的故事》以上海流浪兒“大鼻子”為敘事對象,反思了都市繁華背后的畸形和人性深處的扭曲?!秲鹤娱_會去了》以都市小家庭為敘事入口,展現出了在波譎云詭大時代變遷的歷史背景下,少年一代的自我成長與家長期望之間的關系?!渡倌暧∷⒐ぁ返钠铋L,將近6萬字。小說關注15歲貧困少年的個性成長與人格塑造。三篇小說注重人物形象和性格的塑造,故事情節(jié)曲折,顯現出茅盾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對藝術性的重視。
茅盾重視兒童文學理論的建設。他在二十世紀二十至三十年代先后發(fā)表了許多關于兒童文學的評論。對當時中國國內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刊物以及國外的兒童文學理論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性的思考。茅盾對兒童文學的理論性文章都是在一定時期內,有針對性地解決一個問題而產生,分幾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從1933年5月至10月,在《申報·自由談》所發(fā)表的五篇文章:《“給他們什么好呢?”》《論兒童讀物》《對〈小學生文庫〉的希望》《孩子們要求新鮮》《怎樣養(yǎng)成兒童的發(fā)表能力》。
第二個時期,1934—1935年“兒童年”成了“時髦”的“關鍵詞”。眾多文學類圖書以及文章開始借助“兒童年”的“東風”充斥于社會生活中,出現一些良莠不齊的現象。此時,茅盾在《文學》雜志上發(fā)表了5篇關于兒童文學的文章。分別是:《關于兒童文學》《不要你哄》《再談兒童文學》《兒童文學在蘇聯(lián)》《幾本兒童雜志》。
1947年,茅盾發(fā)表了兩篇介紹蘇聯(lián)著名文學家馬爾夏克的文章:《兒童詩人馬爾夏克》《馬爾夏克談兒童文學》。
1961年,茅盾寫就了“十七年”時期兒童文學領域內非常重要的理論性文章《六〇年少年兒童文學漫談》。寫作因由,茅盾在文中開頭部分說道:
一九六〇年是少年兒童文學理論斗爭最激烈的一年,然而,恕我直言,也是少年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歉收的一年。
……我讀了大部分的爭辯論文,又讀了幾乎全部的去年出版的少年兒童文學作品和讀物……(……我揀遍了我所有的“珍藏”的少年兒童文學作品,實在選不出多少種剛剛適合于他們這樣六、七、八、九歲的小兒女的胃口的東西)。因而不揣淺陋,信口雌黃,權代小兒女輩作迫切之呼吁……[10]235-236文章開頭雖簡短,卻有豐富的信息量。首先指出了1960年激烈的兒童文學理論論爭導致了嚴重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業(yè)績下滑,也即間接地批評了此次爭論。其次,茅盾寫此文做了大量的“材料”性工作。第三,茅盾此文的視角是“權代小兒女輩作迫切之呼吁”,也即兒童文學讀者的身份,而非純粹的理論家角色。
茅盾向文化部出版局借閱了1960年全年和1961年5月之前北京和上海兩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書籍,茅盾又閱讀了詩歌221首,其它文類共138篇,將其概括為十二大類。結論是:“絕大部分可以用下列的五句話來概括:政治掛了帥,藝術脫了班;故事公式化,人物概念化,文字干巴巴。[10]263
文中茅盾回應了“童心論”的問題?!瓣惒档腻e誤,就在于沒有分析這些復雜的情況,只按照表面價值接受了‘兒童本位’、‘兒童情趣’等等理論,認為資產階級少年兒童文學中那些到今天還有積極意義的東西就是‘兒童本位’、‘兒童情趣’等等理論指導下產生的,因而錯誤以為這些論點有科學根據,可以原封不動搬到我們這里來,因而造成了他的自相矛盾?!盵10]268-269茅盾認為陳伯吹在兒童文學理論上所犯的“錯誤”是分析能力不夠的問題。是“技術”層面“能力”或者“辨別力”“分析力”不足而導致的,而非是“兩條道路”①楊如能在《上海文學》1960年第7期上刊文《駁陳伯吹的“童心論”》,其中寫道,“這種論調的實質在于:企圖在兒童文學領域內,以資產階級庸俗的、低級的兒童趣味,來代替生動活潑、豐富多彩的無產階級政治思想教育;這種論調,目的在于使兒童文學事業(yè)從黨的文學事業(yè)中游離出去,從而取消兒童文學的共產主義方向,服務于資產階級教育兒童的目的。這種論調的出現是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爭奪后代的兩條道路斗爭在學術領域內的反映?!薄皟蓷l道路”的批判在當時語境中是極為嚴厲的。問題,此文對陳伯吹的批判有“降溫”作用,淡化了陳伯吹的“問題”。
