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

摘要：話劇《茶館》是老舍先生在當代文學階段創(chuàng)作的最成功、最有影響力的文學作品。全劇共分為三幕，其中出場人物和臺詞數(shù)量都非常多，演繹了從1898戊戌變法失敗到抗戰(zhàn)勝利這五十年的中國社會歷史，這部話劇有著無與倫比的藝術價值，深刻反映了近代中國社會在轉型時期各個階層面臨的種種抉擇以及最后的結局。

關鍵詞：《茶館》;老舍;近代社會;人道主義;藝術特色;創(chuàng)作背景

《茶館》飽含人道主義精神，是老舍先生為舊時代唱的一曲悲歌。話劇表達的不只是老舍對舊社會的憎惡，還有對新時代的希冀與期望。整部作品蘊含的情感來源于老舍悲天憫人的情懷，他是個天生的自由主義者，他不懂政治，但他只是單純地同情、憐憫舊社會的貧窮者甚至是殘暴者，他從那個時代脫離出來，站在制高點上，不帶任何偏見地審視那個近代以來狼狽不堪的舊社會，為它送葬并迎接新社會的到來?！恫桊^》問世之后，有不少朋友給老舍去信，問為什么要單單寫一個茶館呢？后來老舍對此作了簡單的回復：“茶館是三教九流會面之處，可以多容納各色人物。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這出戲雖只有三幕，可是寫了五十年來的變遷。在這些變遷里，沒法子躲開政治問題。可是，我不熟悉政治舞臺上的高官大人，沒法子正面描寫他們的促進與促退。我也不十分懂政治。我只認識一些小人物，這些人物是經常下茶館的。那么，我要是把他們集合到一個茶館里，用他們生活上的變遷反映社會的變遷，不就側面地透露出一些政治消息么？這樣，我就決定了去寫《茶館》?！盵1]

由此可見，《茶館》這部作品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短短幾萬字便勾勒出中國近代半個世紀的社會，這也證明了老舍在現(xiàn)代漢語運用上的熟練。

一、“以小見大”——通過《茶館》窺探中國近代社會

《茶館》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都代表了當時中國社會的某一類群體或階級。比如王利發(fā)，他從始至終都在給別人請安，這一行為表面上看是封建思想在他身上的烙印，更深層次則是王利發(fā)在“求生”，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卑躬屈膝來換得別人對自己的施舍，所以王利發(fā)是當時小市民階層的典型代表，很多像王利發(fā)的小市民階層都有自己的一份家產，這份家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好可以養(yǎng)家糊口，可還得跟在動蕩的社會后面如履薄冰，其實他們也關注國家政事，但苦于自己力量太過渺小，因此就把生存作為唯一的目標。在康、梁維新運動失敗以后，小市民階層也往往表現(xiàn)出失落的情緒。

常四爺心地善良，淳樸熱情，十分愛打抱不平，他始終相信憑自己的力氣吃飯，這一點和《駱駝祥子》里的祥子很相似，但是常四爺最后并沒有被異化，還是保持著自己的本心，只是經過歲月的雕刻之后對現(xiàn)實無望了。他憑良心干了一輩子，到了七十多歲只落得賣花生米，他的老朋友都相繼去世，是他拿著自己僅剩的積蓄為他們置辦后事。老舍用常四爺來代表中國近代社會進城的農民，揭示了“好人沒有出路”的“道理”。

還有秦仲義，他是當時民族資產階級的代表。他在第一幕說：“把本錢攏在一塊兒開工廠！”“頂大頂大的工廠！那才救得了窮人，那樣才能抵制外貨，那樣才能救國！”。由此可見，19世紀初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懷著愛國的熱情，他們有著“實業(yè)救國”的精神，深信辦好工廠就能抵制洋貨、挽救民族危亡?？墒?，到了第三幕，秦仲義的工廠被拆掉了，他歷經幾十年奮斗的成果毀于一旦了，這也側面反映出當時的民族資產階級有著軟弱性和妥協(xié)性。20世紀二三十年代，民族資產階級力量還很弱小，必須與工人、農民等無產階級聯(lián)合起來才能取得革命的勝利，老舍通過秦仲義一方面展現(xiàn)了民族資產階級的奮斗過程和結局，另一方面揭示了其失敗的原因。

龐太監(jiān)是清末僥幸存活下來的“毒瘤”，老舍把他塑造成封建統(tǒng)治者的走狗。第一幕中龐太監(jiān)說了這樣一句話：“誰敢改祖宗的章程，誰就掉腦袋！”他還凈做一些買賣人口的勾當。老舍通過龐太監(jiān)形象地指出了封建余毒對中國的危害。

