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攖寧的內(nèi)丹性命功夫論

丁常春

《〈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注》(1)《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系《道藏輯要》胃集七所收《孫不二元君法語》之《坤道功夫次第》十四首，傳為全真七子中唯一女冠孫不二(1119—1182)所作。(以下簡稱：詩注)是陳攖寧于1916年為其所收的第一位弟子呂碧城(1883—1943，安徽旌德縣人)而作，并于1933年重校出版。詩注是陳攖寧的處女作，亦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據(jù)筆者掌握的資料，迄今為止，盡管學界對詩注的一些內(nèi)丹原理、方法及其特色等已有合理探討，但對其撰寫背景及內(nèi)丹思想未有充分認識，且存在曲解；(2)卿希泰主編《中國道教思想史》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1頁)、尹志華《陳攖寧的仙學思想》(《宗教學研究》1999年第1期，第24頁)都主張陳攖寧未講內(nèi)丹的具體操作程式，即內(nèi)丹功夫次第。范麗君《陳攖寧女丹修煉思想初探》(碩士學位論文，山西大學，2012年，第9-10頁)對詩注的內(nèi)丹功夫次第詮釋也有不少誤解。對詩注所介紹的丹法是否屬于北派丹法，亦待辨正。(3)卿希泰主編：《中國道教史》第4卷，第408頁；卿希泰、詹石窗主編：《中國道教通史》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62頁。故此，筆者試逐一解析。

一、《〈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注》的撰寫背景

近代以來，西學東漸，特別是科學思想的傳播，道教文化被視為“迷信”，遭到大力撻伐。如胡適就直言不諱：“道教中所謂(三洞)的‘經(jīng)’，那也是《道藏》中的主要成分，大部都是模仿佛經(jīng)來故意偽作的。其中充滿了驚人的迷信，極少有學術價值?！?4)胡適：《胡適口述自傳》，唐德剛譯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250頁。基督教伴隨著西方列強的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侵略而滲透到中國廣大的鄉(xiāng)村和城鎮(zhèn)，也使道教遭至前所未有的沖擊。面對如此嚴峻形勢，陳攖寧清醒地認識到：武力侵略只是掠奪土地、毀滅肉體，危害尚淺；文化宗教浸透“奪人思想、劫人靈魂”，危害更深，且只能通過加強本國原有文化來抵抗，武力無計可施，而我國已有仙學便是抵抗外來文化宗教侵略的最好選擇：“若非用仙學精神，以挽此頹勢，則中華民族之文化，日益沒落，嗟吾黃帝子孫，尚有何幸福之足言哉！”(5)郭武編：《陳攖寧卷》，戴逸主編：《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06、322頁。

陳攖寧所倡仙學多屬內(nèi)丹，尤其為女丹。在陳攖寧看來，倡導女丹不僅體現(xiàn)了男女平等，而且還因為女子內(nèi)丹修煉比男子更快成就：男子必須三年完成的修煉，女子只需要一年，這是由女子生理上的特殊性決定的。而今女子學道，“每苦于無書可閱、無經(jīng)可講，雖有許多好道之人，因一時尋不著門徑，往往誤入歧途”。(6)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1、93頁。傳世的數(shù)種女丹訣多為男子所著；女子著者，除曹文逸《靈源大道歌》外，唯有《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與天元服食、人元雙修相比，孫不二女丹堪稱自古及今的上乘仙道，值得志于修仙者效法。(7)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0頁。天元服食很難履行，陳攖寧等曾于1922—1932年在上海梅隴鄉(xiāng)煉過外丹就未成功；人元雙修又向來是秘傳，絕不會成書外傳；其他諸派及各種壇社所傳內(nèi)丹學僅能健身延壽，無疾而終，離仙道甚遠。故此，陳攖寧為《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作注并公開發(fā)表，以便廣為傳播。

可見，《〈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注》雖緣起于呂碧城學習女丹之需，亦為應對外來文化宗教入侵，為復興道教文化、弘揚內(nèi)丹學而作。

二、《〈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注》的內(nèi)丹功夫次第論

內(nèi)丹性命雙修功夫的基本次第通常為煉己、煉精化炁、煉炁化神和煉神還虛，這為宋元以來的內(nèi)丹家所宗本。煉精化炁是16-64歲已化精、耗精者修煉之功法，而“童男未化精者之修”則不需初關煉精化炁之工。(8)伍守陽：《天仙正理淺說》，《藏外道書》第5冊，成都：巴蜀書社，1992年，第847-848頁。童體己破的修煉者必須先煉己筑基，而后才能煉精化炁、煉炁化神和煉神還虛。而女丹功夫次第必須在煉精化炁前進行斬赤龍。

