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涵 王鴻俊
(哈爾濱音樂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0)
人類學家愛德華·薩皮爾在《社會學百科》[1]中認為:“每一種文化形式和每一種社會行為的表現(xiàn)都或則明晰或含糊地涉及傳播。中國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國家,在幾千年的文化發(fā)展與傳承中,不同地域文化之間相互傳播與融合的實例眾多,隨著科學技術導致交通方式的革新和政治的交流,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文化傳播也將一些全新的藝術形式引入中國。20世紀初,隨著大批俄僑移民遷入位于我國東北的哈爾濱地區(qū),不僅促進了哈爾濱商業(yè)經濟的發(fā)展,而且促使多種俄羅斯文化傳入我國東北地區(qū),其中來自俄羅斯的美聲表演藝術就對我國聲樂文化的發(fā)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文化傳播學是指研究人類文化傳播現(xiàn)象及其規(guī)律的科學,是傳播學的一個重要的分支。文化的傳播促進各種文化之間的繁榮,也使人類文化的內部內容變得活躍。音樂文化就是如此,依附于社會的大背景,經濟文化的日益繁榮使得音樂文化的傳播途徑變得多種多樣。本文將以文化傳播學為視角,分析1896—1931年日軍侵華30余年間俄羅斯美聲藝術在哈爾濱的傳播與影響,并系統(tǒng)地梳理這一部分的聲樂藝術斷代史。
19世紀末,西方帝國侵略主義為了擴張其勢力,開始在世界各處尋找可以侵略的對象,當時沙皇統(tǒng)治下的俄國就為其中一員。而時下清政府軟弱統(tǒng)治下逐漸沒落的中國成功地引起了沙皇俄國的注意。1896年簽訂的《中俄御敵互相援助條約》(以下簡稱《中俄密約》)是沙皇俄國與以李鴻章為代表的清政府之間所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其中重要一條是允許沙皇俄國在我國以哈爾濱為中心的東北地區(qū)修筑呈T型分布的中東鐵路。該鐵路全長2 522.8公里,貫通黑龍江、吉林、遼寧三省。沙皇俄國修筑鐵路表面上為了雙方在貿易和戰(zhàn)略物資上互助互利,實質上是妄圖在我國東北地區(qū)進行侵略和殖民統(tǒng)治。俄羅斯鐵路建設者及家屬將俄羅斯的文化帶到了哈爾濱。1917年,隨著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的爆發(fā),工人階級推翻了政府的統(tǒng)治,建立了蘇維埃政權,同時,也標志著社會主義的誕生。十月革命后,大批曾服務于沙皇的音樂家和藝術家為逃避追捕來到中國哈爾濱地區(qū)。從文化傳播學的視域來分析,人的大量流動會促進文化的傳播。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幾批俄僑在哈爾濱地區(qū)的生產生活和文化活動,將俄羅斯文化帶到了中國土地上,為俄羅斯美聲藝術在中國的傳播打下了基礎。
1898年6月9 日,松花江畔的一家制酒作坊被中東鐵路公司買下,作為其鐵路建設工程局的辦公用地,這一天后來也被俄國人看作是哈爾濱城的誕生日。隨著大批鐵路建設工人及家屬遷移到哈爾濱,工作之余為滿足工人們的文化娛樂需要,鐵路局內部開始組建小型的聲樂團體,之后隨著各行各業(yè)的俄僑遷入哈爾濱,越來越多的聲樂和音樂藝術活動開始在哈爾濱俄僑圈子中開始開展。1903年4月,俄僑將阿穆爾鐵路管弦樂隊調入哈爾濱,開始在專業(yè)劇場舉辦音樂會。同時,由數(shù)十名演員和歌唱家組成的“俄羅斯劇團”來哈演出。其中有著名歌唱家維多利采娃、別吉巴、亞比里亞科夫、馬洛僑托夫等[2]。圍繞俄僑移民開展的聲樂藝術活動,俄羅斯美聲藝術這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在哈爾濱這片土地扎根發(fā)芽。