再比如沈處長，他出現(xiàn)在第三幕的最后，從小劉麻子介紹自己對茶館的想法到傳老王利發(fā)出來的過程，他的臺詞始終只有“好！”。 沈處長的言談舉止反常、滑稽又可笑，剛開始這點很讓人困惑，但是仔細品味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原因，他剛出場時“穿軍便服;高靴，帶馬刺;手執(zhí)小鞭。后面跟著二憲兵”。從這一細節(jié)可以看出沈處長是帝國主義的走狗，他為帝國主義賣命以身居高位，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不論跟誰說話只說一兩個字來顯示自己的優(yōu)越感，故意把“好”說成“蒿”，老舍幽默風趣地用沈處長來諷刺當時的買辦階級和帝國主義走狗。

除了人物的身份能反映出當時社會各個階級的狀況之外，人物的言行舉止及茶館場景也能反映出當時社會的情況。比如幕啟中：在這里，可以聽到最荒唐的新聞……像把海邊上都修上大墻，就足以擋住洋兵上岸?！蜓輪T新近創(chuàng)造了什么腔兒，和煎熬鴉片煙的最好的方法。當時中國開眼看世界只進行到學習西方先進制度這一步，已然經歷過洋務運動和鴉片戰(zhàn)爭，底層群眾抵御西方入侵的思想?yún)s還停留在不著邊際的幻想中，而且鴉片仍然殘留在當時的社會，更加證明了近代中國探索與反抗的艱辛。常四爺說：“唉！連鼻煙也得從外洋來！這得往外流多少銀子啊！”這一橋段反映了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白銀外流、清政府財政虧空的情況。茶館的規(guī)模越來越小，“莫談國事”的字條卻越來越大，反映了隨著社會越來越動蕩，茶館越來越沒有了棲息之地，政治的敏感度也越來越高的事實。

二、《茶館》體現(xiàn)的人情人性和人道主義情懷

由于《茶館》中的各色人物都屬于不同的階級，他們的性格也就截然不同，而且還會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

年輕的王利發(fā)精明、自私，但是心眼不壞，他面對三教九流的人總是能游刃有余，他從始至終都能把賬記得牢牢的。老年的王利發(fā)給人的感覺更單純了，也許是經過歲月的雕刻和打磨，他對許多事情已經看淡了，他只盼望著他的孩子能夠有出息，好好活著，他還勸小二德子不要打人，足見其善良。后來，王利發(fā)把親人送走，并把自己埋葬在了茶館之中，這是他對舊社會和自己人生的告別。舊社會給弱者的壓迫是非常巨大的，像王利發(fā)、常四爺那樣能堅守住自己本心并且不被異化成行尸走肉的人真的很少。最后王利發(fā)、常四爺、秦仲義三個人在大街上撒紙錢，也表現(xiàn)了老舍樸素的人道主義情懷。

三、《茶館》的藝術特色

在語言上，老舍的語言幽默、諷刺，極具戲劇特色而且使用地道的北京方言，使整部話劇的劇本乃至演出效果趣味盎然。比如第一幕王利發(fā)說的第一句臺詞便是：“唐先生，你外邊蹓蹓吧！”這句話便委婉地拒絕了唐鐵嘴想要蹭茶喝的要求，又體現(xiàn)了北京地道的方言。還有二德子跟常四爺斗嘴：“甭說洋人打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這里的“甭”是地道的北京方言，“管教”一詞及其重復使用也展現(xiàn)出二德子作為打手的囂張氣焰。劉麻子招呼王利發(fā)和松二爺時說：“您二位真早班兒”。這里“早班”和兒化音的使用也體現(xiàn)了北京方言字正腔圓的特點。唐鐵嘴在溜須秦仲義的時候說：“這位爺好相貌，真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雖無宰相之權，而有陶朱之富?！边@句話鮮明地反映出唐鐵嘴溜須拍馬的功力，真是人如其名，順道還點出了唐鐵嘴愛財?shù)男睦?。后來在特務宋恩子和常四爺?shù)膶υ捴?，常四爺說：“我，我愛大清國，怕他完了！”常四爺前后說話內容的矛盾性表現(xiàn)了他對封建統(tǒng)治階層的不滿，極具諷刺意味。

在情節(jié)結構上，全劇分為三幕，按照時間順序發(fā)展，整部戲劇沒有激烈的矛盾沖突，也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只有時間在細水流長地向前走。全劇以茶館和王利發(fā)為核心，用茶館來籠罩住三教九流的人，然后王利發(fā)來牽線搭橋，以這些人物碰撞出的火花為線索，將全劇進行下去?？v觀全劇，相同的人物在每一階段的性格和形象都有略微的差別，作者通過人物個性的表現(xiàn)來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比如康順子出場的時候，目的是去找龐太監(jiān)算賬，然后被王利發(fā)的妻子留下來打下手，康順子溫柔樸實又有反抗精神的性格支撐著她的戲份從第二幕走到最后一幕離開茶館的時候。其它的線索大抵如此，基本都是采用以人物來帶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方式，這也是《茶館》的獨特性所在。