陳攖寧主張，仙家上乘功夫簡易圓融，本來無先后次第?！秾O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中所謂“次第”僅就效驗深淺而言，此詩第一至十四首所述功夫，“皆是一氣呵成，不是劃分作十四個段落”，必須前后統(tǒng)一理解，才能得其綱要。但為方便修煉，陳攖寧又提出，《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第1-7首講內(nèi)丹前半部功夫，第8-14首講內(nèi)丹的后半部功夫；(9)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0、32頁。并在詩注中對男女內(nèi)丹功夫次第劃分為煉己、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等步驟。

(一)煉己與煉精化炁

詩注認為，《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第1-7首講內(nèi)丹前半部功夫，即煉己與煉精化炁。

第一，收心。

傳統(tǒng)內(nèi)丹學(10)宋元以來的內(nèi)丹學主要為鐘呂系內(nèi)丹學，全真道南北宗內(nèi)丹學是其代表。本文所引內(nèi)丹學均為全真道北宗觀點。主張，煉己是入手功夫，其內(nèi)涵之一就是除妄念。如《青華秘文》說：“但于一念妄生之際，思平日心不得靜者，此為梗耳，急舍之，久久純熟?！?11)張伯端：《青華秘文》，《道藏》第4冊，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書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64頁。即妄念一來，便覺知舍棄，此謂煉己?！蛾愄摪滓?guī)中指南·止念第一》云：“念起即覺，覺之即無，修行妙門，惟在此已。此法無多子，教子煉念頭，一毫如未盡，何處覓蹤由。夫無念者，非同土石草木，塊然無情也。蓋無念之念，謂之正念，正念現(xiàn)前，回光返照，使神御氣，使氣歸神，神凝氣結，乃成汞鉛?！?12)陳虛白：《陳虛白規(guī)中指南》，《道藏》第4冊，第384頁。意為功夫入手即止念，止念就是使妄念不生，正念現(xiàn)前，此謂煉己。

陳攖寧亦指出，內(nèi)丹初下手須收心，即除妄念，“掃空生滅?！?。 生滅海是指人的念頭：人在剎那之間無緣無故浮現(xiàn)雜念，雜念忽起忽滅，漂浮不定。欲掃空雜念，須使念頭歸一，即“固守總持門”?！翱偝珠T”就是玄牝之門，即玄關一竅。玄關一竅就是神氣穴，即一陰一陽、一神一氣，“能使陰陽相合、神氣相摶”?！肮淌乜偝珠T”就是凝神入氣穴。凝神入氣穴時，神在氣中，氣包神外；是時，既要不滯于跡象，又要不墮于昏沉；“雜念不可起，念起則火燥”；真意不可散，真意散則火寒。(13)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3、24頁?？梢?，陳攖寧的凝神入氣穴論與前人所說大致相同，只是前人沒有明確這是守玄關的功夫。

陳攖寧還指出，內(nèi)丹修煉之人必須設法斷絕塵緣，除掉幻境，方能收到速效。身中陰魔制造的種種景象就是幻境，如使人產(chǎn)生愛戀，感到悲傷、恐怖，起憎恨，甚至出現(xiàn)“神識昏迷，自殘肢體”等。(14)洪建林編：《仙學解秘——道家養(yǎng)生秘庫》，大連：大連出版社，1991年，第653-654頁。以前內(nèi)丹家亦有提出入手要絕塵緣，但認為除幻境是十月關的功夫。如陳致虛《金丹大要》說：“去色欲，絕恩愛，輕財物，慎德行，四者為煉己之大要?！?15)陳致虛：《金丹大要》，《藏外道書》第9冊，第812頁?？梢姛捈阂^恩愛，看輕財物，即斷絕塵緣。十月關中會出現(xiàn)許多幻覺，內(nèi)丹家稱為外境或魔，(16)鐘離權、呂洞賓：《鐘呂傳道集》，《道藏》第4冊，第680頁。魔的產(chǎn)生是由于元神之陰未除盡。

綜上，陳攖寧主張，內(nèi)丹初下手是收心；收心即除妄念，除妄念之法是凝神入氣穴。這與以前內(nèi)丹家所說煉己不完全相同。以前內(nèi)丹家雖有提出煉己即止妄念，但除妄念之法不是凝神入氣穴，凝神入氣穴是煉己之后的功夫。煉己完成后，正念現(xiàn)前，回光返照，使神御氣，使氣歸神，即凝神入氣穴而小藥產(chǎn)生。

第二，養(yǎng)氣。

傳統(tǒng)內(nèi)丹學主張，氣分為先天炁和后天氣；先天炁即元氣，后天氣即呼吸氣，兩者是母子關系。如伍真陽說：“二炁者，先天是元炁，后天是呼吸之氣，亦謂之母氣與子氣也?！?17)《藏外道書》第5冊，第786頁。