俄僑到哈爾濱的遷徙根據(jù)歷史節(jié)點總體可以分為兩批。1903年7月,中東鐵路全線通車,交通的便利讓越來越多各行各業(yè)的俄國人來到哈爾濱地區(qū)工作生活。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又有大批白俄分子和民眾逃亡到當時俄僑的集中地——哈爾濱。遷移到哈爾濱的俄僑中包含大量的音樂家和聲樂表演藝術家,這些藝術家在哈爾濱這片土地上開展了一系列的音樂活動,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建立專門的音樂學校
俄僑音樂家在哈爾濱當?shù)亻_辦了多個專門的音樂學校以供當?shù)氐亩韮S接受專業(yè)的音樂教育。教育是文化進行傳播最好的一種方式,雖然早期這些音樂學校都是以教授俄僑為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有很多中國學生也開始跟從俄僑聲樂教育家學習美聲演唱方法。俄僑音樂家開辦的專門音樂學校如:
哈爾濱第一音樂學校:哈爾濱第一音樂學校是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第一所專門音樂高校。成立于1921年,哈爾濱第一音樂學校的教師多數(shù)是猶太民族的音樂家,學校學制、課程設置等均按照俄國高等音樂院校開課。學校內開設了聲樂、樂器教學、音樂史、樂理、視唱練耳等一系列音樂課程,還曾開設過歌劇班。學校在20世紀30年代中期停止辦學。后期許多該學校的音樂專家到中央音樂團體工作,為我國輸送了大批聲樂、音樂人才。
格拉祖諾夫高等音樂學校:格拉祖諾夫高等音樂學校同樣屬于全國最早一批的正規(guī)高等音樂學校。1925年7月,在炮隊街(現(xiàn)道里區(qū)通江街86號)創(chuàng)建。聲樂家蘇石林也曾在該校任教,后由著名教育家、上海國立音專創(chuàng)立者之一的蕭友梅邀請轉去上海國立音專教授聲樂。蘇石林為中國培養(yǎng)出了高芝蘭、黃友葵、周小燕、溫可錚等眾多享譽國際的歌唱家和聲樂教育家,被許多國內學者譽為“中國聲樂奠基人”。格拉祖諾夫高等音樂學校培養(yǎng)了大批聲樂、音樂人才,1936年,學校停辦后,仍有許多教師和學生到以上海國立音專為代表院校從事音樂教學表演工作,“上海國立音專”在中國音樂史上的重要地位與這些格拉祖諾夫高等音樂學校的音樂家有一定的關系。
2.興建各類音樂劇場
眾多喜愛音樂的商人、政客和音樂家不滿足于僅限制在小餐館或家庭內部小范圍的音樂表演活動,于是20世紀初期,在哈爾濱興建了許多充滿東歐藝術氣息的劇場和俱樂部。例如,鐵路機械廠俱樂部、商業(yè)俱樂部、夏日劇場、鐵路俱樂部、馬迭爾劇場等。這些劇場和俱樂部現(xiàn)在雖然大多已經不復存在,但是在20世紀初,這些劇場的建立給聲樂學習者和聲樂表演藝術家提供了極佳的聲樂實踐場所,為俄羅斯美聲藝術在哈爾濱乃至中國的傳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時,這些劇場和俱樂部也是俄羅斯聲樂藝術在中國傳播、發(fā)展的最好見證。隨著哈爾濱俄僑數(shù)量的持續(xù)增加,越來越多的聲樂藝術家和表演團體在這些劇場內進行表演,上演的作品如歌劇《黑桃皇后》《薩特闊》《鮑里斯·戈都諾夫》《惡魔》《金雞》《沙皇薩爾坦的故事》《水仙女》等。這些演出不僅形成了哈爾濱濃厚的音樂氛圍,而且讓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了解到來自歐洲完全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戲曲和民歌的美聲藝術。
20世紀初,俄羅斯人遷移到中國哈爾濱地區(qū)所帶來的聲樂文化傳播對哈爾濱乃至中國的聲樂文化都造成了十分深遠的影響。雖然在20世紀初期俄僑的聲樂教學活動和聲樂社會活動主要針對俄國僑民內部開展,只有少數(shù)哈爾濱上流社會的中國人可以參加,但這種聲樂文化上的熏陶和聲樂教師在20世紀中后期的聲樂活動對于哈爾濱乃至中國的聲樂文化影響巨大。這種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聲樂教學模式、教學方法和演唱方式技巧上,而且對于后來“中國聲樂學派”的發(fā)展和“哈爾濱之夏”音樂會、中俄合唱音樂節(jié)等后續(xù)一系列中外文化交流活動都有重要的啟蒙作用。
