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興利, 孟 立
(淮陰師范學院 法律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江蘇 淮安 223001)
2019年底暴發(fā)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亂了人們正常的生產(chǎn)生活秩序,迫使中國卷入一場全民抗疫的斗爭中。正是基于疫情信息的及時有效披露,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下,政府主導、全民參與的這場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戰(zhàn)役在比較短的時間內(nèi)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然而,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初期,個人信息被隨意披露曾引發(fā)人們的廣泛關注和深深擔憂。超過7 000名的武漢返鄉(xiāng)人員的個人姓名、手機號、詳細家庭住址、車票航班信息,甚至他們的身份證號碼、車牌號等信息被泄漏至網(wǎng)絡廣泛傳播[1],使他們背負巨大的精神壓力。
基于此,我們必須認真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何既能保證涉疫信息及時有效披露以提升重大疫情的防控效率,又能防范個人信息被隨意披露所帶來的負面效應?對此,習近平總書記作出的重要指示給我們指明了思考的方向,即“疫情防控越是到最吃勁的時候,越要堅持依法防控,在法治軌道上統(tǒng)籌推進各項防控工作,全面提高依法防控、依法治理能力,保障疫情防控工作順利開展,維護社會大局穩(wěn)定”[2]。可見,重大疫情防控中的個人信息披露必須在法治的軌道上進行,才能解決疫情信息披露與個人信息保護之間的內(nèi)在矛盾,更好地促進重大疫情防控工作的有序開展。
重大疫情防控關涉公眾生命健康、關乎社會穩(wěn)定、影響國家安全,需要黨委、政府、社會組織和全體公民的積極參與。在重大疫情發(fā)生后,涉疫人員的個人信息披露對疫情的有效防控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而,世界各國均對涉疫人員的部分個人信息予以強制披露,這盡管克減了涉疫人員的部分權利,但卻具有正當性。
疫情信息的披露牽涉到個人信息權利的自由享有和自主行使。但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自由是可以做和可以從事任何不損害他人的事情的權利”[3]。每個人在行使自身的個人信息權利時,應當以對他人無害為原則。我國《憲法》第51條明確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敝卮笠咔榘l(fā)生后,盡管法律最大限度保障社會成員的個人信息權,但這種保障是以無害為標準和限度的。其一,個人信息權的自由行使對其他社會成員應當具有無害性。當社會成員行使個人信息權損害到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和其他合法權利時,根據(jù)《突發(fā)事件應對法》《傳染病防治法》等法律規(guī)定,政府部門有權披露包含確診患者、無癥狀感染者等人員的行蹤信息在內(nèi)的個人信息。其二,個人信息權的自由行使對公共利益的維護應具有無害性。為了保護或促進某種重要的公共利益。政府部門可以對個人信息權的自由行使進行干預。重大疫情發(fā)生后,社會公共安全關系著全體社會成員的生命健康,因而成了這一特殊時期最大的公共利益。政府披露涉疫人員的部分個人信息,是為了提升防控疫情的效率,促進社會公共安全,最大限度地保障全體社會成員的生命健康權。