陳攖寧亦提出，先天陰陽未判之氣是先天炁，后天氣是元精。后天氣和先天炁是母子關系：后天氣是子，先天炁是母。丹道把后天氣比喻為水，而把先天氣比喻為金。按照五行相生之說，金能生水，這是先天變?yōu)楹筇??！暗さ乐卦谀孓D造化，使水反生金，是后天返還先天”。(18)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5頁。但陳攖寧所說“后天氣，丹道喻之為水”，是襲取李西月的說法，而李西月這一觀點又來自《金丹真?zhèn)鳌贰！督鸬ふ鎮(zhèn)鳌纷钤缣岢鏊幏钟小昂筇熘兄忍臁薄跋忍熘兄忍臁钡恼f法。(19)孫汝忠：《金丹真?zhèn)鳌罚恫赝獾罆返?1冊，第874頁。李西月在《道竅談·后天次序》中，將“后天”分為“后天”與“后天中之先天”，“先天”分為“先天”與“先天中之先天”?！昂筇臁笔侵赋跎脑?；“后天中之先天”是指元精沖關歸爐后再次發(fā)動?！跋忍臁笔侵冈甲鏋?；“先天中之先天”是指采取歸爐后的原始祖炁。“后天”與“后天中之先天”是玉液煉己(筑基)階段對元精的不同稱呼。“先天”與“先天中之先天”是金液還丹階段(煉精化氣)對先天炁的不同稱呼。(20)李西月：《道竅談》，《藏外道書》第26冊，第611-612頁。

陳攖寧所說的先天炁及其后天氣關系，與李西月又不同。李西月所說“后天”與“先天”是從廣義的“先天”范圍內(nèi)來劃分的，“實指以筑基完成為分界的前后兩部分工序，之前為后天之身，之后為先天之體”。(21)卿希泰主編：《中國道教史》第四卷，第350頁；張曉粉：《李西月內(nèi)丹思想及其特色淺析》，《宗教學研究》1999年第1期，第115頁。而陳攖寧所指并非“以筑基完成為分界的前后兩部分工序”來劃分。內(nèi)丹學一般認為后天氣是呼吸氣，先天元精，丹道把它比喻為水。

陳攖寧還指出，前人所說的九轉還丹，陽數(shù)的最大是九，金的成數(shù)亦是九，故稱九還，不是限定還丹需要轉九次。這與前人所說相同。他又提出，要想返回到先天，必須從后天功夫入手，因為先天難于捉摸； 當培養(yǎng)后天氣充足的時候，那么先天氣自然產(chǎn)生，這叫“子肥能益母”。(22)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5頁。此論襲取李西月的觀點。

第三，行功。

傳統(tǒng)內(nèi)丹學主張，當先天一炁產(chǎn)生，就得采藥，然后行小周天火候。小周天火候是從子至午六陽時進陽火，從午至子六陰時退陰符。(23)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799頁。

陳攖寧亦提出，常常凝神斂息，“不久即可由造化窟中，采取先天一氣”；斂息是指呼吸之氣蟄藏而不動；凝神是指虛靈之神凝定而不散。采取先天一氣后就得進陽火、退陰符?！斑M陽火”是在背脊一路，自尾閭升上泥丸；“退陰符”是在胸前一路，自泥丸降到下丹田。升就是進陽火，降就是退陰符。進陽火時，自覺身中熱氣蒸騰；退陰符時，則身中的熱氣漸歸冷靜?？梢姛釟馐⒓催M陽火，熱氣平即退陰符。(24)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5-26頁。這與前人所說進陽火、退陰符在任督二脈運行大體相同。

關于先天一氣應機發(fā)動之景象，陳攖寧意指，“周身關竅齊開，耳聞風聲，腦后震動，眼中閃光，鼻中抽掣”。(25)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6頁。此先天氣發(fā)生，丹家稱之為活子時。但在伍柳派看來，這是得大藥之景，不是小藥產(chǎn)生之景。(26)伍守陽：《伍真人丹道九篇》，《藏外道書》第5冊，第870頁。小藥產(chǎn)生之景為：全身的毛孔都發(fā)癢，身心快樂，陽物勃然而舉，丹田暖融融，忽然發(fā)生吼聲，神炁如磁石互相吸引一樣，意和息如蟄蟲之互相抱合而睡眠一般，有一異物入丹田，像婦人受胎一般，呼吸間斷了，身心的快樂在面容上表現(xiàn)出來，神和炁相互融合，只覺萬竅千脈一齊開了。(27)柳華陽：《金仙證論》，《伍柳仙宗》，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647頁。

陳攖寧還指出，女丹修煉欲求到上述景象，必須在斬赤龍之后，而孫詩所說的卻是在斬赤龍之前，恐怕很難有這種效果。(28)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6頁。此論與前人所說相同。

第四，斬龍。

傳統(tǒng)內(nèi)丹學主張，女丹斬赤龍就是用法煉斷月經(jīng)。(29)董沛文主編：《女丹仙道》上冊，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2年，第89頁。老年婦女則需先讓月經(jīng)再來，然后再煉斷；童女內(nèi)丹修煉不需要斬赤龍。

