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出不由戶

蘭丹鳳

家家戶戶皆有門，為何有些門是這樣，有些門又是那樣？如何

從門中看出主人的身份和地位？門里門外的物件，到底有何寓意？

百里奚，五羊皮，臨別時，烹伏雌，炊扊扅，今富貴兮忘我為。

—明代《西麓堂琴統(tǒng)·扊扅歌》

這首琴曲《扊扅歌》傳說出自春秋時期名大夫百里奚的妻子。百里奚曾一度淪為奴隸，與妻子別離時，家中無米無柴，妻子只能殺掉唯一一只用來下蛋的母雞，以門閂代柴燒。后來，百里奚在秦國被重用。飛黃騰達的百里奚在府中大宴賓客，所賃女傭自言懂音律，于廳堂援琴而歌，即《扊扅歌》。女傭自訴為百里奚的妻子。百里奚也認出她來，并與她相認，兩人還為夫婦。后世之人常以“扊扅”稱糟糠之妻，其由概出自此。

所謂扊扅（yǎn yí），實指門閂。從《扊扅歌》可知，古時門閂可作柴燒，乃木制無疑。從“炊扊扅”可看出，百里奚當時的窮困之境。因為在中國古人看來，人要穿衣服，住宅要有門，大門是住宅的“臉面”，從小了說，可御寒防盜;往大了說，能影響家宅乃至家人運勢。不到萬不得已，誰會將門的重要構(gòu)件—門閂燒掉呢？

古代也有小區(qū)

在現(xiàn)代城市，居民生活區(qū)域被劃分成一個個獨立的住宅小區(qū)，這些小區(qū)四周大多建有圍墻或柵欄，僅留幾道門供居民出入。除了自家安裝防盜門之外，有些管理嚴格的小區(qū)，不僅有小區(qū)門，還有樓單元門，門禁頗多。小區(qū)公共事務(wù)則由物業(yè)公司統(tǒng)一管理?？傊?，現(xiàn)代住宅區(qū)的設(shè)計和配置，安全是第一考量。

其實，中國古人也生活在相對封閉管理的區(qū)域里，只不過那時不叫“××區(qū)”，而叫“××閭”或“××里”，居民出入閭里之門則喚“閭門”或“里門”?！吨芏Y·地官》記載“五家為比，五比為閭”“五家為鄰，五鄰為里”，故閭里為二十五家。

《詩經(jīng)·將仲子》云“無逾我里”，其意為，可以由里門而入，不要翻墻?？梢?，古代的閭里建有圍墻。又《史記·萬石君傳》曰“入里門，趨至家”，由此可知，古代居民歸家須先過里門，方能進家門，這與現(xiàn)代人的回家“程序”極為相似?，F(xiàn)代小區(qū)有物業(yè)管理，古代閭里則有里門監(jiān)一職，相當于守門衛(wèi)。閭里的存在表明，中國人大雜居、小聚居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

至東漢末年，曹操在規(guī)劃鄴城時推行城坊之制，閭里變成了坊。坊依然建有圍墻，開坊門以通出入。較大的坊，可四面各開一門，坊內(nèi)辟十字街，通達各門。較小的坊則只開東西坊門?？傊糯偫?、城坊之設(shè)置，與現(xiàn)代小區(qū)管理有異曲同工之妙。

古人出宅入戶，須過里門或坊門，時常還會遇市門。古代城中有市，市的出入口亦設(shè)門，即市門。市是貨物聚散和買賣之地，人流量大，故市門是古代絕佳的信息發(fā)布和廣播平臺，相當于現(xiàn)代的信息公告欄。如戰(zhàn)國時期商鞅變法，為取信于民，乃立三丈木于秦國都市南門，承諾任何人只要能將此木移至市北門，則予其十金。又如呂不韋在《呂氏春秋》成書后，也曾于市門張榜，宣言誰若能更改一字，便賞千金。