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實踐表明,正是由于疫情信息披露及時、精準,才使我們在四個月的時間內(nèi)即取得了這場大規(guī)模疫情防控的決定性勝利。首先,信息披露是控制疫情傳播、排除潛在風險的必要環(huán)節(jié)。想要及時有效地控制疫情傳播,就必須及時有效地進行信息披露。否則,社會公眾難以及時發(fā)現(xiàn)周圍的病例,這將會導致疫情蔓延,甚至失控。同時,信息披露有助于及時切斷疫情傳播途徑,排除潛在風險。其次,信息披露是提升防控意識、消除恐慌情緒的重要途徑。疫情信息的及時有效披露,有助于警示周圍群眾加強防范。如果不及時有效披露,社會公眾就會陷入恐慌。最后,信息披露是減輕工作負擔、提高行政效率的有效措施。疫情信息的及時有效披露,可以避免漫無目標、全方位、大面積的布控,避免浪費人力物力;有利于政府精準施策、重點防控,集中優(yōu)勢兵力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zhàn)、殲滅戰(zhàn);還可以大幅提升行政效率,確保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
何謂“公眾知情權”?學界一般認為,公眾知情權是指公眾對國家事務、社會信息有知悉的權利,可分為知政權與社會知情權[4]。本文所指公眾知情權,是社會公眾對疫情信息的了解權,屬于社會知情權的范疇。與平常狀態(tài)下的知情權相比,重大疫情時期的公眾知情權應當獲得更多關注和保護。這是因為,重大疫情發(fā)生后,公眾基于自身生命健康安全的考慮,對其周圍有無確診患者、疑似患者、無癥狀感染者等信息產(chǎn)生了強烈訴求,希望能在第一時間了解自身所處環(huán)境的危險程度,以便采取針對性防范措施以避免自身被感染。因此,重大疫情時期的公眾知情權不僅僅是一種民主權利訴求,而是升級為對公民生命健康權這種基本權利的訴求。在現(xiàn)代社會,政府存在的根本意義是維護公眾利益,讓公眾擁有適合生存與發(fā)展的良好環(huán)境。重大疫情發(fā)生后,政府理應扛起疫情防控的責任,有義務讓公眾知曉自身所處環(huán)境的安全程度。這既是保障公眾知情權的需要,也是動員廣大公眾加強自身防范和共同參與疫情防控的需要。
如前所述,重大疫情防控中披露涉疫人員的個人信息是必要且正當?shù)?。但是,在疫情防控過程中,個人信息被隨意披露及其所引發(fā)的負面效應也值得我們深思,試結合幾則典型案例予以闡釋。
案例1:據(jù)舟山公安機關2020年1月26日發(fā)布的《警情通報》,該市本地微信群傳播的一份武漢返鄉(xiāng)人員排查表系社區(qū)一工作人員將內(nèi)部資料發(fā)給其丈夫張某,張某隨后將該資料轉發(fā)至其單位微信群,從而導致武漢返鄉(xiāng)人員的姓名、身份證號碼、詳細家庭住址、手機號碼等個人信息被泄露。最終,張某因侵犯他人隱私被處以行政拘留7日的處罰,其他涉事人員被移交紀檢部門予以處理。[5]
案例2:2020年1月28日,湖南益陽一些小區(qū)的業(yè)主微信群中出現(xiàn)了一份《關于益陽市第四人民醫(yī)院報告一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的調(diào)查報告》的電子版內(nèi)容及其截圖,其內(nèi)容關涉到章某及其親屬共11人的姓名、具體家庭住址等個人隱私信息。相關部門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這次信息泄露系該市赫山區(qū)的衛(wèi)生健康局副局長舒某將信息通過微信轉發(fā)給他人所致。舒某被予以黨紀立案調(diào)查。[6]
案例3:2020年2月3日,文山州人民醫(yī)院工作人員文某、謝某、關某利用工作便利,將該醫(yī)院電腦中記錄的新冠病毒感染患者的個人信息私自拍照后上傳至微信群,致使這些患者的姓名、工作單位、家庭詳細住址、行程軌跡、所接觸的人員以及診療信息等在網(wǎng)絡空間被公開傳播,嚴重影響到患者家庭的生活安寧,也造成所在小區(qū)其他住戶的高度恐慌。他們的行為因觸犯《治安管理處罰法》的有關規(guī)定,被文山市公安局處以行政拘留并處罰款的處罰。[7]