陳攖寧亦指出，龍指女子的月經(jīng)。斬龍就是用法煉斷月經(jīng)，使其永不再來。并且，斬赤龍是神仙家獨門傳授，有無上的玄機，非其他各種宗教、哲學、生理衛(wèi)生學所能比擬，亦是女子修煉與男子之異，及女子比男子成功更快之因。老年婦女月經(jīng)自然斷絕，生機缺乏，內(nèi)丹修煉更難；其內(nèi)丹修煉法要無中生有，使已經(jīng)絕經(jīng)的老年婦女再來月經(jīng)，“然后再以有還無，按照少年女子修煉的程式，漸漸依次而斬之”。(30)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6-27頁。月經(jīng)未行的童女果然生有早慧，徹悟性命雙修功夫，自然更易成就。這與前人所說相同。

陳攖寧還指出，凡說鉛、金、虎都屬于一物，是比喻人身中靜極而動之先天陽炁。當采取先天氣的時候，必須借后天氣以為樞紐；“陽氣發(fā)生，陰神必須同時而應”。(31)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7-28頁。這與前人所說不同，因為傳統(tǒng)丹家主張陽氣發(fā)生，元神必同時相應。如伍守陽說：“夫炁與神皆有動靜，而靜極之際正有動機。炁動即有神動?！?32)伍守陽：《天仙正理淺說》，《藏外道書》第5冊，第836頁。顯然，陳攖寧在此處沒有明確斬赤龍的具體功夫。

第五，養(yǎng)丹。

內(nèi)丹學主張，調(diào)息是小周天火候的用法，本來具有進陽火退陰符、沐浴溫養(yǎng)的意思。調(diào)息就是使凡人之息轉為真息，真息為：一呼一吸為息，不呼不吸亦為息。調(diào)息的作用是調(diào)呼吸之氣而使之藏伏；唯能伏此氣，則精可返而復還為先天之炁，呼吸亦離口鼻。(33)伍守陽：《仙佛合宗語錄》《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647、820頁。

陳攖寧指出，煉后天氣，就用調(diào)息凝神之法；采取先天氣，須等身中有生氣發(fā)動時下手。他在《答復蘇州張道初君十五問》中說：“調(diào)息之法，中粗而精，自始至終，皆不可離?！?34)洪建林編：《仙學解秘——道家養(yǎng)生秘庫》，第107頁。調(diào)息就是心神一靜，隨息自然。凝神是把已清之心收入氣穴。當心未清凈的時候，不要亂閉眼睛，“先要自勸自勉，勸得回來，清涼恬淡，始行收入氣穴”，這才稱為凝神；“然后如坐高山而看眾山眾水，如燃天燈而照九幽九昧”，即所謂“凝神于虛”。(35)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9頁。這是襲取李西月的觀點。(36)李西月：《道竅談》，《藏外道書》第26冊，第631頁。

關于調(diào)息之法，陳攖寧還指出，元神抱住元氣，真意系住真息，在丹田中宛轉悠揚、聚而不散，于是內(nèi)藏之氣與外來之氣相交結于丹田；“神氣相守，息息相依”。(37)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9頁。調(diào)息實質(zhì)上是以后天呼吸尋真人呼吸處。這與伍守陽觀點基本相同。伍氏主張調(diào)息就是以神馭氣，即心息相依，一呼一吸合乎自然，不可執(zhí)著有無。(38)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821頁。

陳攖寧亦指出，凝神調(diào)息，調(diào)息凝神，漸采漸煉，漸凝漸結，即養(yǎng)丹；不是必須有黍米之象。(39)郭武編：《陳攖寧卷》，第29頁。這就是煉精化炁的功夫。

可見，陳攖寧的調(diào)息凝神之法，與前人所說基本相同。他所說的養(yǎng)丹實指煉精化炁功夫。

第六，胎息。

內(nèi)丹學主張，伏氣，當煉精化炁時，稱之為調(diào)息；在煉炁化神時，稱之為胎息。胎息實質(zhì)是指神炁不相離，心定息停。(40)陳兵：《道教修煉養(yǎng)生學》，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69頁。胎息之功就是以我呼吸之息返還為胎中息，是時，用胎息來養(yǎng)胎神，使神氣乘胎息之氣而入定。如是久久無間斷，綿綿密密，直證陽神大定，就是“胎圓”。(41)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822-824頁。

陳攖寧提出，胎息時，心依于息，息依于心，則心與息長相依。是時，先天炁又貫通上中下三丹田，神能忘一切色相，色相既除，則與太虛相合一。(42)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0頁。他還在《〈黃庭經(jīng)〉講義》中說：“仙道貴在以神馭氣，使神入氣中，氣包神外，打成一片，結成一團，紐成一條，凝成一點，則呼吸歸根，不至于散漫亂動，而漸有軌轍可循；如是者久之，則可成胎息。何謂‘胎息’？即呼吸之息，氤氳布滿于身中，一開一闔，遍身毛竅，與之相應，而鼻中反不覺氣之出入，直到呼吸全止，開闔俱終，則入定出神之期，不遠矣?！?43)洪建林編：《仙學解秘——道家養(yǎng)生秘庫》，第626頁。意謂：神入氣中，氣包神外，打成一片，呼吸歸根，如是而成胎息。胎息就是鼻中呼吸停止，全身毛竅隨著身內(nèi)呼吸而呼吸。

