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云

白建平

“天邊飄過故鄉(xiāng)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喚。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有個聲音在對我呼喚。歸來吧，歸來喲，別再四處漂泊......”

不管何時何地，每當費翔演唱的這首歌的旋律激情澎湃地響起，我滿眼酸楚的淚水不由得一下盈滿眼眶。漂泊流落他鄉(xiāng)三十載，從少年走向壯年，從故鄉(xiāng)走向天涯。沉重的腳步，再也邁不出矯健的姿勢；花白的頭發(fā)里，再也夾不到故鄉(xiāng)的一根麥草，灰蒙蒙的天空，飄蕩的不再是一朵朵潔白的云彩；汽車尾氣的霧霾，代替了故鄉(xiāng)泥土的芬芳；水泥鋼筋森林的空間里，沒有了土窯洞煮飯的炊煙，柏油馬路上聽不到牛羊哞咩的叫聲，大屏幕的電視節(jié)目，沒有了兒時打谷場放映電影的精彩。異域他鄉(xiāng)漂泊的身影，一年一年，淡漠了媽媽眼光牽掛的拉扯，曾經(jīng)青春年少的豪情萬丈，換來的卻是空空如也的皮囊，耳邊時常回蕩著“浪跡天涯的游子，歸來吧，歸來喲”勾人魂魄的鄉(xiāng)音。

曾經(jīng)的一座座高山圍繞的小山村，一條四季潺潺流水的小河，一片片綠油油的田野里，黃昏暮日牛羊歸家的腳步，土窯洞上升起的一縷縷炊煙，打谷場上此起彼伏的歡樂號子聲，雪后初霽樹枝上下翻飛的鳥兒......這些深深刻印在記憶深處的圣地勝景，隨著這首歌的深情呼喚，把我的心慢慢地拉回到故鄉(xiāng)的四季交替，往復(fù)輪回中。

春天里，褪下媽媽縫制的粗布棉襖，提著爺爺編的柳條小筐，放學后的幾個小伙伴一溜煙跑向剛剛泛青的田野山岡，大睜著骨碌碌的雙眼，搜尋著剛剛從土地里探出頭的蒲公英、甜苣菜，一鏟一鏟地剜到小筐中。家里喂養(yǎng)的那幾只小兔、小雞，還等著去村里的代銷店換來念書用的鉛筆橡皮，還有那一顆顆饞人的水果糖，甜在嘴里香在心里的那香甜的滋味一直縈繞在心頭，甜蜜了在異鄉(xiāng)的每一個酸甜苦辣的日子。

暑假的餉午，趁著大人們午睡和門前柳樹上蟬鳴恬靜的空隙，暗號約好的幾個小伙伴，腳步輕輕地彎著腰，鉆出大路邊的玉米地，小衣小衫扔滿了河邊的沙灘，撲棱撲棱地像餃子下鍋地跳進山腳下的那條小河中，飛濺的水花驚起河邊草叢里一串串的蛙鳴。下大雨的時候，從上游水庫里沖出來的魚兒，在一群光屁股小孩狗刨式的追趕下，變成了飯桌上一年難得的一次美味。

秋天到了，金黃色籠罩了整個鄉(xiāng)村，四處的山巒田野披上了五彩斑斕的艷裝。地堎邊的地梢瓜塞滿了那一張張寡淡的嘴。山林里的野果果、柴胡、黃芩、蘑菇、松果采回一袋又一袋，換來了和父親進城趕集的門票，城里大開眼界的見聞又多了一次在小伙伴們跟前吹牛的資本。田地里燎豌豆，燒土豆冒起的一柱柱濃煙，引來了大人高聲的斥責。抬頭望著那南歸大雁的人字陣，歡樂的年紀里沒有一絲悲秋的情緒。

下雪啦，早晨吃過媽媽溫在鍋里的飯，頂著滿天的星斗，追著手電筒照亮的小路，踩著吱吱作響的積雪，向著村外的學校趕去。五里小路的寒侵雪染，走進教室，一個個冰花男孩女孩的怪樣子惹來了一陣陣的笑聲和老師關(guān)切的問候，跑路上學的孩子用爽朗的笑聲把冬天的寒冷驅(qū)散。

