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跑腿”的情感傳話人

陳全忠

18歲時的一場車禍讓河南安陽的郜欣琪高位截癱，胸部以下失去知覺。但他沒有放棄，開了一家淘寶店，把代人傳話做成了一門生意，專門幫助情侶代表白、代道歉。目前郜欣琪的網(wǎng)店服務單價為5元，一個月大概有1000個訂單，每年要說3000多句“我想你”、4000句“對不起”。他說網(wǎng)店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被一場車禍顛覆的人生

1998年8月，高考完畢的郜欣琪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即將奔赴美好的人生。那個暑假，在去陜西秦嶺游玩的路上，他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的降臨，直到車子的急剎車聲響起，眼前天翻地覆。

等他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醫(yī)生告訴他：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導致了他高位截癱，胸部以下失去知覺。接下來的一年時間，他都必須躺在醫(yī)院接受治療。也就是說，他錯過了上大學的時間和機會，他未來的人生邊界，已被困在了一把輪椅上。

那段時間，郜欣琪天天以淚洗面，詛咒命運的不公：“為什么我這么倒霉？”為了他的治療費，父母到處借債，但從不在他面前提半個難字?？粗改该η懊蟮纳碛?，郜欣琪感到非常愧疚，他想：父母受到的打擊其實一點也不比他輕，人生既已如此，總要面對現(xiàn)實。

出院以后，為了排解抑郁的心情，郜欣琪買了一臺電腦，以玩游戲消磨時光。漸漸地，他對電腦游戲也沒了興趣。“既然活了下來，總要重新振作起來吧?！?005年，淘寶店開始興起，改變了人們購物的方式。郜欣琪從中看到了機會，自己或許可以在網(wǎng)上賣東西。

他先是賣小飾品和服裝，之后開始電話聯(lián)系廣州和深圳的店家給他郵寄一些手機、相機等數(shù)碼產(chǎn)品，再到淘寶轉(zhuǎn)賣，賺取利潤。因為是最早一批在淘寶上開店的人，郜欣琪賺到了第一桶金。3年的時間，他通過自己的打拼，讓因車禍而負債累累的家庭變了樣，并買了一套價值40萬元的電梯房方便日常出行。

隨著電商平臺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開淘寶店的人越來越多，廠家也可以開網(wǎng)店直銷，郜欣琪的利潤越來越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接下來該怎么走呢？他開始琢磨轉(zhuǎn)型的路子。

有一次，他登陸很久沒玩的一個游戲，發(fā)現(xiàn)有一對在游戲中認識的戀人因為吵架鬧翻了，女生在一氣之下把男生拉黑了，并刪除了微信等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過了幾天，男生就有點后悔，想跟女生道歉，挽回這段感情。兩人在不同的城市，又沒了聯(lián)系方式，男生只好請游戲中的好友幫忙傳話，沒想到還真的起了作用，不久兩人就冰釋前嫌，和好如初。

這也給了郜欣琪靈感：“如果某一方出于客觀原因無法到對方的城市，只能通過其他的方式聯(lián)系對方，中間傳話的環(huán)節(jié)就很重要。既然線下有跑腿服務，那么線上同樣也可以有代人傳話之類的服務，幫忙打個電話、發(fā)個短信，少收點費用，就當是給人與人之間牽線搭橋了。”

2018年，郜欣琪的網(wǎng)店“好運一線牽”重新開張。店鋪布置得極為簡單，上架的服務收費也不貴：幫忙發(fā)短信收5塊錢，打電話是10塊或20塊，價格看傳話內(nèi)容而定。

在淘寶開店當“情感傳話人”

網(wǎng)店開張了半個多月，一直無人問津。正在郜欣琪束手無策的時候，淘寶旺旺突然閃了起來，他點開一看，有人下單了！顧客是位男生，他顯得很著急：“我們吵架了，你能不能幫我告訴她，我在她家樓下等她?！?/p>

男生買了鮮花和禮物，擔心女孩家長在家，不敢莽撞上門，想讓郜欣琪幫忙給女孩傳個話。郜欣琪接了單，就開始給女孩打電話。女孩接電話時很詫異，立刻問郜欣琪是什么人。郜欣琪說：“我是淘寶幫人傳話的商家?！迸⒑芷婀郑骸熬尤贿€有這種服務？”郜欣琪說了男孩的名字，女孩就下樓去了。那一單，郜欣琪掙了10塊錢。

有了第一個顧客的好評，后面的訂單就越來越多。一般情況下，如果買家沒有特殊要求，郜欣琪在傳話中會直接介紹自己是淘寶上代為傳話的商家。但有時候，他還得隱瞞身份，配合演戲。郜欣琪因此扮演過買家的發(fā)小、朋友、同學等角色。