可見，陳攖寧所說心息相依與前人同；但他主張?zhí)ハr先天炁貫通三丹田，這未見于前人丹經(jīng)。他強調(diào)神炁打成一片，凝成一點，則呼吸歸根而漸成胎息，而以前內(nèi)丹家強調(diào)胎息時神氣乘胎息之氣而入定，以胎息養(yǎng)胎神，這是胎息之功夫，陳攖寧卻未提及。

第七，符火。

根據(jù)“天人同構”原理，內(nèi)丹學主張身中造化效法天地之道，煉丹時的火符進退與天地間的陰陽消長暗合。內(nèi)丹學認為，按一天十二個時辰而言，天地間的陰陽消長情況是：子時是一陽初生，從子至巳時是六陽之位；午時是一陰初生，從午至亥時是六陰之位，故子、午時是陰陽交替的關節(jié)點。內(nèi)丹家通常模仿《參同契》中納甲法和十二辟卦法論煉丹火候，把年、月、日、時與卦爻搭配、比附，借此掌握煉丹進陽火、退陰符之方法。元代以后內(nèi)丹家普遍主張活子時，即丹道于一天十二時辰都可能有陽生、火生之子時，不必拘泥于半夜的死子時。

而陳攖寧指出，就陰陽屬性來說，靜屬陰，動屬陽。元神是隨著陽氣發(fā)動而動，當陽氣到人身某處，元神亦同到某處。陽氣發(fā)動叫進。如果元神暗中助之，陽氣是愈進愈旺；“陽極則陰生，動極必歸靜”；氣如果有靜定的樣子，神就必須助之靜定，以防其煩躁不寧。在進陽火或退陰符的六個時辰內(nèi)，“念不可起，意不可散，一線到底”，不能中斷，此段功夫完成，才能自由行動。(44)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1-32頁。此六個時辰不是指白天或夜間的六個時辰，而是指人身中虛擬默運的六個時辰，即神氣動靜、陰陽升降的消息，也就是古人所名“六候”，“切不可拘泥天時，以免活法變成死法”。(45)洪建林編：《仙學解秘——道家養(yǎng)生秘庫》，第655-656頁。人身中虛擬默運的六個時辰實質(zhì)上就是神氣動靜、陰陽升降之消息。可見，陳氏煉丹的陰符陽火與前人基本相同。

(二)煉炁化神與煉神還虛

詩注認為，《孫不二女功內(nèi)丹次第詩》第8-14首講內(nèi)丹的后半部功夫，即煉炁化神與煉神還虛。

第八，接藥。

內(nèi)丹學主張，煉精化氣完成，金丹大藥已結，真炁若死守在下丹田，只能成就地仙。

陳攖寧亦指出，經(jīng)過上述七步功夫后，內(nèi)丹全部功夫已完成一半，因為內(nèi)丹已結。結丹意味著身中的精氣神完全堅固，可以長生，未能羽化者，可為人仙。(46)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2頁?！剁妳蝹鞯兰窂乃拗g和功來界定五等仙，即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和天仙。人仙是指“修真之士不悟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術”，八邪之疫不能為害，身體多安少病；煉精化炁所得大藥永鎮(zhèn)在下丹田，而得長生不死，叫地仙。(47)施肩吾撰：《鐘呂傳道集》，《道藏》第4冊，第657-658頁。顯然，陳攖寧的人仙只是《鐘呂傳道集》中的地仙。

陳攖寧主張，“鼻觀純陽接，神鉛透體靈”，即以超凡入圣的實功，才能出陽神。他引真空煉形的丹法詮釋其奧義：圣人每于太陽未升起之時，凝神靜坐，內(nèi)舍意念，外舍萬緣，頓忘天地，太虛中有一點如露如電之先天炁自然入于玄門，“透長谷而上泥丸”，化為甘霖而降于五臟內(nèi)；是時，即“鼓動巽風以應之”，使其驅逐三關九竅的邪氣，掃蕩五臟六腑的污垢，從而使穢濁的身軀變?yōu)榧冴栔w而成仙。(48)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2-33頁。這是襲取《性命圭旨》貞集附錄“煉形說”的內(nèi)容。(49)尹真人弟子：《性命圭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10-311頁。

陳攖寧還認為，真空煉形功夫包涵很廣，煉神、服食、辟谷、面壁、出神等法，亦要運用真空煉形功夫，不過依功夫程度的深淺而分階段。(50)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3頁。此論未見于前人之丹經(jīng)。之前內(nèi)丹家主張煉己貫穿內(nèi)丹性命雙修的始終。(51)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779頁。

