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記憶

陳雨婧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人類總是面對著未知的領(lǐng)域。我們不斷地探索著未知———不斷地探索海的最深，不斷地尋找宇宙的盡頭。然而，正因為這樣，我們往往會忽略過去的記憶。

———奧丁

當今世界，人類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太陽系的第九大行星———Planet X———并將它命名為尼比魯。

尼比魯，是在蘇美爾神話中的神，有“渡船”之意，本應(yīng)該帶給人類以福祉，但事實恰好相反。幾十年前，尼比魯曾經(jīng)無限的接近地球，卻又離開，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時，災(zāi)難來了———南極、西伯利亞、喜馬拉雅山脈的冰川融化了。

早在2015年，科學(xué)家們就在世界屋脊上的冰川的冰塊樣本中發(fā)現(xiàn)古老病毒存在的證據(jù)，其中28種病毒是全新的；原本不可能融化的西伯利亞的凍土層隨著全球氣候變暖有了融化的征兆，科學(xué)家們同樣發(fā)現(xiàn)了遠古病毒———深埋3萬年卻仍然可以保持自身良好的活性。不難想象，如果病毒真的失去了冰雪的覆蓋，而重新出現(xiàn)在地球上，那么對于地球上的人類來說，絕對是一種災(zāi)難。

可是，災(zāi)難終于還是降臨了。

在尼比魯遠離地球后的10年里，全球冰川面積急劇降低，再加之人類原本對于自然的破壞，沒過多久冰川消失，隨之而來的是漂洋過海來的古老病毒。

33種從未出現(xiàn)的病毒悄無聲息地登上了大陸。人們無措、沸騰、恐慌，但這無法阻止一切的到來。

太遲了。

海平面不斷地上升，一些臨海的國家消失；超大型臺風(fēng)、颶風(fēng)、海嘯等災(zāi)難降臨，摧毀著一座又一座城市；極端的天氣，擴大了疫情的流行。人們不得不離開居住已久的棲息地，開始向更安全的地方前進，尋找新的生存空間。

于是，人們逐漸聯(lián)合起來，建起許多基地，例如東方就建立起以四圣獸命名的四大基地———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加上一些小基地。我就在青龍———東方最強大的基地———從事著基因工作。

《全球通史》的作者斯塔夫里阿諾斯曾說過：“從人類歷史真正開始之日起，人類的活動范圍就取決于它的技術(shù)水平?！本拖裨缙诘娜祟愇拿鲙缀醣幌拗圃诖蠛恿饔蚝痛笱罅饔?，現(xiàn)在的人類依舊被限制在地月系。

早在幾百年前，人類剛發(fā)展基因編輯技術(shù)時，爭議很大。技術(shù)是否足夠成熟？是否違反了自然與社會的客觀規(guī)律？這些人們都不得而知。更令人擔憂的是階級固化———富人愈強，窮人愈弱。即使是現(xiàn)在，在技術(shù)足夠成熟，制度足夠完善的基礎(chǔ)上，人們對于基因編輯的“人類”依舊帶有偏見。

我同樣是基因編輯后的人類。從小我便處于各種目光之下———好奇、疑惑甚至是恐懼……我不明白，為什么世人會對新事物有這么大的排斥心理？我們同樣是人類，可是世人似乎更相信我們是“機器人”。為什么？為什么？我和正常人一樣，有血有肉，會喜會怒，卻依然要忍受排斥與恐懼呢？即使現(xiàn)在，我成了基因研究中心的博士，我受到的不是尊敬而是冰冷的防備與命令。

“Doctor，我希望你能盡快研制出對抗古病毒的藥劑?！?/p>

“基地長，你明白，這不是盡快就可以完成的?！?/p>

“Doctor，你也要明白，我不是在通知你，而是在命令你。”

“……是，但或許，我會選擇嘗試基因編輯?！?/p>

“為什么，你知道人們多么反感這項技術(shù)嗎？”

“我明白的……沒有誰比我更清楚那種感覺，被人厭惡、防備。”

“那你為什么要選擇基因編輯？”

基地長沒等我說完就離開了，但我清楚，他同意我的做法了。

“因為……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它能帶給人類的好處了?！?/p>

走上基地周邊的防護墻，巡邏隊見到我無一不退避三舍，我也早已習(xí)慣這樣的對待，并沒有什么憤怒。習(xí)慣性地走向瞭望塔，看著落日的余暉，壯觀卻也令人惋惜。由于氣候環(huán)境的惡劣，時常會有冰風(fēng)暴、沙塵暴等災(zāi)害的發(fā)生，基地只好建上玻璃制的超級防護罩，可是這樣，基地內(nèi)的人們卻是再也沒有看到過真正的陽光了。

