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臉（短篇）

老王與老劉才改了非。老王是正調(diào)，老劉是副調(diào)。

昨天前，老王不叫老王，叫王局長；老劉不叫老劉，叫劉局長。劉局長是副局長。王局長和劉局長之前的領(lǐng)導(dǎo)，界線嚴(yán)格，正的才叫局長，副的一直有個副字，叫某某副局長。王局長和劉局長上臺后，做了一點小改革，覺得有個副字不雅觀，無論正副，都叫局長。

在王局長還是王局長、劉局長還是劉局長時，每天上下班時間快到了，辦公室主任小肖，守在王局長家門前，或者王局長辦公室門口，見出來，滿臉笑，趕緊接過包，端杯子，如果還有物，小肖準(zhǔn)備了背包，里邊裝一些雜物，不值錢的東西，撐包，包癟難看，隨時可以扔掉、騰空，裝局長的東西；倘若有雨或者毒日頭，包里時常有傘，前舉，罩在王局長頭上，自己在雨里或者毒日頭里。后勤科科長小任，守在劉局長家十來步遠(yuǎn)的地方，或者劉局長辦公室五丈遠(yuǎn)的地方，等著劉局長出來，笑著迎去，然后和小肖一樣的動作，接過包，端過茶杯，跟在后面。小任準(zhǔn)備的是一個手提袋子，沒有小肖講究。這個套路，持續(xù)了兩年之久。

之前，小肖和小任不是這個套路，最多在自己辦公室里將門罅開一條縫，在縫里看王局長或者劉局長的動靜，聽見開門，領(lǐng)導(dǎo)從門里出來，自己才開門趕緊迎上去，覺得這樣有尊嚴(yán)，又不失尊重。這個套路，是大學(xué)老師教的，管點用，但不是上乘功夫。

小肖與小任，兩年前被派到省城去學(xué)習(xí)，機緣巧合遇到了一個“田專家”，專門講為人和“仕途”。這兩個家伙，得了精華，如夢初醒，醍醐灌頂，還比其他同學(xué)聰明，專門買了貴重禮物，去北京家里拜訪。田老師說：“你們回去，平心靜氣，按照我說的套路，修煉兩年，必須是領(lǐng)導(dǎo)，不是領(lǐng)導(dǎo)來打我，是領(lǐng)導(dǎo)來謝我?！毙⌒ず托∪紊塘?，由小肖負(fù)責(zé)王局長，小任負(fù)責(zé)劉局長，不能因為爭誰跟誰發(fā)生矛盾起了內(nèi)訌，單位六七個科室，十來個正科級，一個個都不瓤，如果內(nèi)斗，兩敗俱傷，讓別人撿了便宜。

兩年下來，風(fēng)雨無阻。

到點了，領(lǐng)導(dǎo)班子更換時，組織部門征求意見，王局長向組織部門建議了小肖任副局長主持工作，劉局長建議小任任副局長。兩位領(lǐng)導(dǎo)德高望重，組織部門慎重考慮后，經(jīng)過一番運作，小肖當(dāng)了副局長主持工作，小任當(dāng)了副局長，果然和田老師說的一模一樣。兩人商量，過段時間，進京謝師，這是后話。

且說兩人當(dāng)了局長，小肖變成肖局長，小任變成任局長，兩個商量：以前兩位老領(lǐng)導(dǎo)，上臺之后，是將劉副局長里的副字去掉，喊劉局長。現(xiàn)在單位以及社會雖然也叫他們肖局長、任局長，都把副字去掉，但這是以前老領(lǐng)導(dǎo)們的功勞，他們不能顯得不作為，想做點小改革，將長字去掉，就喊肖局、任局，于是局里以及社會，都喊肖局、任局了。

肖局、任局當(dāng)了局長，按照組織部門的要求，改非的領(lǐng)導(dǎo)不再有具體工作，一是愛惜他們辛苦一輩子了，該歇歇；二是不要影響現(xiàn)任領(lǐng)導(dǎo)的工作。無論哪一種，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個才是規(guī)矩。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拖泥帶水。退就是退，上就是上。肖局和任局，角色轉(zhuǎn)變非常驚人，這個轉(zhuǎn)變也是北京的田老師單獨傳授的，在公開課上沒有講過。在田老師家里，田老師說：“既然你們兩個孫猴子知道五更到師父家里來，就再給你們一條定律：上位后，立即變臉，不要有感情，不要王顧左右而言他，這樣，你們就還有一步?！?/p>