郜欣琪曾接到過6小時的通話訂單，從晚上10點聊到了凌晨4點，那是他最長的一次溝通。顧客讓郜欣琪扮演“在兄弟單位的大學同學”的角色，希望能通過與他的溝通，讓因吵架睡在隔壁房間的女友，知道自己的難處和煩惱。

顧客的電話開著功放，說話也特別大聲，目的就是讓一墻之隔的女友能夠聽到。中途有幾次因為實在太晚，郜欣琪想讓男士早點休息，男士回復道：“你再陪我聊一會兒，我聽見她房間還有動靜，她手機上的步數(shù)也還在增長，她還沒睡，應該還在聽我們說話。”

郜欣琪只得繼續(xù)聽下去，聽男士講自己如何開始這份工作、如何與女朋友相識，也講到了升職的煩惱、和女朋友的矛盾、對未來的打算……每講到一個新的環(huán)節(jié)之前，他還會給郜欣琪發(fā)文字提綱，讓郜欣琪照著他的思路去對話。最后，他發(fā)信息給郜欣琪：“我會多說說她的好，你也幫我多夸夸她?！?/p>

電話講到凌晨4點，郜欣琪聽見電話那頭女孩推門進來的聲音?！澳阙s快休息吧，明天早上還要上班，天都快亮了?！彪娫拻鞌?，旺旺上男孩發(fā)來信息：“謝謝你那么晚還陪我說這些。她都聽見了，謝謝?！蹦峭娫挘犁靼?0元半小時向他收費，顧客打了6個小時，最后給郜欣琪轉(zhuǎn)了300元作為酬謝。

在工作中找到了第二次生命

在郜欣琪接過的訂單中，并不是所有的話都能順利地傳遞到對方。有時候，對方一聽到某個名字，就直接掛了電話。這說明雙方的感情已經(jīng)出現(xiàn)很大的問題，甚至快到終點了。

2021年9月，郜欣琪接到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的訂單。她和男朋友吵架后鬧分手，想讓郜欣琪以她表哥的身份去幫忙說和。可是，每次說和之后，他們又再吵，她又來找郜欣琪求助，“哥，還能不能再幫幫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他?！卑雮€月內(nèi)，她找了郜欣琪4次。

她把兩人之間的故事和出現(xiàn)的問題都講給郜欣琪聽，郜欣琪也會幫她去分析問題出在哪兒?？墒牵犁髀?lián)系了很久，男生的態(tài)度都比較堅決。最后，郜欣琪勸她“別再下單花冤枉錢了”，并幫她聯(lián)系了男生，讓男生再見女孩一面，當面把話說清楚。郜欣琪說：“事件雙方有誤會能解除最好，畢竟話不說不明、砂鍋不打不漏。如果不是誤會的話，我可能也確實沒辦法幫上忙了。我只是牽線搭橋，人生的決定還得當事人自己來做?！?/p>

在郜欣琪看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多數(shù)在感情上還是比較在乎自己的感受。大多數(shù)買家都是一直在說對方的原因，對方對自己如何不好。這時候郜欣琪會和他們說：“如果你站在對方的角度上，你會怎么想？”

據(jù)郜欣琪多年的接單經(jīng)驗，下單的買家多是90后、00后的年輕人，其中80%的訂單都是情侶之間的問題，選擇拉黑的就占九成。這里面很多都是基于結(jié)婚前鬧矛盾的，比如彩禮、異地等問題。剩下20%就是一些比較日常的傳話，郜欣琪每個月打出去的道歉溝通電話能有兩三百個，每年要說大概3000句“我想你”、4000句“對不起”。

在訂單的評價中，不少人經(jīng)過傳話后而釋懷，也有不少人向郜欣琪道謝。“原來她已經(jīng)換號碼了，相忘于江湖吧。”“從別人那知道，她就要結(jié)婚了，祝幸福?！薄案兄x幫忙組織語言，最后努力就夠了”……

如今，郜欣琪每個月大概能接1000單上下，掙到5000元左右。目前這份工作也足夠維持他和家人的生活，同時也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和活著的意義。在郜欣琪看來，做這份工作，很多時候是在與大家內(nèi)心深處最脆弱和敏感的情緒共事。有時，他在電話里能感受到對方低落的情緒，曾有一位女孩在電話里邊哭邊對郜欣琪說：“謝謝你?？墒恰阏f，為什么兩個相愛的人卻不能在一起？”還有些已經(jīng)分手的情侶還牽掛著對方，逢到過生日時，還希望可以通過郜欣琪去送個祝福、唱首歌，或者將寫好的一段話轉(zhuǎn)念給對方聽。

郜欣琪越來越覺得，盡管賺到的錢不多，但是做這件事挺有意義，最起碼能通過自己去幫助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