1949年至1976年,階級論是中國大陸分析問題和理解問題的權威理論,一切主張超越階級論或者非階級論都不具有合法性。因此,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茅盾批判“兒童本位”“兒童情趣”中的超階級性在情理之中,但作為理論家的茅盾自不會止步于此。認為在反對超階級兒童文學論的同時,也要吸收他們的工作經驗,“按照兒童、少年的智力發(fā)展的不同階段,該喂奶的時候就喂奶,該搭點細糧時就搭點細糧,而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開頭就硬塞高粱餅子。”[10]270“了解不同年齡的兒童、少年的心理活動的特點,卻是必要的;而所以要了解他們的特點,就為的是找出最適合于不同年齡兒童、少年的不同的表現方式。”[10]271
茅盾在付出了大量時間,閱讀了眾多文獻,最后給出了針對“兒童文學歉收”之后的解決方案。以當下時代看來,茅盾似乎說了一句“眾所周知”的“常識”,顯得平淡無奇。但1961年,評論家的爭辯往往是理論的糾纏,抓住對方論述中的某個弱點,集中火力“打擊”。純理論上的相互攻防,讓作家陷入了迷茫。此種論爭方式對現實創(chuàng)作的指導作用就大大降低,甚至擾亂了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茅盾的貢獻是從少年兒童文學讀者的角度出發(fā),把大量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情況擺出來,歸納分析,讓讀者們一目了然,再進行理論闡釋,造成“事實勝于雄辯”的閱讀效果。把讀者從宏大復雜難以辯認清楚的理論糾纏中解脫出來,給出文學創(chuàng)作以具體明確的“技術”指導。
1964年5月20日茅盾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讀〈兒童文學〉》一文,茅盾就《兒童文學》在1964年第一、第二、第三期的作品,通讀后“松了口氣”。認為《兒童文學》已出的三冊“品種多,可以滿足不同年齡的兒童和少年的需要?!盵11]180但茅盾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一、加強適合于小學低年級學生、學齡前兒童的作品;二、加強“描寫新時代兒童的風貌,啟發(fā)少年兒童樹雄心,立壯志的作品”;三、兒童文學“負有擴大兒童眼界(包括歷史、地理、自然科學的知識),誘發(fā)兒童想象力的任務”[11]182-183茅盾在贊同兒童文學“教育工具論”的同時,也重視兒童文學藝術性,具有很強的現實性和時代性。
“文革”結束后,中國文化事業(yè)迎來了“春天”。1978年11月18日的《人民日報》社論認為“要加速發(fā)展少年兒童讀物創(chuàng)作出版事業(yè),必須進一步解放思想?!狈穸恕伴L期以來,林彪、‘四人幫’在少年兒童讀物創(chuàng)作和出版的領域里,劃了許多禁區(qū),下了好多禁令,例如不準提少年兒童讀物的特點,不準提知識性,不準提趣味性?!盵12]社論將兒童文學的特點、知識性、趣味性和題材、體裁的多樣化,從之前被“禁忌”的狀態(tài)中解放了出來,給予了被討論的合法性。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日至二十日,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兒童文學》編輯部、文學讀物編輯室和《中國少年報》,在北京聯(lián)合舉辦了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學習會,參加學習會的有來自二十三個省、市、自治區(qū)的作者四十七名,其中絕大部分同志是青年業(yè)余作者?!盵13]茅盾、張?zhí)煲?、嚴文井和冰心等老一輩知名作家和理論家參加了這次會議。茅盾深刻地把1949—1976年兒童文學領域內的問題進行了本質化的透析,“解放以后,從事兒童文學者特別注重于作品的教育意義,而又把所謂的‘教育意義’者看的太狹太窄,把政治性和教育意義等同起來,于是就覺得可寫的東西不多了,這真是作繭自縛。”[14]396“過去對‘童心論’的批評也應該以爭鳴的方法進一步深入探索。要看看資產階級學者的兒童心理學是否還有合理的核心,不要一棍子打倒?!盵14]396茅盾將“童心論”從新時期之前被批判的位置,轉為允許其以學術爭鳴的方式,探討其所包含的“兒童心理學”的合理性,這無疑是一種進步。茅盾的提倡,為“童心論”的“正名”提供了學術空間。
