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與路遙

在路遙二十余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歷程中，除了本省的刊物之外，曾經有十余家外省的文學雜志刊登了路遙的長篇、中篇、短篇小說作品。其中，有一家文學月刊不但兩次發(fā)表了路遙成名之前的短篇小說，而且還將其中一篇作品評選為“優(yōu)秀作品獎”；不但把路遙“扶上馬”，而且堅持做到了“送一程”，從而使當時尚處于無名狀態(tài)的路遙對這家扶持自己成長、幫助自己成名的文學月刊念念難忘在心，深深感恩在心。

這本值得路遙一生難忘和終身感恩的文學刊物，就是由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主辦的《鴨綠江》文學月刊。

《鴨綠江》文學月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1946年12月創(chuàng)辦的老牌文學刊物，它的創(chuàng)刊時間甚至比《人民文學》創(chuàng)刊時間還早三年，是中國文壇資格最老、影響最早的文學刊物。尤其是進入新時期以來，《鴨綠江》文學月刊以發(fā)現和培養(yǎng)文學新人、刊登和推介優(yōu)秀作品為宗旨，發(fā)表了大量思想性、藝術性俱佳的優(yōu)秀文本，不但發(fā)行量高達四十余萬冊，而且發(fā)行范圍擴大到亞洲其他國家和歐洲、南北美洲各國，成為具有國內外影響，首屈一指、出類拔萃的一流省級文學刊物。

大約是1980年春天，路遙創(chuàng)作完成了一篇三千五百字左右篇幅的短篇小說《賣豬》。那時候的路遙，名氣甚微，影響不大，尚未在大名鼎鼎的《當代》文學季刊發(fā)表成名作《驚心動魄的一幕》，而是僅僅在本省的《陜西文藝》《延河》，以及甘肅的《甘肅文藝》、貴州的《山花》發(fā)表了屈指可數的六篇小說。

那時候，擔任《延河》編輯部小說編輯的路遙十分了解全國各地文學刊物的創(chuàng)辦情況，并經常閱讀與《延河》相互贈閱交換的各地文學刊物。因此，在準備將《賣豬》這篇小說投稿的時候，他首選的刊物便是遼寧的《鴨綠江》。因為在日常的瀏覽中，這家刊物的編風之正、文本之優(yōu)、質量之高、影響之大、口碑之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相信自己的小說，更相信《鴨綠江》的編輯們。

路遙的判斷是準確的?！而喚G江》編輯部的小說編輯在文山稿海中發(fā)現路遙的來稿后，頓時被這篇精短、優(yōu)質的小說吸引了目光，并促使他愛不釋手地讀完。雖然對于編輯來說，作者路遙這個名字是十分陌生的，但是絲毫沒有影響他對這篇小說的喜歡，更沒有影響他又驚又喜地簽署了送審的意見。

經過嚴格的“三審”，《鴨綠江》編輯部給路遙發(fā)去了一封信，通知他，其小說《賣豬》將留用發(fā)表。

《賣豬》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無兒無女的農村老太太六嬸子養(yǎng)了一頭名叫“小黑子”的小豬崽，由于老伴患心臟病，家境貧窮，生活困難，于是決定去集市上將這頭小豬崽賣掉，再買回來一頭大豬崽。結果，遇見了幾位負責收購豬的“公家人”，他們對老百姓的態(tài)度十分惡劣，盛氣凌人，蠻橫無理，以至于不分青紅皂白地將老太太的“小黑子”強行收購，使老太太不但沒有買回一頭更大的豬崽，還將賣豬的七塊八毛血汗錢弄丟了。

