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里川
高考期間看到這樣一張照片:送考的媽媽們,手持甘蔗,甘蔗上掛著兩根香蕉。
你若是以為她們改行賣水果了,那就大錯特錯了。就算她們愿意做販夫走卒,城管也不答應啊。有好事之人發(fā)帖告知,這是用甘蔗和香蕉圖個彩頭,意思是趕考的娃兒可上(蔗)浙大交(蕉)大。
我多了個心眼,網(wǎng)搜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事往年就有人干過。在粵語的語境中,這叫“有蕉一日,掂過碌蔗”。什么意思?據(jù)說可以直解為有朝一日,“比一根甘蔗還直”,說白了就是“一路通順”。
顯然,無論取何意,都是在玩諧音梗。
玩諧音梗是有傳統(tǒng)的。我打小隨大人參加婚宴,便知,洞房夜,主家拿出招待親友的瓜子紅棗花生是有講究的,意為“早生貴子”。這類諧音梗早就深入人心,雖然沒什么文化內(nèi)涵,倒也可以滿足群眾的些許期盼。
小時候,若是誰打碎了玻璃杯子,那一定會引來大人的斥責。不知道何時起,“碎碎平安”之說成了打碎器物的最佳避責話本,效果還頗為可觀。至少天下少了許多屁股挨板子。
近年來,國人對諧音梗的喜好,至為瘋狂的例子,當屬肢解成語。例如,衣名驚人(一鳴驚人)、隨心所?。S心所欲)。在商業(yè)廣告領(lǐng)域里,為某個活動、某個金主肆意“諧”出成語,以圖朗朗上口之效的,頗為多見。這樣的“諧音法”,真正是歪門邪道,不講規(guī)矩。
值得檢討的是,這種事我也干過。但正因如此,我越來越對“諧”之惡充滿了悔意。
這種事實難發(fā)揚光大,但若想多整出些花樣來,倒也不難。把甘蔗和香蕉抬出來,為討口彩大計服務,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家有考生,百般辛苦,千般焦慮,人同此心。整出點花樣,弄出點聲響,原也不必苛責。但諧音梗漸漸無聊起來,又讓人如鯁在喉。
在我看來,“香蕉加甘蔗”堪稱玩諧音梗的另類境界:諧物。音調(diào)如何已經(jīng)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對“物”賦予特別的意義。在諧音的情況下,青椒加蔗糖、茭瓜加海蜇……似乎也能共擔大任。而選誰不選誰,怕是只在一念之間。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決定權(quán)在自己手上,旁人只有看的份兒。
類似的行為還有,穿上旗袍,取意“旗開得勝”,穿上黃馬褂,取意“馬到成功”,舉枝向日葵,取意“一舉奪魁”……
總的說來,這和“早生貴子”算是一個層次,且誰也不能說諧音梗就不能人為發(fā)展,豐富“門戶”。但這種諧音梗該不該有一種自我控制的需要?
穿件旗袍就叫旗開得勝,那么揮只小旗、拿盤象棋在手上、開輛汽車算不算?憑什么“旗開得勝”的重任就得交給旗袍?這么做,問過旗袍的看法嗎?問過其他“諧音之物”的感受嗎?
此事倒也沒什么規(guī)則、標準,穿得多了,傳得多了,也就成了一種當然。但諧音梗玩到這個份上,卻充滿了濫化、強制的味道。即使明擺著格格不入,明明是“拉郎配”,最終也成了“存在即合理”。
我不是什么思想封建的人,但當看見“旗開得勝”的游戲已經(jīng)有了猛男穿著旗袍為學子們祝福的版本,還是會唏噓不已。
這當然是沒有惡意的玩笑,可在玩笑和新民俗的邊界,幾時已混亂如此?這對幫助考生提高考試成績,真的有用嗎?
既然每一個考場外都有“旗袍斗艷”,那么,又該如何判定誰家的旗袍秀更具有玄學意義呢?
我玩紅木,某天見一紅木雕件,刻的是馬背上騎只猴,意為“馬上封侯”。雕只蜥蜴,意為“吸億(元)”。既無古意,也無現(xiàn)實意趣,顯現(xiàn)的是雕家的隨意和不動腦筋。據(jù)說賣得不錯,可見這種潦草、俗不可耐的風氣已經(jīng)傳導到社會心理的深處。
為“諧”而“諧”,無“諧”不能,只能是“諧物教”干的事。
愛花的都知道有“花語”之說,那么,“物語”自然也是存在的。寄托于萬物,讓物事代人表達祝福之意,本是再正常不過的想法。但“諧”海無涯,“諧”得沒完沒了,也是在文化和價值觀意義上制造某種混亂。即使這種混亂是“微小”的,或者暫時還沒有顯現(xiàn),但畢竟在反向而行。
“諧”心固然是人性的一種,但“諧”終不能失去美感和文化內(nèi)涵。這個標準若是不存在了,那任何“諧”道都是喪失根基的無稽之談。不信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