此外，《茶館》在人物的設置上有著某種“輪回”的感覺，基本上都是子承父業(yè)，因為茶館走過了半個世紀，作者想要完整地反映社會的變化，除了將特定的人固定到茶館中，還要把他們的子孫也放到茶館當中去類比，這樣才能看到人世變遷的蒼涼，讀來有一種“物已不是人更非”之感。比如唐鐵嘴年輕時就油嘴滑舌，吸食鴉片，以相面為生，等他老去之后，他的兒子小唐鐵嘴和他一樣勢利，巴結龐四奶奶，而且依舊是滿嘴玄言，還會看星象，有望成為“天師”，比起他父親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劉麻子年輕時說媒拉纖，心腸歹毒，以后的小劉麻子依舊從事他父親的這一行，而且變本加厲，不僅巴結上了沈處長，還要把茶館改造成“花花聯(lián)合公司”，可謂是打造了一個現(xiàn)代化的“青樓”。其實，老舍對這些人物還是愛憎分明的，有的人物一直也沒有后人來頂替他們的戲份，如王利發(fā)、常四爺、秦仲義還有康順子等，因為作者想要凸顯社會的變肯定要以不變來做參照，那么這些人物就是不變的，也是老舍最喜愛的人物。而另一批子承父業(yè)的人物諸如小唐鐵嘴、小劉麻子、小二德子等等就是真真正正沒有掙扎反抗過而直接被社會淘汰的，也是作者比較憎惡的人物。但總體來講，老舍懷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對這些人物都十分同情、憐憫。

四、《茶館》的主題及創(chuàng)作歷程

魯迅說，悲劇就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撕毀給人看?！恫桊^》的悲劇性就在于近代中國社會及其里面掙扎反抗的人被無情地摧毀，表達了老舍對舊時代的埋葬和對新時代的迎接，是一曲帶笑的葬歌。第三幕中王利發(fā)、秦仲義、常四爺在大街上撒紙錢為自己送葬讓人倍感蒼涼，直接點名了主題：民族資產階級不能救中國，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

這部話劇完成于1956年，而老舍在1946年2月應美國國務院邀請赴美講學。建國之后，周總理讓曹禺給老舍寫信，請老舍盡快回國為人民繼續(xù)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老舍回到北京之后，感嘆于祖國的新氣象，愛國情感油然而生，他迫切地想要在這一時期產生大量作品去歌頌祖國，但是在當時以延安文學為主要方向的文藝政策之下，老舍屢試屢敗。他從前深受五四運動影響，習慣了以啟蒙和批判的視角去創(chuàng)作，但建國之后的文藝政策不允許他這樣做，他在戴上沉重的政治枷鎖之下幾乎不會創(chuàng)作了。直到1956年“雙百”方針實施后，文藝政策稍微松動，《茶館》才橫空出世，但老舍在當代文學階段創(chuàng)作成就較高的作品也就僅此一部了。

老舍的古典文學功底是非常深厚的，當時人藝劇院院長曹禺看到第一幕寫北京裕泰大茶館時，處于狂喜狀態(tài)，“我的心怦怦跳，幾乎要跳出來。我處在一種狂喜狀態(tài)之中?！辈茇磸蛷娬{，它“古典”、“夠古典”。[2]

《茶館》的排演還經歷了一段曲折的過程。1958年全國掀起了一場大躍進運動，這一運動也延伸到了文學領域之中，同年3月5日，北京人藝落實大躍進指標的氛圍越來越火熱，而此時《茶館》正好在首都劇場排演，共演了49場。但是大躍進的氛圍不能容忍《茶館》的存在，于是文化部某官員便開會指責《茶館》;此外還有陳徒手在人藝《茶館》的檔案中，發(fā)現(xiàn)了《讀書》1959年第2期有一篇《評老舍的<茶館>》，內容大致是批評劇本中的人物大多數(shù)是消極的，沒有現(xiàn)實教育意義，充滿了火藥味。由此可見，《茶館》的前期創(chuàng)作和排演都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政治的規(guī)約和管束。

“看了《茶館》就可以明白為什么我們今天的生活是幸福的，應當鼓起革命干勁，在一切的事業(yè)上工作上爭取躍進，大躍進！”[3]當時能把政治和藝術平衡好的作家寥寥無幾，而《茶館》的成功之處就在于它不僅體現(xiàn)了老舍獨特的藝術魅力，而且還符合當時特殊時代的政治語境，是近代中國社會藝術化的縮影。

參考文獻：

[1]曾廣燦 吳懷斌.老舍研究資料（上）[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551.

[2]蔣泥.老舍之謎[M].北京：中國書店，2007：139-140.

[3]曾廣燦 吳懷斌.老舍研究資料（上）[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0：546.

作者簡介：張竣淇（2001.12.08），男，漢族，遼寧省沈陽市人，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2020級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yè)在讀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