上述三個典型案例集中反映了重大疫情防控中信息披露的亂象,體現(xiàn)在:其一,披露信息的主體違法。《傳染病防治法》《突發(fā)事件應對法》等有關法律規(guī)定,全國傳染病疫情信息應當由國務院衛(wèi)生行政部門披露;地方傳染病疫情信息應當由國務院授權的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政府衛(wèi)生行政部門披露。對照上述法律規(guī)定,無論是案例1中的社區(qū)工作人員,還是案例2中的衛(wèi)生健康局副局長,抑或是案例3中的醫(yī)院工作人員,都不是合法的信息披露的主體。其二,披露信息所涉對象違法。在上述典型案例中,披露信息所涉對象有新冠病毒感染患者、患者所接觸的人員、武漢返鄉(xiāng)人員等。其中,武漢返鄉(xiāng)人員和患者所接觸的人員,并非《傳染病防治法》《突發(fā)事件應對法》等規(guī)定的涉疫人員。其三,披露信息的內(nèi)容違法。在上述典型案例中,披露內(nèi)容涉及披露對象的姓名、工作單位、家庭詳細住址、身份證號碼、手機號碼、行程軌跡,以及診療信息等,其中姓名、工作單位、家庭詳細住址、身份證號碼、手機號碼等信息的披露,與新冠肺炎疫情并無直接關系,對重大疫情的防控也無實質(zhì)性意義;相反,由于這些信息涉及個人隱私,這樣的披露行為明顯違背了《民法典》《網(wǎng)絡安全法》《治安管理處罰法》《刑法》等法律有關保護公民隱私的規(guī)定,屬于侵犯公民隱私權的違法行為,甚至是犯罪行為。
1.侵犯公民合法權利。上述疫情披露中的違法行為,極易侵犯被披露對象的合法權利,影響其本人和家庭成員的正常生活?!睹穹ǖ洹返?032條規(guī)定:“自然人享有隱私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钡?034條規(guī)定:“自然人的個人信息受法律保護?!钡?039條和第1226條則規(guī)定,“國家機關、承擔行政職能的法定機構及其工作人員”“醫(yī)療機構及其醫(yī)務人員”均不得違法披露相對人或者患者的個人信息。在疫情發(fā)生初期,如果說部分社會成員出于對疫情的極度恐懼,不當披露新冠病毒感染者的個人信息,尚屬“情有可原”。但是,對只是來自疫區(qū)人員信息的過度披露,則會給其造成不必要的傷害。例如,2020年1月12日,在武漢上學的大學生琪琪回家之后,相關部門致電要求她提供身份證號、家庭住址及與她密切接觸的家人的全部詳細信息。這些信息在小區(qū)微信群、樓棟微信群、眾多微信公眾號,乃至一些陌生人的朋友圈,被公開傳播。同小區(qū)或同棟樓的許多鄰居對她惡語相向、避猶不及,其全家人的生活都遭受嚴重影響。[8]在疫情防控已經(jīng)常態(tài)化的情形下,如果仍然過度披露上述個人信息,則不僅侵害當事人的隱私權,還在一定程度上侵害了當事人的人格尊嚴。例如,2020年12月9日上午,成都確診患者趙某被迫多次發(fā)文,“實在不理解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攻擊我,我只是不小心感染了新冠,我也是一個受害者”。為此,四川省委書記彭清華說:“要注意保護患者隱私,做好群眾心理疏導,堅決制止網(wǎng)絡暴力,營造良好的疫情防控氛圍?!盵9]
2.引起社會公眾恐慌。首先,涉疫人員信息被違法披露,容易產(chǎn)生網(wǎng)絡謠言,從而導致社會公眾采取過度的防疫措施,如大量囤積食物和藥品;或者產(chǎn)生心理壓力,加劇焦慮情緒。其次,如果多個主體發(fā)布相互矛盾的信息,還可能導致信息混亂。新冠肺炎疫情的高威脅性和不易控制性,本已使人們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而混亂的信息發(fā)布,則使得民眾更擔心自己被感染,并產(chǎn)生強烈的應激反應。有的人過度服用藥物,身心健康因此受損。第三,過度披露患者及其家屬的信息,也可能導致社會恐慌。疫情期間,社會公眾高度渴望獲取周圍信息,以便了解自身是否安全。而夸大的信息披露,則增加了人們心中的不安,進而導致社會恐慌。