這篇作品是路遙創(chuàng)作的最短的小說，極具藝術特色。第一，立意深遠，主題深刻。通過賣豬這件事，揭示了干群關系和黨群關系的重要性。尤其是小說中的一段描寫和抒情發(fā)人深省，令人深思：“西斜的太陽仍然閃耀著燙人的光芒。老婆婆感到一陣陣眩暈。她舍不得她親愛的“小黑子”。她索性坐在柵欄門外的地上，一次次把那瘦骨伶仃的手伸過鐵條的空隙，撫摸著這個已經不屬于她的豬娃娃。她像一個探監(jiān)的老母親，把那母性的辛酸淚一滴滴灑在了無情的鐵柵欄下。鐵柵欄呀！你是什么人制造的呢？你多么愚蠢！你多么殘忍！你多么可恥！你把共產黨和老百姓隔開了！你是魔鬼揮舞的兩刃刀，一面對著共產黨，一面對著老百姓……”

第二，人物生動，動物鮮活。這篇小說無論是塑造“六嬸子”這個可親可敬的人物形象，還是描寫“小黑子”這個可愛的動物形象，都十分生動，十分鮮活，給人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

在時隔四十年以后重讀這篇作品，應該說，路遙的這篇小說篇幅雖然精短，寓意卻很深長，構思布局獨特，情節(jié)設計巧妙，堪稱路遙的一篇思想性、藝術性俱佳的力作佳篇。

1980年9月，在新出版的《鴨綠江》第9期上，路遙的《賣豬》刊登了。編輯部對于路遙的稿子高度重視，將此篇小說作為重點稿件，配發(fā)了畫家柏芳景創(chuàng)作的兩幅精彩插圖，刊登在第9期的開篇頭條位置，標題采用黑體字，十分醒目，十分顯眼，充分顯示了《鴨綠江》文學月刊對路遙的偏愛、對路遙的欣賞、對路遙的看重。

收到編輯部寄來的第9期《鴨綠江》樣刊之后，路遙捧讀著自己的這篇小說，感受被編輯部尊重、賞識、推介的幸福，內心的喜悅難以言表。

對于路遙來說，能在自己心儀的文學刊物《鴨綠江》上發(fā)表小說，毫無疑問是一個很大的鼓舞，激勵他努力創(chuàng)作更好的作品。

《賣豬》是路遙在《鴨綠江》文學月刊發(fā)表的第一篇小說。而發(fā)表路遙的《賣豬》僅僅是《鴨綠江》編輯部發(fā)現他的才華、刊登他的作品的開始。

好戲還在后頭呢。

1980年9月，在《賣豬》發(fā)表之后，深受鼓勵的路遙在陜北創(chuàng)作完成了新的短篇小說《冬天的花朵》。

這篇小說首發(fā)在陜西漢中市文聯(lián)創(chuàng)辦的內部發(fā)行文學刊物《袞雪》1980年第2期上。

對于這篇新作，路遙并不十分滿意。尤其是見刊、重讀之后，在創(chuàng)作上歷來講究精益求精的路遙做出了“推倒重寫”的決定。于是，1981年2月，他在西安對《冬天的花朵》進行了一番修改，不但修改了題目，改名為《風雪臘梅》，而且修改了內容，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為了使自己的這篇《風雪臘梅》重新“盛開”，他將這篇自己滿意的小說再次投寄給《鴨綠江》文學月刊。

對于路遙的新作，編輯和總編均十分欣賞，并在審閱之后給予簽發(fā)。

1981年9月，路遙的短篇小說《風雪臘梅》再次榮登在新出版的《鴨綠江》第9期上，并配發(fā)了兩幅插圖，文圖并茂，令人矚目。

《風雪臘梅》是路遙的一篇優(yōu)秀作品，小說中一個叫馮玉琴的農村姑娘，因為長得漂亮，被地委書記的老婆、地區(qū)招待所吳所長相中了，不但給她在地區(qū)招待所安排了當服務員的工作，而且想讓她給當兒媳婦。然而，這個農村女孩卻不愿意攀高枝，依舊喜歡著自己在農村的一個叫康莊的青年。