“Doctor，實驗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需要您盡快趕回來。”

有些扭曲的聲音從光腦中傳出。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肩上扛著整個世界的壓力。古病毒的傳播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33種病毒完全不同，也從未出現(xiàn)過，其中21種已經(jīng)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疫苗也研制出來了，可剩下的12種異常的“頑固”，從爆發(fā)之初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感染了上百萬人———現(xiàn)在人類總共也只有七千萬人左右。

“我立刻就到?！?/p>

說完，就立即前往研究中心。

“怎么樣了？”

“Doctor，你看，化合物1、3、4、6、8、9、10、11、14、16、18均未能殺死病毒?！?/p>

“化合物2、5、7、12、13、15、17均造成宿主死亡?！?/p>

聽完我走向十八個玻璃箱———里面是小鼠，確切地來說是感染了病毒的小鼠。在那之前我將研制出的疫苗注入小鼠體內(nèi)，只可惜……沒有成功。

“Doctor，等一下?！?/p>

“6號化合物似乎……”

“減少攻擊性，色素沉著，瞳孔收縮…”

“進一步更進。”

“是，Doctor?！?/p>

后面幾天，我們一直在實驗室，實時更進，只是結(jié)果依然是失敗的。一時間，研究院里氣氛很低迷。

我走到一個拐角，隱隱聽到了幾位研究員在說話。

“……怎么辦……跟著……還有前途嗎？”

“是啊，隔壁實驗室早就……我們還是止步不前……”

“要不……我們……”

我沒有繼續(xù)聽下去，只是離開。一路上，我想了很多，究竟要不要繼續(xù)呢？讓研究員和我一起耗在這里，值得嗎？

那夜，我想了很多，在天臺上，直到天明。我走進實驗室，對著跟著我許久的研究員們說：“很抱歉，實驗又失敗了。我也數(shù)不清是多少次了。如果你們有人想走，就……”

“就走吧?！?/p>

有幾人互相看了看對方，朝我鞠了一個躬，離開了。

看著剩下的人，我輕松地說道：“還是有‘傻瓜’的嘛?！?/p>

“Doctor，我們不是傻瓜，只是知道，在整個基地，只有您的實驗室能讓我們真正做想做的研究?！?/p>

“是啊，我們?yōu)槭裁匆芯恳呙缒?？還不是為了人類有一個更好的未來?！?/p>

“Doctor，其他的實驗室我們也都清楚，里面有什么彎彎繞繞大家心里可跟明鏡似的。”

……

“我一直沒有說，其實我一直有一個B方案，這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的方案，現(xiàn)在我想是時候把它拿出來了?！?/p>

“Doctor，是什么？”

“基因編輯?！?/p>

之后，我的實驗室公布了我們正式進行Plan B———基因編輯治療病毒。雖然群眾并不買賬，但基地長幫我壓下了那些言論，只叫我安心研究。

實驗失敗是很難受的，但用另一個方案重新開始更是困難重重。

“你們應(yīng)該選擇相信我，因為我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

“我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p>

我只來得及在星網(wǎng)上發(fā)表了兩句話，便投身于實驗中了。

幾個月后我們得出了正確的公式，那時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超腦運算出結(jié)果?；蛴袩o數(shù)種組合方式，要找出其中最正確的組合方式無疑是大海撈針，即使是用現(xiàn)在最先進的超腦也需要十幾年的時間才能運算出來，更不必說我們現(xiàn)在用的是次一級的超腦。好在實驗團隊中有超腦高手，加之基地人才的配合，相信半年時間應(yīng)該足夠了。

這幾個月里，研究員們和我一樣，一直泡在實驗室。餓了就打一針營養(yǎng)劑，困了就和衣而睡，兩三個小時后繼續(xù)工作，甚至幾天幾夜不睡也是常有的。其他實驗室的人說我們是“機器人”，我想確實是這樣吧，因為我的研究員們和我一樣都是基因編輯后的人類，我們不僅希望病毒可以被治愈，更希望能夠擺脫人們對我們的偏見。

我正在進行DNA測序，其他的研究員在一旁進行著他們的工作，每個人都蓬頭垢面，我也不例外。我慢慢地收拾儀器，走向洗漱間，緊緊地關(guān)上門。

彎腰，屈膝，噴出一大口鮮血。

我像是沒有感覺，將血沖走，又清理了一下洗漱間，整理了一下自己，一切如常才走出去。其實我也很奇怪，為什么我能像個沒事人一樣，或許這就是我的代價吧。

實驗室里的超腦沒日沒夜地計算著，已經(jīng)成功了百分之八十。我直起身，有些松了一口氣，但突然實驗室的燈光閃爍了兩下然后徹底熄滅了。

“怎么回事？不是說了實驗室決不能停電嗎？”