3.妨礙政府依法行政。首先,不實信息披露會破壞政府公信力。不實信息的披露一旦形成“塔西佗效應”(1)“塔西佗效應”又稱“塔西佗陷阱”,因古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而得名,一般指當政府部門或某一組織失去公信力時,不論其說真話還是說假話,做好事還是做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那么,無論政府說什么,民眾都將不再相信,從而破壞政府的公信力。其次,多頭披露或者隨意披露,會造成謠言盛行。此時,政府不得不站出來辟謠,無形之中增加了執(zhí)法成本,進而影響疫情防控的效果。第三,可能導致公眾不再配合政府的防控要求,影響疫情防控的效果,甚至阻礙應急管理和行政執(zhí)法目標的實現(xiàn)。
為了避免上述亂象的發(fā)生,必須遵循法治的基本準則,以保證重大疫情防控中信息披露的有序進行。
合法披露是疫情信息披露所應遵循的基本原則,包括主體合法、權限合法、內(nèi)容合法和程序合法。
主體合法是指實施疫情信息披露的機構必須是依法設立的具有公共事務管理職能的組織。常見的不符合這一要求的情形有以下幾種:不具有公共事務管理職能的機構、非法設立的行政機構、已經(jīng)撤銷的行政機關、非公務員的人、身份終止的公務員、以自己名義行使職權的受委托組織、沒有法律授權卻以自己名義行使職權的行政機關內(nèi)設機構與派出機構等[10]。根據(jù)《傳染病防治法》的規(guī)定,國務院、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政府衛(wèi)生行政部門為合法的疫情信息披露主體。除此之外,其他組織和個人均不得隨意披露疫情信息。
權限合法是指行政主體必須在權限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前提下實施行政行為,具體要求是行政主體職權的來源和范圍符合法律的規(guī)定。[11]在疫情信息披露權限方面,依照法律規(guī)定,地方衛(wèi)生行政主管部門披露信息須經(jīng)授權且有范圍限制。按照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地方衛(wèi)生行政主管部門需要經(jīng)過國家衛(wèi)生行政主管部門的授權才能披露疫情信息,并且只能披露本行政區(qū)域內(nèi)的疫情信息,不能越權披露本行政區(qū)域外的疫情信息??缧姓^(qū)域的疫情信息應由國家衛(wèi)生行政主管部門統(tǒng)一披露。
內(nèi)容合法是指行政行為中相關的權利義務合法,具體指與行政行為相關的權利義務具體、可實現(xiàn)、可預測、受社會認同。[12]疫情信息披露內(nèi)容合法的要求是:首先,披露的信息應當限定在法定的內(nèi)容范圍內(nèi)。根據(jù)《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與傳染病疫情監(jiān)測信息報告管理辦法》第32條的規(guī)定,傳染病疫情的發(fā)布內(nèi)容包括傳染病疫情性質(zhì)、原因、發(fā)生地及范圍、發(fā)病和傷亡及涉及的人員范圍、疫情處理措施和控制情況、疫情發(fā)生地的解除等。其次,法定范圍外的信息不得作為疫情信息隨意披露。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后,部分有權主體向社會公布確診病例的信息超出了法定授權范圍。例如,部分地方的衛(wèi)健委曾在披露患者信息時公布了患者的姓名、性別、年齡、居住地、就診醫(yī)院、車牌號等信息,而這些信息并不在法定授權范圍內(nèi)。最后,披露的信息應當有助于疫情防控和維護社會秩序。有些信息如果分開發(fā)布,風險相對可控,但同時發(fā)布這些可以關聯(lián)到同一個病人的信息,就很容易讓他人鎖定到患者本人,其效果接近于實名發(fā)布[13],可能使患者及其家屬遭受騷擾、歧視、謾罵甚至人身傷害,給其生活造成諸多不良影響。