一季一季，一年一年，邁向外面的腳步越來越長，歸鄉(xiāng)返家的路越來越遠，寫信和打電話代替了父母耳邊的叮嚀，一步步走出去的路，在回家的時候要坐很久很久的汽車火車飛機，見面后兒時的小伙伴要打量好一會兒才能發(fā)出驚喜的喊叫。

在城市水泥森林的包裹下，分外想念故鄉(xiāng)那一望無際的山巒，看著高樓大廈住房窗臺上那一盆盆毫無生機的花卉，心底里冒出來的是那山野里一叢叢爛漫無比的野花。田地里那黃得耀眼的油菜花，紫格茵茵的胡麻花和土豆蔓上那一簇簇白的、粉的、紫的花兒，占滿了我人生的七彩畫板。

菜市場買來的菜，怎么都洗不干凈那股農(nóng)藥化肥的味道；味同嚼蠟的豬肉再多的調(diào)料都吃不出故鄉(xiāng)殺豬飯的那個饞人；瓶裝礦泉水的甜膩怎么都品不出故鄉(xiāng)山泉水的清冽；滿柜的時裝穿不出媽媽手工布衣棉鞋的溫暖；馬路上飛馳的汽車，追不回故鄉(xiāng)田野上漸行漸遠的牛羊，滴滴滴的喇叭聲，攪散的是心底故鄉(xiāng)田間暮歸的那一聲聲雞鳴犬吠。

止不住的思鄉(xiāng)情，望不到的歸鄉(xiāng)路，流不盡的酸楚淚。歸來吧，歸來喲，何處是歸途？故鄉(xiāng)的老房子已成斷壁殘垣，親情的觸須已經(jīng)難以延伸到那留有兒時足跡的泥土，蝸居他鄉(xiāng)小城的水泥房子里，望著那故鄉(xiāng)方向吹來的一絲絲風，飄來的一朵朵云，身居他鄉(xiāng)就像四處流落的飄蓬，心底里再也喚不來那一聲聲的親切的呼喚，沉重的腳步再也踏不上歸鄉(xiāng)的那條土路。

故鄉(xiāng)的人，故鄉(xiāng)的景，故鄉(xiāng)的情，只會在夢里一聲聲地叩響我的心扉。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鼻昵疤茣r的賀知章，浪跡天涯走一遭，身背空空的行囊，還能踏向歸家的路，我漂泊的足跡，離故鄉(xiāng)的路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敢問回家的路在何方？

老房基上的青石板圍成了莊稼地的堤堰，一塊塊的坡梁山地上長滿了樹木，綠滿了青草，開滿了野花，牛羊歸圈的土路被一條穿村而過的高速公路截成兩半，那條兒時帶來無限歡樂的清澈小河，已經(jīng)干涸成了一片白花花的卵石灘，互相問候了十幾年的左鄰右舍，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不知飛到了何處。

這就是我生活了十幾年的故鄉(xiāng)啊，這就是我魂牽夢縈了二十多年的故鄉(xiāng)啊。

不知從何時，兒時美好的記憶，戴上了貧窮落后帽子，故鄉(xiāng)的發(fā)展遠遠拉下了時代前進的步伐。當脫貧攻堅的春風吹進了故鄉(xiāng)的山腳旮旯，故鄉(xiāng)的親鄰搭上了整村搬遷的快車，東西南北四處安置了新家，冒過炊煙的土窯瓦房，在推土機的轟響下激起一片飛揚的黃塵，橫平豎直變成了一塊塊長滿莊稼的耕地。

故鄉(xiāng)的記憶永遠被定格在不知道哪一年的哪一天，故鄉(xiāng)的路就像那斷線的風箏，一頭扎進了我的心房，再也無法俯視我那親親的故鄉(xiāng)。只有那頭頂上的一片片云，依稀飄來故鄉(xiāng)的一縷縷風情，一年四季的風兒還在不停歇地對我呼喚，歸來吧，歸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