我有些凝重，立即出了實驗室，去找高層。我們的超腦雖然計算速度很快，但一天只能保存一次數(shù)據(jù)，也就是說，這時候斷電，今天的工作算是白費了，我曾一再強調(diào)斷電的危害，可那些高層顯然沒有放在心上，或許在他們眼里，一天的工作量不值一提，可只有我們知道，我們多么盼望成功的那一天快些到來，即使是一天也無法容忍。這個世界早已滿目瘡痍、遍體鱗傷，我們又還能撐多久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p>

“是啊是啊，風(fēng)暴又來了，我們不得已才停的?！?/p>

“Doctor，也要體諒一下我們啊。誰都不容易不是？”

聽著高層敷衍我的話，有些諷刺，也有些悲哀，奮斗了這么久換來的只是一片漆黑，任誰都無法接受。我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回到了實驗室。就在我回到實驗室沒多久的時候，巡邏隊隊長來了。

“Doctor，已經(jīng)查明，這次停電是有人蓄意破壞導(dǎo)致。你們實驗室的輸電線，被剪斷了?！?/p>

“謝謝，我，知道了?！?/p>

我艱難地回答道。

是啊，如果不是這次，我已經(jīng)忘了基因編輯是多么令人恐慌的事了，怎么可能會有希望我們成功呢？

“對不起，上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來電?！?/p>

真的太悲哀了。

等待的時間似乎遙遙無期，我又走上了天臺，望向夜空，那個已經(jīng)沒有星星點綴的夜空，耳邊突然響起基地長的聲音。

“你不會放棄的，我知道。”

我沉默著將視線從夜空中轉(zhuǎn)移，看向基地長。

“那是你的信念，同樣也是我的信念…”

“可能嗎？”

我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當然，你說過的，你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p>

說完，他離開了。

我坐了許久才回到實驗室。

“我們自己算。”

眾人都覺得我瘋了。只有我知道，這個世界等不起了，而我同樣等不起了。

當燈光重新亮起，我打開了超腦，輸入了我的計算結(jié)果，十分鐘后，進度條停在了百分之八十二。我平靜地走出實驗室，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卻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人———消，隔壁實驗室的負責(zé)人。我知道，因為他之前研制出了幾種病毒的疫苗而受到高層的廣泛關(guān)注。

他看到了我，直起身子，對我說：“Doctor，大家的工作都是為了人類，我的項目已經(jīng)有了重大進展，不如你停止你的項目過來幫幫我，保證給你一個副組長，怎么樣？”說完，他把他的實驗資料給了我———在基因水平上對麻疹病毒進行改造，使其對人體有益，從而治療病毒。

我皺了皺眉：“你們瘋了，人類因為古病毒而陷入絕境，你們不想著怎么解決，反而弄出又一個病毒，你們的行為無異于飲鴆止渴，遲早會把自己害死！”

“我想你不必擔心，因為我的實驗成功率為百分之百?！?/p>

我并沒有繼續(xù)聽他說話，直接推門進房，我太累了。

兩個月后，一位研究員坎坷地走進實驗室，嗓音都在發(fā)顫：“Doctor，我們已經(jīng)找到正確的位置了，你，要不要現(xiàn)在就去看看效果？”

基因編輯的基本原理，是利用基因工程改造的核酸酶作為“分子剪刀”，對目的基因進行編輯和定向改造。我先在基因內(nèi)選擇適合的靶點，然后要把有編輯功能的核酸酶帶到靶DNA區(qū)域，引起雙鏈斷裂、堿基替換、修飾……

幾個月后，那個嬰兒出生了。不會再被感染古病毒了。

人類終于還是戰(zhàn)勝了病毒。

我爬上了天臺，在原來的位置坐下。現(xiàn)在是黎明，陽光從地平線上射出，人類又迎來了新的一天。成功的消息早已放出了基地，到處都可以聽到人們歡呼的聲音，我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留下了一滴淚。回過頭，基地長已經(jīng)站在不遠處看著我了，我聽到他輕聲地對我說：“回家吧?！?/p>

家，多么溫暖的一個字。從我出身開始，除了父母沒有人再這么對我說了。這個字就像是對我的認可，對于我們基因編輯人類的認可，心頭涌動著一股暖流，我意識到：我們終于還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部分了。

“好。”

漸漸地，我失去了意識。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沖上來的人群、研究員們還有基地長。

我早就知道，我的身體已經(jīng)破敗不堪，只是一直硬撐著。現(xiàn)在，希望的曙光已經(jīng)普照了這個荒蕪的大地，終有一天，人們可以再次走出基地，那些塵封的記憶終究會被喚醒。

我叫，奧丁，一位普通的、基因編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