眾所周知，內(nèi)丹學主張性命雙修，性命指身中先天的神炁，通過煉精化氣、煉炁化神和煉神還虛使純陽元神與道合一，即成天仙?！剁妳蝹鞯兰冯m主張玉液煉形，即煉形成氣。但宋元以來的內(nèi)丹學主張肉身是“臭皮囊”，不需要抽盡穢濁之軀，變?yōu)榧冴栔w。陳攖寧所說自古相傳的真空煉形之法，(52)除了《性命圭旨》貞集附錄的“煉形說”提出之外，未見于其他鐘呂系丹經(jīng)。筆者主張，《性命圭旨》是全真系丹經(jīng)存疑，其附錄的真空煉形法不屬于內(nèi)丹北宗。由于本文探討重心不在此，故不贅述。實質(zhì)上是服先天炁法，是服氣法門中一門。筆者推測此真空煉形之法可能來自民間宗教內(nèi)丹學，因為民間宗教內(nèi)丹學不是性命雙修，大多只煉氣，且先天炁來自身外。如黃天道《普靜如來鑰匙寶卷》主張，人與宇宙兩者本為一體，因此取天地精氣，以補內(nèi)用，是內(nèi)丹修行的有機部分。如，“采取日精月華，天地真寶”，“晝夜家，采取它，諸般精氣。原不離，日月光，諸佛之根”?！安上忍旎煸匆粴?，煉三光玄妙消息”。(53)馬西沙：《寶卷與道教的煉養(yǎng)思想》，《世界宗教研究》1994年第3期，第66頁。圓頓教《龍華經(jīng)》(末劫眾生品第十八)說：“每日吞先氣，逐朝采日精，吸來歸腹內(nèi)，運轉妙無窮?！?54)陰陽子：《轉載〈龍華經(jīng)〉之三》，http:∥blog.sina.com.cn/s/blog_6f5f9b5b0102vsjz.html，2020年10月25日?？梢?，黃天道、圓頓教的內(nèi)丹學都是服氣法。

第九，煉神。

內(nèi)丹學主張，煉氣化神是指用純陽之炁點化元神之陰，培補元神之陽；再用已定之炁助元神亦定，神氣俱大定而使炁至無、神至純陽。(55)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792頁。其過程，伍柳派界定為三大步驟：采大藥、大藥過關服食和行大周天之火。(56)卿希泰主編：《中國道教史》第4卷，第47頁。

陳攖寧卻指出，識神是變化的，歷劫不變的是人的元神；用真空煉形功夫將識神漸漸煉去，那么元神就會漸漸顯現(xiàn)；是時，才知道一切神通都是人本性中固有的，不是外來的。(57)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3頁?？梢?，陳攖寧所說“煉神”是指用真空煉形法把識神漸漸煉去，使元神漸漸顯出，這大約相當于之前丹家的“煉己”，與煉氣化神不同，因為煉氣化神是指純陽炁助元神入定。但之前丹家 “煉己”之法主要有：止妄念，降伏妄心，制伏元神，不貪財色等，(58)陳虛白：《陳虛白規(guī)中指南》，《道藏》第4冊，第384頁；《五篇靈文》，王重陽注，清虛道人錄，《藏外道書》第25冊，第671頁；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812頁；陳致虛：《金丹大要》，《藏外道書》第9冊，第812頁。從未有用真空煉形功夫。

第十，服食。

如前所述，內(nèi)丹學主張煉精化氣完成，金丹大藥已煉成。此時就要采大藥。采得大藥后，用遷移之法，把大藥從下丹田遷至中丹田，這個過程叫服食。

陳攖寧卻指出，內(nèi)丹修煉之人就是善于把虛空中的清靈之氣收積虛于身中，然后將元神與此氣相配合而煉養(yǎng)之，時間一久，“則神氣打成一片，而大丹始成”。(59)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6頁?？梢?，此大丹不同于之前丹家的大藥。大藥是精盡化為炁，是純陽已足之炁，亦身中自有，不是來自身外虛空中的先天炁。(60)卿希泰主編：《中國道教史》第4卷，第46頁。陳攖寧稱此“虛空中清靈之氣”就是內(nèi)丹學中所謂“外藥”。而內(nèi)丹學所說的“外藥”有清修、雙修派之分，雙修派所說的“外藥”是指從女鼎得來之藥，清修派所說的是指元精。(61)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790頁。

陳攖寧還指出，宜居山修煉內(nèi)丹的后半部功夫(煉神功夫)，因為與城市相比山中清靈之氣更好。但入山修煉也要選擇地勢，要在背陰面陽、遮風聚氣之所造茅屋或住山洞；同時，“山前有明堂，后有來脈，中有結穴，左右有屏障，這是乾坤生氣蘊蓄的地方；人打坐于其間，可得無限清靈之氣來培養(yǎng)元神”。(62)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6頁?？梢姡悢t寧的內(nèi)丹后半部功夫宜居山之論與前人不同。以前內(nèi)丹家認為，煉神功夫之所以選擇居山，是因為山里清靜，不像城市嘈雜，驚擾陽神的因素少，而不是因為山中清靈之氣較城市為優(yōu)。如張三豐主張煉龍虎大丹要擇地入室，且須在僻靜處，因為煉龍虎大丹，不能聽到雞犬之聲，不能有閑雜人來驚擾元神，所以 “養(yǎng)氣于山林”。(63)李西月編：《張三豐先生全集》，《藏外道書》第5冊，第471頁。