于市門發(fā)布信息的傳統(tǒng)演變至后世，就發(fā)展出“表閭”，即在閭門、坊門或市門前立表彰功德的刻石。之后，刻字與門合二為一，或為表彰而專立門，且此門不必具備門禁功能，這就是牌坊。最初的牌坊，多立兩柱于街口，中間以額枋相連，額枋書坊名，有些牌坊額枋之上斗拱相疊，斗拱上覆以有檐有脊的瓦頂。宋以后，牌坊式樣逐漸增多，且不限于一頂兩柱，而是多頂多門，坊頂造型也隨各代建筑風格的演變而變化。

“門臉”很重要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直指唐朝社會貧富差距巨大的尖銳矛盾。詩中所謂朱門，指富貴人家。在古代，大門顏色和裝飾代表著主人的身份和社會地位。如紅、黃兩色的大門只有君主和高級大臣才能享有，即“人主宜黃，人臣宜朱”。

明代朝廷對官民宅邸之門有嚴格規(guī)定。據(jù)《明會典》記載，庶民所居房舍不許用斗拱及彩色裝飾。那普通人家的大門是什么顏色？一般是黑色，如山西祁縣喬家大院為黑漆大門。喬家雖有錢，但非官宦人家，其住宅規(guī)模再大也屬民居，大門只能漆黑色。再如濟南舊城民居，也是清一色的黑漆大門。當然，貧窮人家只安裝得起不上漆的白板扉了。

然而，大門畢竟是住宅的“臉面”，若條件允許，誰都愿意裝扮一番自家的門臉，這主要體現(xiàn)在大門構(gòu)件的裝飾性上。門釘就不用想了，那是皇宮和官宦人家才能使用的裝飾，普通人也只能在城門中摸一摸。老百姓想裝飾大門，一般都是在門簪、門檻、門環(huán)以及門閂和鎖上做文章。

門簪是將安裝門扇上軸所用連楹固定在上檻的構(gòu)件，突出于大門上檻，類似于婦女頭上的發(fā)簪，不僅起固定作用，還具有裝飾效果。據(jù)史料記載，漢代已出現(xiàn)門簪，宋時居民常置兩具，至明清時已變?yōu)樗木?。一般而言，兩具門簪便可有效固定大門，后世門簪數(shù)量卻有所增多，其數(shù)量的變化反映了門簪由實用性向裝飾性的轉(zhuǎn)變。

門上有門簪，門下則有門檻。中國俗語說“門檻很高”，現(xiàn)在形容要求很高。實際上，中國古人造大門，普遍會建高高的門檻。越是富貴人家，越注重建高門檻。為何？門檻在古代也稱門限，多為木包鐵或銅皮，顏色與大門相同。門檻橫伏于門口，劃分出里外的界限。人們跨過門檻邁進去，退出來，故門帶有明顯的象征意義。

門正中則裝有門環(huán)，說得通俗點，就是門拉手。門環(huán)可方便開拉門，叩環(huán)有聲，可做敲門之用。在具有實用功能的門環(huán)上配以裝飾性的底座，即鋪首，就變成獸面銜環(huán)，并具有了另一重意義—驅(qū)邪。清代黃生《字詁》云：“門戶鋪首，以銅為獸面銜環(huán)著于門上，所以辟不祥，亦守御之義。”古代鋪首造型，常見玄武、朱雀等四象以及虎、獅、螭等猛獸頭狀，如秦咸陽宮遺址出土的青銅鋪首，造型為虎頭變形，雙目圓睜，威氣四射。

民間還有更簡單的門環(huán)，不配鋪首而成鈸狀，即門鈸。這種門鈸，周邊呈圓形或八角形，中部隆起如球面，上帶鈕頭圈子，外沿圈還會飾如意紋或蝙蝠圖形等吉祥符號，樣式簡潔又不失裝飾美。

門環(huán)也是用來鎖門的，前提是得扣上一把鎖。與門環(huán)一樣，古人的門鎖也體現(xiàn)辟邪之義。中國古鎖里最具特色的樣式是魚形鎖。唐末五代丁用晦的《芝田錄》云：“門鑰必以魚者，取其不瞑目守夜之義?！币共活?，是魚的生物特性，古人卻取其形而制鎖，其中立意與置鋪首相同。當然，有些人家也會另配搭扣而非直接用門環(huán)掛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