1960年“童心論”主要批判者的張?zhí)煲碚J為,“在生活中,作者和孩子的關系,不應當是創(chuàng)作者和材料的關系、工作者和工作對象的關系。而應當一方面是老師,一方面象母親,還要是朋友,以平等的態(tài)度對待孩子們,真心實意地關心孩子們?!盵15]張?zhí)煲碇鲝堊髡吆秃⒆討摫3忠环N平等,觀察與被觀察的關系。而非成年作者以成年人的角度為兒童“代言”。張?zhí)煲黼m并未直接提及“童心論”,但這種關于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平等關系”的闡述,和陳伯吹“童心論”中的“兒童立場”依然有著本質區(qū)別。
嚴文井說,“我不贊成對兒童的一種形而上學的觀點,這種觀點認為不同階級的兒童都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童心;而且在以后不同年齡里,不論發(fā)生了什么樣變化,這個童心也是一成不變的;人們只要抓住了這個神秘的‘童心’,就能寫出各式各樣的兒童來?!盵16]嚴文井依然保持了1960年代對“童心論”的基本認識,對兒童文學的“階級性”認識,還有著一定程度的“保留”。冰心對“童心”的看法和嚴文井有所不同,冰心認為:“搞兒童文學的人必須要有一顆熱愛兒童的心,慈母的心,要有人的感情,要寫出人的性格。這根本不應該是禁區(qū)。”[17]
可以看出,“新時期”的兒童文學理論家們對待“童心論”還有著不同的觀點和意見分歧。
《兒童文學》編輯部將此次創(chuàng)作會的文章結集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漫談》,1979年7月由北京的中國少兒出版社出版。此文集共收錄19篇文章,文章所涉及的兒童文學問題是較為全面的。對兒童文學在新時期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此后,茅盾還就兒童文學的題材問題發(fā)表了看法。“題材應當是廣泛的,不避鳥言獸語、神仙鬼怪等等。有人認為兒童文學如果講神仙鬼怪,那就是提倡迷信了。這是把兒童的思想看成是固定不變的,而不是發(fā)展的。事實是:現在十歲左右(小學高年級)的兒童,一方面喜歡聽、看這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同時他們早知道神仙鬼怪是沒有的?!盵18]459此種觀點打破了長期以來,兒童文學主要圍繞革命歷史、英雄人物故事、少先隊員支援工業(yè)、農業(yè)乃至邊防等傳統(tǒng)題材對兒童文學題材選擇上的“壟斷情況”。
茅盾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們提供了更多的題材。“希臘羅馬神話,北歐神話有許多可以寫成瑰奇的少年兒童文學作品。莊子、列子、中國神話、中國寓言、百喻經(即是印度的寓言),其中都有可以寫為少年兒童文學的材料。精衛(wèi)填海、夸父逐日,刑天舞干戚等等,加以發(fā)揮,可以寫成極好的少兒文學。甚至《西游記》《鏡花緣》《太平廣記》《一千〇一夜》(阿拉伯的故事集),也可以淘出兒童文學的金沙來,寫成燦爛的作品。以現代科技為基礎的科學幻想小說,也有待于探索。我覺得少兒文學的題材是廣大無限的,只要能解放思想,博覽廣搜,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我國少兒文學的新時代必將到來,在世界的少兒文學中占有一席地?!盵18]462-463
茅盾對世界所有寶貴的文化資源持有開放態(tài)度,包括古代外國的神話傳說,中國的神話傳說,優(yōu)秀的典籍、科幻文學等。在茅盾看來,兒童文學的題材是可以廣大無限的,作家們可以嘗試任何一種,可以解放思想,去盡情地創(chuàng)作。這樣的主張就突破了1949—1976年主流的題材論。茅盾努力為作家們呼吁并爭取創(chuàng)作上的自由,在“文革”剛結束不久,“文革”思想的“余毒”尚未完全清除的時期,茅盾這樣的大聲疾呼對青年作者開拓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范圍,無疑有著重大的作用。
1949年至新時期,在漫長的歲月里,茅盾深度參與了兒童文學理論建設,當時兒童文學理論家們的論爭,往往注重從理論本身出發(fā),進行復雜的概念糾纏,往往讓讀者們看的頭昏腦漲。茅盾則先在大量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爬梳,然后分門別類總結出優(yōu)缺點,再進行理論的闡釋。此種方式,值得我們重新關注和審視。另一個方面,茅盾自青年時代開始,其對兒童事業(yè)的熱情一直延續(xù)到多病的垂暮之年。直到生命的盡頭,新時期的兒童文學事業(yè)依然牽動著他,茅盾對兒童文學事業(yè)的關懷和滿腔熱忱亦能勉勵后輩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