陳攖寧又指出，結丹需采天地之靈氣，換體要奪天地造化之玄機，這必須經(jīng)過三年九載的功夫；元神變?yōu)榧冴?，全身毛竅皆會發(fā)光。有光的原因可能是身中電力充足的原故，就如“世上雷霆能自發(fā)光，經(jīng)過長久時期，而本體不減毫厘”。(64)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6頁。此論用科學來詮釋元神發(fā)光，是創(chuàng)新之見。

由上述可見，陳攖寧主張收積虛空中先天炁來結丹并培養(yǎng)元神，這與內(nèi)丹學主張身中自有的先天炁不同。他后來雖也承認身中先天炁，但認為必須要借助于虛空中先天炁才能還丹結胎；(65)洪建林編：《仙學解秘——道家養(yǎng)生秘庫》，第167頁。還提出此先天炁就是“外藥”。而內(nèi)丹學主張內(nèi)、外藥本質(zhì)上都是自身先天炁，外藥即元精，是元炁將向外泄而不使之發(fā)向外，使之返回先天本源，雖從內(nèi)生，卻從外來，故稱之外藥；內(nèi)藥即大藥。(66)伍守陽：《天仙正理直論》，《藏外道書》第5冊，第790頁。

第十一，辟谷。

內(nèi)丹學主張，煉氣化神，十月養(yǎng)胎階段隨丹功進程會依次證驗：辟谷，先后天氣俱停，昏睡全無，胎息脈住，有五通之驗。(67)伍守陽：《伍真人丹道九篇》，《藏外道書》第5冊，第872頁。

陳攖寧卻指出，元神變?yōu)榧冴栔畷r候，會出現(xiàn)辟谷，斷絕煙火食。這是因為靈氣充滿于身，自然不思食，不是空腹忍饑。是時，神雖有智慧而不用；如果賣弄聰明，則容易產(chǎn)生魔障。此時亦無色相可以執(zhí)著；神氣合一，陰陽相紐，不落頑空，色空兩忘，進入渾然大定的狀態(tài)。(68)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6、37頁。

可見，陳攖寧所說辟谷現(xiàn)象出現(xiàn)時間與之前的內(nèi)丹家有所不同，后者所說辟谷現(xiàn)象是出現(xiàn)在元神未變?yōu)榧冴栔?；當元神變?yōu)榧冴栔畷r，出現(xiàn)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境通，(69)伍守陽：《伍真人丹道九篇》，《藏外道書》第5冊，第872頁。而不是辟谷。

第十二，面壁。

內(nèi)丹學主張，煉神還虛，先三年乳哺，后九年大定，即面壁之功。

而陳攖寧指出，辟谷后，大多數(shù)古仙會選擇住深山石洞，洞口用巨石封住，以免野獸的侵害及煩擾的人事，亦無需守護的道侶，但此方法不適合今世。今世面壁應在山林清靜的地方，先造茅屋數(shù)間，以供道侶住宿，然后用木材做一小龕，小龕夠僅容一人端坐，坐墊要軟厚，小龕前開一扇門，其余三面需透空氣但不能進風，最好用轎子所用竹絲編簾遮擋。人坐小龕中，不計算年月，“直到陽神出殼，始慶功成”。是時，須有人晝夜守護，謹防意外。如中途厭坐，也可出身。這個時候修煉者身內(nèi)先天氣已滿，不思飲食，不想睡眠；眼睛有神光，鼻子不呼吸，脈搏無跳動，全身皆溫暖；其身體內(nèi)部的生理作用當然異于俗人，不能用普通生理學知識強加判斷。(70)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7-38頁。由此可見，陳攖寧所說面壁“入室事宜”及出現(xiàn)的身體異象，與以前內(nèi)丹家基本相同。但他未曾涉及面壁具體功夫，如“三年乳哺”“九年大定”等。

第十三，出神。

傳統(tǒng)內(nèi)丹學主張，三年乳哺中有調(diào)神出殼之法。陳攖寧卻獨稱，對于出神以后種種作用，因無實驗，不敢妄談——本人訪道至今已30年，確實沒有看見過陽神是什么樣子？也不知怎樣出陽神？所以對于出神以后的各種作用，由于沒有親身的實驗，不敢妄談。(71)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8頁。這體現(xiàn)了陳氏對于出神的科學態(tài)度。鑒于此，陳摘抄《青華老人語錄》和《沖虛子語錄》論出神功夫。