在聲樂教育領域,俄僑在哈爾濱進行的聲樂教育和音樂教育對哈爾濱乃至中國音樂教學模式的影響十分突出。俄僑在哈爾濱開辦的很多音樂學校的教學大綱、課程安排和教材都是按照俄國皇家音樂協(xié)會音樂學院的系統(tǒng)開展,因此,當時哈爾濱很多音樂學校的音樂教育具備正規(guī)性、系統(tǒng)性和專業(yè)性。這種完備的音樂教學體系對于當時中國音樂教育體系的形成具有重要的參考作用。在20世紀上半葉,我國在美聲教學體系上基本沿用了俄羅斯的聲樂教學體系,在后續(xù)的聲樂教學實踐中漸漸發(fā)展出了屬于自己的聲樂教學體系。另外,在聲樂教學時俄僑聲樂家往往只進行聲樂指導而將鋼琴伴奏的工作交給另一位鋼琴教師,這樣既保證了聲樂教師教學時的專注力和對學生演唱音色和技巧的準確聽覺把握,也保證了其鋼琴伴奏的專業(yè)性。這種教學模式對我國“藝術指導” “鋼琴伴奏”專業(yè)的形成和劃分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以蘇石林為代表的俄僑聲樂教師不僅帶來了完備的聲樂教學模式,也帶來了許多西洋聲樂中行之有效的訓練方法和先進科學的聲樂理念,例如,“哼鳴” “面罩共鳴”“關閉唱法”“橫膈膜”“氣息支持”等,俄僑的聲樂教學活動讓中國的聲樂學習者更快和更早地接受到這些西方的聲樂技術。溫可錚在回憶蘇石林的教學方法及對嗓音訓練的主張時說:就是更多地強調橫膈膜、面罩共鳴和上下貫穿的腔體,唱法絕對是自然的,沒有過多繁雜的理論陳述[3]。俄羅斯老師常會說,唱歌像說話一樣,哼唱長音時,肌肉要慢慢放松,下巴要放下,飽滿吸氣降低喉頭后,想象聲音在高于嘴巴的高位置震動,要讓聲音集中、平直。音量可以從初學時的小音量隨著練習的熟練慢慢加大。這樣的哼鳴訓練方法非常有助于聲樂學習者理解和掌握聲樂演唱中的“高位置”“面罩”的發(fā)聲技巧,對于后續(xù)歌曲中的演唱具有很重要的作用[4]。另外,俄羅斯美聲唱法與意大利美聲唱法作為美聲的兩種主要流派,其獨具一格的演唱方式也對哈爾濱乃至中國聲樂學習者的演唱方式有很大的影響。
雖然20世紀早期俄僑音樂家在哈爾濱開辦的音樂學校和舉辦的大多數(shù)音樂活動都是針對在華俄僑,但俄羅斯人這種熱愛音樂、追求“美”的享受和熱愛生活的積極態(tài)度為哈爾濱這座北國冰城奠定了扎實的音樂基礎和濃厚的音樂氛圍。2010年,作為一個具有百年音樂傳承,城市發(fā)展一直與音樂共進的音樂之城,哈爾濱是中國的百年音樂之城,城市的發(fā)展一直與音樂為伴,也素有“音樂之都”的美譽,具有百年的音樂傳承歷史,音樂是哈爾濱這座城市的固化品牌,因此,也被聯(lián)合國授予“音樂之都(Music City)”的稱號。
在俄僑一系列音樂活動的熏陶下,哈爾濱市民的音樂鑒賞能力、聲樂學習和音樂學習的興趣都有一定程度的提升。在如今的哈爾濱,大多數(shù)的家庭都會從小培養(yǎng)孩子進行樂器或聲樂的音樂學習。剛剛成立的哈爾濱音樂學院,更是作為中俄音樂文化交流的“橋頭堡”,在中俄音樂文化交流和音樂人才培養(yǎng)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哈爾濱音樂學院引進了許多俄羅斯聲樂教師,定期還會派出學生和老師到俄羅斯著名音樂高校進行音樂交流,讓俄羅斯聲樂與中國聲樂在哈爾濱進一步融合發(fā)展。
同時,作為“音樂之城”的哈爾濱,至今每年仍有許多著名的音樂活動開展,如每兩年一屆的哈爾濱之夏音樂節(jié),每當舉辦,中俄乃至世界各國的音樂家齊聚哈爾濱,哈爾濱市民也紛紛走出家門欣賞各種優(yōu)秀音樂作品,走在“哈夏”期間的哈爾濱中央大街上,幾乎每個街角都有中俄音樂家在合奏合唱,這種盛況讓人仿佛置身回20世紀初的哈爾濱。不僅如此,哈爾濱人早已養(yǎng)成與“音樂”為伴的習慣,哈爾濱大劇院和“老會堂”音樂廳上演的聲樂音樂會,以及以“中俄合唱音樂節(jié)”“哈爾濱音樂比賽”為代表的各類國際音樂活動總是座無虛席,中俄的經典聲樂作品不絕于耳,讓人身心愉悅。
20世紀初俄羅斯美聲藝術在哈爾濱的傳播無疑是對于中國美聲文化發(fā)展的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僅將歐洲的美聲演唱方法系統(tǒng)地引入哈爾濱,以哈爾濱為基點傳至全國。這說明,國與國之間政治、經濟、地理環(huán)境等限制的突破必然帶來文化領域的改變,從而成就文化的傳播與繁榮。音樂文化的傳播,不僅為哈爾濱贏得了“音樂之都“的美譽,也讓哈爾濱這座北國冰城始終充滿著濃濃的異域風情和音樂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