程序合法是指行政行為須依照法定程序作出,即行政行為須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方式、順序、期限、附款。[14]疫情信息披露須遵循法定程序,其要求包括:第一,疫情信息在披露前應當經(jīng)過脫敏程序,即將涉及公民隱私權的個人信息進行去識別化處理,避免披露的個人信息中包含身份信息、詳細家庭住址、手機號碼等隱私信息;第二,疫情信息在披露前須經(jīng)由有權披露部門的負責人審核簽字,以確保所披露信息的準確合法;第三,疫情信息披露應當通過恰當?shù)姆绞?,如通過官方網(wǎng)站或報紙等予以披露;第四,疫情信息披露后應當加強監(jiān)管,防范所披露的信息被隨意更改,并對被披露對象或者社會公眾所指出的披露錯誤予以糾正。
合理披露是一個涉及“合理行政”的問題。根據(jù)國務院《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實施綱要》的規(guī)定,“合理行政”要求:政府部門在行使自由裁量權時應符合法律目的;所采取的措施與手段應具有必要性、適當性;在采取多種方式均可以實現(xiàn)行政目的時,應盡量避免采取損害當事人權益的方式。這一規(guī)定提出了適當性、必要性和均衡性三個原則。重大疫情防控中涉疫人員有關信息的披露,也應遵循這三個原則。
適當性原則要求手段與目的之間存在實質(zhì)的關聯(lián)性,以充分保障人權,減少行政行為的恣意,促進行政者不斷反思手段的合目的性。[15]重大疫情防控中披露涉疫人員有關信息也應基于疫情防控的目的。政府部門及其工作人員在披露信息前,應當進行合目的性判斷,只有在不得不通過披露信息達成有效防控疫情的目的時,才能決定進行有關信息披露。
必要性原則又稱最小損害原則,指實現(xiàn)行政管理目的的手段須具有必要性。它需要政府部門首先確定各個手段的損害大小,然后再對這些不同的、具有適當性的手段進行比較分析,以最終挑選出一個最小損害的手段。[16]在重大疫情防控中,政府部門收集到的確診患者、疑似患者、無癥狀感染者的信息十分廣泛。政府部門在披露有關信息前,必須作必要性審視。其要求是:既能達到防控疫情的目的,又要保障被披露的個人信息限制在最小范圍內(nèi)。深圳市在披露新冠肺炎患者的行蹤信息時,只是披露患者曾經(jīng)逗留過的小區(qū)、超市等公共場所,而將患者住所的具體門牌號碼隱去。這就遵循了必要性原則,成為當時披露新冠肺炎患者個人信息的典范,隨后被廣東其他地市以及其他省份的政府部門借鑒[17]。
均衡性原則要求公權力行為增進的公共利益與其造成的損害成比例,要求公權力行為者在追求公共利益的同時,認真對待公民權利,審慎權衡相關利益,以保護權利不被過度侵害。[18]政府部門在重大疫情防控中進行信息披露,必須遵循均衡性原則,只有在披露涉疫人員個人信息所保護的公共利益大于給被披露對象的個人信息權利所造成的損害時,才能實施披露。例如,央視新聞在評論成都確診女孩信息遭泄露時提到,不論她是否需要為疫情傳播承擔責任,這都不是曝光其個人信息的理由,“她的個人生活不該是公共話題,防疫才是”[9]。
重大疫情防控中的信息披露,還應當體現(xiàn)行政法治的價值取向,即正當披露。正當是一個復合概念,其衡量的標準是多方面的。結合重大疫情防控中信息披露的屬性特征,我們認為,正當披露應當遵循公平公正、平等及程序正當三原則。
信息披露應當遵循公平公正原則。首先,披露程度應與疫情嚴重程度相適應。不是所有疫情防控都需要具體細致的信息披露,只有在疫情特別重大的時候才需要詳盡地披露信息。這是因為,信息披露是一種涉及私權利的公權力行使行為,這種行為在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地會侵犯個人隱私。因此,只有在基于疫情防控的需要,不得不對相關信息進行披露時,才可以披露。即便如此,個人隱私仍然需要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其次,披露程度應與相對人的情況相適應。在疫情信息披露中,相對人的情況是不同的。在新冠疫情防控中,“確診患者”“疑似患者”“密切接觸者”等詞匯頻繁出現(xiàn)在疫情數(shù)據(jù)報告中。對于不同的相對人,如果都以同一個標準來披露信息,勢必會導致對一部分人的信息的不合理披露。因此,信息披露程度應當與相對人情況相適應。最后,披露方式應與當?shù)氐那闆r相適應。疫情重點地區(qū)和非重點地區(qū)的風險程度不同,因此非重點地區(qū)的疫情信息披露方式不應與重點地區(qū)完全相同,而應當“溫和”一些。例如,城市與鄉(xiāng)村的情況不同,城市信息披露的方式不一定都適用于鄉(xiāng)村地區(qū)。又如,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披露應適當考慮當?shù)氐娘L俗習慣,以便維護民族團結。