關于出神之景象，《青華老人語錄》說，陽神脫胎的先兆為：從口鼻中有香氣冒出，從臍輪外有光注入；陽神脫胎之后，是金光四射，毛竅晶融，就像太陽從大海初升；“香氣氤氳滿室，一聲霹靂，金火交流”，便是陽神已出泥丸。而《沖虛子語錄》指出，出陽神不必執(zhí)著于身外有身。如西山王祖師以花樹出，劉海蟾以白氣出，孫不二以香風瑞氣出，馬丹陽以雷震出，這些人雖有相可見，但不是人身。還有無相可見，也不是人身的，如丘長春自稱出神時三次撞透天門，看見山河大地如同指掌一樣清晰；南岳藍養(yǎng)素以拍掌大笑而出。(72)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9-40頁。

關于出神景象不同的原因，《沖虛子語錄》指出，本性靈光，非有非無，亦有亦無，隱顯形相，不可拘一；當可以出定時，偶然有此念動就是出陽神的時機，這時陽神會隨念而顯化，所以念不在于化身，不需要呈現(xiàn)有身；如果念在于化身，便見有身。(73)郭武編：《陳攖寧卷》，第40頁。

關于出神后的功夫，《青華老人語錄》指出，其道有二：下士委身而去和上士渾身而去。下士委身而去，即當陽神從泥丸出去之后，在太虛中逍遙自樂，回頭看身軀，如一塊糞土，遂遺形而遠去。上士渾身而去，就是指當陽神可以出而不出，身軀可以丟棄而不丟棄，保守元靈，長期修煉，忘其神如太虛，身體骨肉全變?yōu)槲m。(74)郭武編：《陳攖寧卷》，第39頁。顯然，此“渾身而去者”之所為與傳統(tǒng)內(nèi)丹學所說的煉神還虛不同，因為煉神還虛的結果是陽神與道合一，而形骸骨肉沒有全變?yōu)槲m。

顯而易見，陳攖寧摘抄《青華老人語錄》和《沖虛子語錄》論出神功夫，實際上是在表達自己的觀點。

第十四，沖舉。

沖舉，即白日飛升，是宋代之前道教修煉者所追求的最高理想和終極目標。

陳攖寧亦將沖舉定義為白日飛升，但認為在理論上找不到能夠沖舉的證據(jù)。陳說，如果以歷代神仙傳記作為憑證，白日飛升者自然如數(shù)家珍，聽的人可能快樂得忘了疲倦，但一細思又會懷疑其是偽造。所以，必須找到一個不信仙道之人，從他口中或筆下得一反證，才能消除疑慮。(75)郭武編：《陳攖寧卷》，第40頁。于是，陳煞費苦心例舉不信神仙的韓愈所作《謝自然詩》，曾記載唐代果州南充縣謝自然白日飛升之事，以此論證沖舉之可信。

宋元以來的內(nèi)丹學主張九年大定，還虛合道，陽神與道合一，皆為隱修，已不再提及白日飛升，而陳攖寧還強調(diào)內(nèi)丹修煉的最后成就為白日飛升，故此，顯然與傳統(tǒng)內(nèi)丹學相悖。

三、結 語

綜上可知，陳攖寧對內(nèi)丹功夫次第的大多數(shù)詮釋與全真道北宗內(nèi)丹學多有抵牾，如煉己、凝神入氣穴、調(diào)息凝神、辟谷、先天一炁、真空煉形法等論，特別是陳氏主張真空煉形法及其貫徹內(nèi)丹性命功夫之始終與全真道北宗內(nèi)丹學主張性命雙修的基本理論相悖。詩注中只有少數(shù)內(nèi)丹功夫詮釋與全真道北宗相同?？梢?，陳氏在詩注中所表達的內(nèi)丹思想不屬于北派丹法，主張詩注介紹了北派丹法的觀點顯然缺乏證據(jù)。詩注的內(nèi)丹功夫次第論是陳攖寧為弘揚內(nèi)丹學、使之適應近代社會而新創(chuàng)的，屬于劉迅先生所謂 “文人道教”新創(chuàng)的內(nèi)丹修煉法門。(76)Liu Xun, Daoist Modern：Innovation,Lay Practice,and the Community of Inner Alchemy in Republican Shanghai，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273，276.學界所謂陳攖寧未曾涉及內(nèi)丹功夫次第的主張, 顯然與事實不符。

陳攖寧詩注用較通俗語言詮釋內(nèi)丹功夫，促進了民國時期內(nèi)丹學尤其是女丹的普及和發(fā)展。是時，接受過西方科學教育的朱昌亞、吳彝珠等修煉女丹，就連上海紫陽宮住持陳鐵海的母親及在此出家的紗廠女工管鳳娣、王小金等亦修女丹，故陳攖寧首倡的“仙學”活動被稱為道教的“文藝復興”運動。(77)Liu Xun, Daoist Modern：Innovation,Lay Practice,and the Community of Inner Alchemy in Republican Shanghai，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9，p.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