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一點，連綴一線

范本呈現(xiàn)

到石碼去

◎舒 婷

世上大約沒有人能記起他出生的那一天，人間以什么樣的面目迎接他?？晌译m然滿月之后就離開石碼，再也沒有回去過，但那一天的情景卻完整無損地留在我的記憶中，而且一年比一年豐富細(xì)致。

沿海一個小小的漁鎮(zhèn)，螺號吹出一股一股沁涼的晨霧。爸爸出差去了，臨時租借的住房又潮濕又空曠，除了粗礪的石條窗透過幾線光亮，再有就是那敞開著的小門，門前幾級苔痕斑斑的石階接上路面?？梢钥匆妿纂p穿木屐的大腳沉實有力地踩過，腳趾虎虎地張開，褐色的寬褲管帶起腥味的風(fēng)。魚尾甩動的大籮筐轔轔地拖過條石街，到處是閃閃發(fā)亮的鱗片。

陽光漸漸熾熱起來，石街像一條流動的火河。臨時請來幫忙的漁婦靠在門框上，被正午的倦意侵襲，漸漸打起盹來。

媽媽的床縮在大房子的最深處，垂著蚊帳，像一艘落下帆的小船，泊在荒涼的海邊，濤聲時高時低。突然一陣風(fēng)，涼涼的（媽媽一直這樣強(qiáng)調(diào)，而且聲明她沒有睡著），燭焰低抑，一個黑糊糊的影子隔著蚊帳撞往媽媽懷里。媽媽大驚，猛地撩起蚊帳，只見那漁婦靠在門框睡得正熟，一只黑貓蹭過她厚實的赤腳，一竄上了街。蠟燭快燃盡了，小小的火焰猶如一面小旗，飄動、展開、垂落……

我在那天下午出生，媽媽那天看見了什么，誰知道呢，但從此我便有了“精靈兒”的綽號。我那常在地方小報上發(fā)點歪詩的爸爸，抱著他的鬈發(fā)黑黑、膚色雪白的“精靈兒”，在花園回廊上大叫：“女神，我的女神?！北M管后來女神長成了丑八怪，但父親對我的溺愛有增無減，原因也和我的“精靈”有關(guān)。走在街上專挑溝沿、欄桿走，和男孩子去釣魚，上樹，吊在龍眼樹上偷嘴，都有我的份。媽媽遇事總和我商量，在她高興或不高興的時候，夸我也好，罵我也好，常是一聲“精靈鬼”。

有一天我要填履歷表了，媽媽告訴我籍貫要寫泉州。什么？我明明出生在石碼嘛！泉州我隨爸爸去過，我一點兒不喜歡。籍貫在泉州是多么暗淡呀。而我的石碼鎮(zhèn)白天有慷慨熱烈的陽光，存在石縫，流在海灘。到了晚上就發(fā)酵成濃濃的酒香。清冷的月芽兒像一彎快鐮，收割一簇一簇浪花，波濤哧哧笑著，糾纏著蒼白的石階。碼頭邊泊著小小的漁船。透過船篷是紅紅的燈，看得見古銅色的脊梁護(hù)衛(wèi)著一窩甜甜的夢，夢中的漁家孩子像黑鰻一樣扭動著。啊，咸味的夢和大海息息相關(guān)。

讓我籍貫一欄藏著我的漁鎮(zhèn)吧，今天填鄉(xiāng)音如縷，明天填南曲一管。我在我自己的熱愛中，吮吸爸爸媽媽的回想，豐滿了我出生的那一塊熱土。

過了許多年，我在一些場合認(rèn)識了不少石碼人，他們熱情地邀請我去玩，并且告訴我，再也沒有那條石街了，都成了柏油路，那種古堡似的老房子怕也不在了，甚至魚也少了，現(xiàn)在鎮(zhèn)上的主要經(jīng)濟(jì)是工廠。

終于有一天，我把一張六角錢的船票端詳了許久。六角錢，這么簡單，一艘突突突彌漫著汽油味的小機(jī)輪就能把人帶過三十二年遼闊的懷想，抵達(dá)夢之灣嗎？

三十二年，小鎮(zhèn)的人與事也在我的思念中成長與凋謝。我常想那一只那么殘酷地?fù)澪移ü傻暗钠焉却笫?，現(xiàn)在一定像老樹皮那樣擱在膝上，還會有孩子愿意聽他講陳年爛芝麻嗎：三十多年前，有位愛抹眼淚的“先生娘”在這兒養(yǎng)了個哭不出聲的“精靈兒”……街角的碗匙敲擊樂，還一樣有節(jié)奏地誘惑行人夜歸的腳步嗎？但賣魚丸湯的定不是那愛咳兩聲的老頭，該是他的兒子或?qū)O子了。雖然那胡椒味兒、那蔥花香，是我在胎里就熟悉的。

我的手一松，綠色的船票順著波濤一聳一聳漂走……

讓那新建的公寓大樓替代我那秘藏?zé)o數(shù)鬼魅傳聞的老房子吧;讓漁民綜合企業(yè)公司孵出一批一批羽毛斑斕的青年和姑娘吧;讓所有的孩子都出生在那樣一個熱烈、明朗、高速度的現(xiàn)代化都市吧！

