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常聽人說:“如今的雜文真的沒啥看頭,都是一些小罵大幫忙的玩藝。”揣度這些人的原意,他們不是不喜歡雜文,而是覺得最值得喝彩的雜文應該“大罵不幫忙”。對如此偏頗的觀點,我真的不敢茍同。
雜文無疑是看重批評,也就是人們所謂的“罵”的。一個社會涉及方方面面,總有它的不足,雜文家發(fā)現(xiàn)了這種東西,用自己的文字提醒一下,使當事人或當事機構加以改正,這是雜文的第一功能。雜文家發(fā)現(xiàn)的不足越多,揭示得越充分,促成的社會改良越大,他的文章也越有價值。屈原的《離騷》、杜甫的“三吏”“三別”、蘇軾的《湖州謝表》、皮日休的某些小品、韓愈的《師說》、吳敬梓的《儒林外史》,體式各各不同,有詩歌,有奏折,有隨筆,有小說,本質上都具有非常濃郁的雜文元素,無一不體現(xiàn)著這種文體的批判性。魯迅作為文豪,他的小說、散文、散文詩、文學研究著作各有成就,而且達到了相當高度,但他最經常被人提及的是雜文,雜文才真正體現(xiàn)了他對個人、社會、人性、教育、責任、自由等等問題的思考,呈示著他作為思想家的價值。可以這樣說,魯迅的雜文,幫助我們更加痛切深刻地認識到了當時那個社會的缺陷,給人以警醒。這些年,經過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如今我們的國家地位已經大幅提高,民眾生活有了根本性改善。
而除了批判,雜文也特別關注建設。它的另一個功能是社會的預警器。有些不好的事情,或許我們本土尚末出現(xiàn),但別的國家和地區(qū)已經發(fā)生;或許暫時只是潛在狀態(tài),未來可能較多呈現(xiàn)。雜文會先行一步,將哨子吹得山響,希望叫醒那些正在沉睡的人。真正優(yōu)秀的雜文,體式可能互不相同,風格可能五顏六色,語言可能面目各異,但一定有一種共同的品質:先見之明。一篇雜文擁有眾多藝術特質,也許一時好看,但只有在見識上遙遙領先,它才可能長久閃耀于時間的星空。
人不是原野上一座孤峰,我們永遠生活在一種復雜的系統(tǒng)中,上下前后左右都是人,哪怕你的性格特別孤僻,像害怕老虎般害怕見到同類,也無法脫離他人而存在。人總得活著吧,活著就要吃飯、穿衣、乘車、住房,你再有能耐,大概也做不到糧食自己種、衣服自己裁、車子自己造、房子自己建。正因為我們與別人相遇、相處是“命定”的,沒有辦法選擇,說話、做事就得考慮他人的感受。所謂謙卑、所謂善良、所謂正直、所謂換位思考、所謂舍己為人,立足點都在于讓別人感覺舒服,認為因了你的存在自己生活得更美好。如果說,小說等文體間接告訴我們什么是人文情懷的話,那么,以性情作為外在招牌的雜文則要直接得多。
應該承認,雜文具有特殊的文體個性,這種個性使它明顯區(qū)別于以發(fā)現(xiàn)、歌唱美為基本使命的散文、隨筆、詩歌。然而,雜文畢竟不等同于檄文。檄文重在攻伐,期望用最大的力氣搶奪話筒,如果一支筆像原子彈一樣橫掃千軍,寫作的人絕對特別開心,它明顯是選邊站而徹底“不幫忙”的。雜文呢,它本乎一顆敏感而又正直、真誠、善良的心,總體格調趨于溫和,背后不能有政治算計,其深處是一種大愛——對民眾、對社會、對民族、對國家的愛,目的永遠是改良人性與社會。
雜文的“小罵”也好,“大罵”也罷,得因時因事而異,不可一概而論,但我們只有一個社會,“幫忙”卻是沒有商量的。說“如今的雜文小罵大幫忙”,恰恰是雜文應該悅納的一頂“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