就在她寧可不要工作，也嚴詞拒絕招待所所長，并滿懷癡情等待和她的康莊哥回農村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時候，卻發(fā)生了她意想不到的結果：因為無法拒絕到城里工作的誘惑，她的康莊哥在招待所所長給他提供一個到城里當炊事員的職位“利誘”下已經“變心”了，并拒絕了她和他回到農村相親相愛成為一家人的心愿。

面對這種變故，馮玉琴像一朵風雪中傲霜斗冰的臘梅花，堅強地承受住了這種打擊，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自己的工作，放棄了不值得愛的人，重返農村，開始了新的生活、新的追求。

這篇小說人物形象飽滿，語言充滿詩意，構思巧妙獨特，表現手法新穎，故事跌宕起伏，塑造了一個不畏強權、不懼官威、不圖虛榮、不攀高枝的高尚、正直的農村女孩形象，為中國當代文學畫廊增添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物，是一篇具有鮮明藝術特色的優(yōu)秀作品。

1980年，為了繁榮社會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活躍文藝評論，鼓勵創(chuàng)作上的各種風格、流派自由發(fā)展，《鴨綠江》編輯部設立了“《鴨綠江》作品獎”，評選出了一系列優(yōu)秀文學作品，深受廣大讀者、作者的歡迎和支持。

1981年，《鴨綠江》繼續(xù)舉辦了1981年度《鴨綠江》作品獎評獎活動，并在第12期刊登了評選啟事。

這次評選范圍是自1981年1月起，到1981年12月止，凡在該刊發(fā)表的小說、報告文學、散文、詩以及評論均在評選之列。評選標準是符合四項基本原則，反映生活有一定深度，思想、藝術水平較高，在群眾中反映較好的作品。評選采用群眾推薦和專家評議相結合的辦法，在群眾推薦的基礎上，由編輯部組成的評委會評定。評選結果于1982年3月公布。凡獲獎作品均發(fā)給獎金和獎品。

1982年3月，經過評委會的評選，1981年度《鴨綠江》作品獎獲獎作品產生。其中，在獲獎的六篇小說中，路遙的《風雪臘梅》榜上有名，是共計六篇獲獎小說中唯一一名外省作者。另外五篇獲獎的短篇小說是遲松年的《普通老百姓》、王金力的《二兩炭》、鄭吉民的《花是有情物》、鄧洪文的《小老道從軍記》和宮魁斌的《黎明在大路上》。

《風雪臘梅》獲獎的喜訊傳來之后，路遙欣喜若狂。對于這種榮譽，路遙十分珍視。

路遙的一生，創(chuàng)作發(fā)表的短篇小說有二十余篇，而短篇小說獲獎只有兩次：一次是憑借《姐姐》榮獲本省《延河》文學月刊短篇小說獎，第二次就是憑借這篇《風雪臘梅》榮獲外省《鴨綠江》作品獎。

《鴨綠江》是刊登路遙短篇小說作品最多的外省刊物。因此，路遙始終念念難忘《鴨綠江》的知遇之恩，并始終期待“知恩圖報”。

據在遼寧工作的一位文學前輩講述，深受《鴨綠江》扶持的路遙當年曾經產生了調到遼寧工作的想法?？上?，因種種原因，他最終未能如愿以償，未能心想事成。由此可見，他對《鴨綠江》給予自己的知遇之恩的感恩之心有多么重，感恩之情有多么深。

【本欄責任編輯】 鐵菁妤

作者簡介：

姜紅偉，1966年出生，黑龍江海倫縣人。中國詩歌學會理事，中國第一家民營詩歌紀念館——八十年代詩歌紀念館館長?，F任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qū)呼中區(qū)委組織部一級主任科員，曾在《北京文學》《收獲》《花城》等報紙雜志發(fā)表《海子年譜》等詩歌史學研究文章200余篇，撰寫《遲子建文學年譜》等系列文學年譜以及有關20世紀80年代詩歌史料書稿10部320萬字，出版詩歌史學著作《尋找詩歌史上的失蹤者》《大學生詩歌家譜》《詩歌年代》（上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