只是在我的感情里永遠(yuǎn)有一扇開著的小門，像一個簡樸的畫框，嵌著那天的陽光、那條市聲喧喧的條石街和一個“精靈兒”三十二年綿綿的眷念。

1984年11月

（選自《今文觀止鑒賞辭典》，有刪改）

技法鑒賞

1.線索清晰，層次分明。

如果說文章是一棵樹，那么結(jié)構(gòu)就是其軀干與枝葉的脈絡(luò)。本文的謀篇布局極為用心。作者以“到石碼去”為線索，貫穿全文，脈絡(luò)極為清晰。石碼已嵌在作者的記憶中，裝在作者的心里，即便記憶里的石碼荒涼落后，也是讓作者沉醉的熱土?！耙宦栆宦枴睂懗隽舜逼叩臓顟B(tài)，也暗含了作者心理的起伏和對石碼的思念。作者只是想讓自己的心有所依歸，歸于她自己臆想的詩化而唯美的記憶里的心靈家園。

2.首尾呼應(yīng)，渾然一體。

呼應(yīng)是指文章中出現(xiàn)在首尾、前后不同地方的有關(guān)內(nèi)容之間的照顧與回應(yīng)。呼應(yīng)能使文章結(jié)構(gòu)更加縝密，形成一個有機(jī)統(tǒng)一的整體。

本文在首尾的打造上，極為出彩。開篇用“我雖然滿月之后就離開石碼，再也沒有回去過，但那一天的情景卻完整無損地留在我的記憶中”直接扣題，結(jié)尾寫“只是在我的感情里永遠(yuǎn)有一扇開著的小門，像一個簡樸的畫框，嵌著那天的陽光、那條市聲喧喧的條石街”，首尾呼應(yīng)，渾然一體。挖掘出了深刻的生活哲理：作者是想回石碼去看看的，那里有她的記憶，但是最終也沒有回去，因為在作者看來，回不回去并不重要，思念與懷想始終沒有凋謝，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加豐富與豐滿。

學(xué)以致用

遲 到

◎吳相楠

我至今牽掛著姥姥家門前的樓道，可是，我也曾對它避之不及。

我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過的。每到夏天，樓道里四面通風(fēng)，特別涼快。姥姥、姥爺就常常領(lǐng)著我到樓道里乘涼。那時候樓道可“火”了，到處洋溢著鄰居們的歡聲笑語。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姥姥旁邊聽她講故事，而姥爺總是微笑著坐在一旁，默默地聽著我和姥姥聊天。

我總是說：“姥姥，我明年夏天還來您這兒！”他們聽了，也總是笑呵呵地答應(yīng)。

后來我長大了，見了很多新鮮事，知道了很多姥姥不知道的東西。我開始覺得樓道不再有趣，也不大愿意去姥姥家了。誰想聽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我都倒背如流了！

去年五一，姥姥放假前一天就打電話過來，想讓我去她家玩。我隨口“嗯”了一聲，心里不太愿意，第二天整天都待在家里玩游戲。傍晚，姥姥又打了個電話過來，急切地問我是不是病了，說她在樓道里等了一天，也沒見著我的人影，擔(dān)心極了。我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后悔：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決定動身去姥姥家。當(dāng)我走進(jìn)久違的樓道，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熱鬧的樓道里已經(jīng)沒有了孩子們的身影，只有一群年邁的老人寂寞地躺在涼椅上。他們看到我，仿佛一下子有了活力，歡喜得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紛紛熱情地向我打招呼。姥姥也看見了我，趕忙走了過來，她緊緊地拉著我的手，說：“你來啦？昨天沒事吧？”我心里有些難受，只能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時，我聽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唉，我孫子好久沒來啦！”

我怔住了。

這個曾經(jīng)充滿了歡聲笑語的樓道，如今只沉淀著老人們的孤獨和失落。曾經(jīng)像我一樣喊著以后都要來這里的孩子們都去哪了？他們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遲到了？我看著滿頭白發(fā)、步履蹣跚的姥姥，突然感到心痛——因為我的遲到，讓一個老人懷著喜悅和期盼守候了一整天，我居然還虛偽地推脫、敷衍她！我傷害了一個愛我的親人！

“你這孩子，愣著做什么，趕快進(jìn)來呀！”姥姥見我發(fā)呆，便叫了我一聲。我看著她，滿懷愧疚地說：“對不起，姥姥，我遲到了?！崩牙汛葠鄣乜粗遥⑿χf：“你來了，我們就知足了！”

【江西奉新縣華林中學(xué)九年級（8）班，指導(dǎo)老師：王紀(jì)金】

點評

作文放眼家庭和社會生活的大視角，以一個孩子和一對老人的交流為素材，契合了當(dāng)下“關(guān)愛孤獨老人”的社會熱點話題。本文將筆墨集中在“我”答應(yīng)去姥姥家到終于到達(dá)姥姥家這個時間段內(nèi);集中描寫“我”在樓道內(nèi)的所見所聞，收到了聚焦一點、連綴一線、輻射一面的效果。其中對樓道不同時間段、不同景象的描寫，對比鮮明，使得作文首尾呼應(yīng)，線索縱貫，值得同學(xué)們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