信息披露應當遵循平等原則。平等原則是指同等情況的行政相對人應該得到行政機關的同等對待,避免其遭受到歧視和不公[19]。在疫情信息披露中,披露機關應平等對待相對人。首先,不得對相對人進行選擇性信息披露。相關部門工作人員不能根據(jù)關系親疏或地位高低選擇是否披露或如何披露相對人的信息,不能因為親戚朋友、上級領導等關系而少披露甚至不披露;也不能因為厭惡、仇恨等心理多披露。選擇性披露行為背離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原則,嚴重損害了行政機關的權威性和公信力,應對其加以規(guī)制。其次,不得歧視信息披露中涉及疫情的相對人。在新冠肺炎疫情信息披露中,發(fā)生了部分確診患者及其家屬因個人信息泄露遭到惡毒謾罵[20],一些與確診患者同小區(qū)的居民外出辦事時被當成“疫區(qū)”居民對待[21]等不公平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說明,如果在信息披露中歧視涉疫相對人,就可能引發(fā)一系列損害相對人權益的行為。因此,疫情披露有關工作人員應平等對待信息披露中涉及疫情的相對人。最后,對待涉及疫情的不同相對人的披露方式和后續(xù)措施應當一致。原則上,不應區(qū)別對待,更不能一個比一個嚴格。
信息披露應當遵循正當程序原則?!半S著政府權力持續(xù)地劇烈增長,只有借助于程序公正,權力才有可能獲得容忍?!盵22]重大疫情防控中政府機關為維護公共利益披露相關個人信息是十分必要的,但公共利益的維護也應當以“看得見的方式”實現(xiàn),即應當遵循正當程序原則,保障相對人的知情權、參與權和救濟權。首先,保障相對人的知情權。這主要體現(xiàn)在個人信息的收集階段。行政機關應當向被收集對象說明收集的法律依據(jù)、使用目的、救濟方式等,以避免被收集個人信息的對象擔心自己個人信息去向不明或被不法利用所帶來的恐懼。其次,保障相對人的參與權。被披露對象有權參與到信息披露中來,在個人信息被披露前,有權要求政府部門隱去自己的真實姓名、詳細住址、身份證號碼等識別性較強的敏感信息;在個人信息被披露后,相對人如果發(fā)現(xiàn)政府部門披露的個人信息有誤或者涉及隱私,有權請求政府部門予以更正。最后,保障相對人的救濟權。相對人在其個人信息被違法披露時,有權通過舉報、投訴等方式獲得救濟,并要求政府部門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總結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個人信息披露的得失,我們發(fā)現(xiàn),“法治”是重大疫情防控中“各項工作的出發(fā)點與總基調(diào)”,只有遵循法治的精神和準則,才能保障疫情防控各項工作的有序開展。令人欣慰的是,隨著各級政府公務人員法治意識的提升,北京、上海等地的流調(diào)報告悄然發(fā)生了變化:新增確診病例流調(diào)報告中隱去了病例的性別、年齡、籍貫等個人信息,而是以病例涉及區(qū)域和場所的信息披露為主。這種“只提軌跡不提人”的方式,不僅保障了公眾知情權,更體現(xiàn)了對個人隱私的尊重[23]。我們相信,只要政府部門、社會組織及普通公民都能遵循法治原則,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的信息披露和個人信息保護之間的矛盾就能有效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