在肖局和任局的攻勢下，老王和老劉閑得無事，又沒有以前熱鬧，一下清靜下來，心里空落落的，感覺自己像犯錯誤被趕下來的人一般。心和自尊，變得羞怯起來。每天來單位時，天才蒙蒙亮，提前了兩個小時，免得遇見同事，自己不好稱呼別人，別人也不好稱呼自己，大家尷尬；下班時，盡量晚，下班時間到了，就躲在辦公室的窗簾后面，掰著指頭數(shù)人數(shù)，五十四個都走完了，再下樓。這些都好解決，無非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一下。關(guān)鍵是喝水問題，叫王局長、劉局長時，喝水最多，為了排毒，每天上班時間都要跑二十多趟廁所，在走廊里走過，同事們聽見，都要出來打個招呼，閱兵的感覺。叫老王和老劉之后，開始沒有注意，和以前一樣喝水排毒，出得門來，過道里，陰涼涼的，覺得有點怕，起雞皮疙瘩。然后警告自己：“現(xiàn)在毒少，喝這么多水干什么？不用排?！奔幢阌心蛞踩讨藗兌甲咄炅?，再去方便。來來去去都悄悄的，怕門窗聽見，不像那些涵養(yǎng)修為差的局長，完了完了還要找存在感。老王和老劉，以前靠水養(yǎng)著，滿面紅光，意氣風(fēng)發(fā)，只十來天，現(xiàn)在失水了，一下面皮蠟黃，皺皮臘干的嚇人。周圍的人吃驚不小。

老王和老劉，以前關(guān)系就非常好，王局長說一不二，劉局長言聽計從?，F(xiàn)在，兩個人彼此憐惜，商量：一個人一個辦公室，很無趣，要不兩個人搬到一個辦公室來，可以聊聊天，也給單位騰一間辦公室出來，于是向肖局和任局提出來。肖局和任局本來就為這件事犯難，單位辦公室緊，有些科室，五六個人一間，如果再等幾天他們不自覺來，也要找他們談話，現(xiàn)在主動送上門來了，也不客氣。老劉搬到老王的辦公室來，兩人對面，相當(dāng)親切。兩個每天都要打掃衛(wèi)生，窗明幾凈，纖塵不染。弄完，彼此夸獎?wù)f：“一室不治，何以治天下！現(xiàn)在一室治了，哪里還有天下？”然后快樂地抿嘴笑。

有一天，老王拉開窗簾，看見辦公室的空氣里有一條三厘米左右長的游絲，不知道從哪里飛出來，老王追著研究半天，覺得像財務(wù)科科長小孫衣服上的絲的樣子。游絲藍(lán)色發(fā)亮，彎兩個拐，在陽光里乘風(fēng)破浪，忙叫老劉：“老劉快看，游絲！把它捉住，別讓它跑了?！眱蓚€人一陣興奮，縮手縮腳，你捉一下，我抓一把，你吹一口，我劃一掌，只要一動，這個精靈隨風(fēng)飛舞，翻江倒海，上躥下跳，累了一個早上，大汗淋漓，氣喘吁吁，還是沒能抓住?！袄贤跄阏f，兩個以前的老局長，一個早上，一條細(xì)游絲兒都抓不住，是我們老了還是我們無能？還是游絲不聽話了？”老王說：“都有吧？關(guān)鍵我們以前也沒有抓過游絲哦！別看這么小，要抓住真不容易。你能看出來是誰身上的游絲嗎？我看像財務(wù)科科長小孫衣服上的?！崩蟿⒂肿分谓z研究一陣，搖搖頭說：“不是，小孫的衣服是鳥毛，這個游絲是貂皮的絨毛，應(yīng)該是宣傳科科長小馬衣服上的?！崩贤跣睦锓膏止?，小馬不一直圍著你嗎？就一根小游絲兒，也往她身上攬？你真的以為小馬這件貂皮是你買的我不知道嗎？自己又轉(zhuǎn)念一想，小孫不也一直圍著自己嗎？小孫身上的鳥毛衣服不也是自己買的嗎？這心胸怎么一下變成這樣小了？組織找談話時，他一直猶豫不決的就是小孫和小肖，究竟推薦誰。但是，小肖長年累月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最終戰(zhàn)勝了小孫優(yōu)雅香酥的氣息，小肖勝利了。

老王和老劉，開始時像找到了知己，非常好，讀書看報，展開探討，相互鼓勵，一定要老有所為。時間一長，讀書看報，眼睛霧了，渣渣洼洼的，看得生痛；喝茶聊天，翻來覆去都是那些事，總有盡頭，盡頭到了，覺得天地都在冬天的細(xì)雨里，寒而且煩！得有新事物裝在日子里吧。

不知哪一天，老王見老劉手里拿一個翡翠把件，搓著，看窗戶外面進來的陽光，安逸的樣子，比自己快樂。老王問：“玩什么呀？”老劉覺得老王一點品位都沒有，淡淡地答：“什么叫玩？這叫盤！”老王當(dāng)然能聽出話外音，自己曾經(jīng)的部下，一輩子沒有頂撞過自己，都是自己在罵他，退下來了，頂撞一下是應(yīng)該的，游絲的事兒，不是頂撞過了嘛！這個話，讓老王覺得是罵人，基本上是說自己無知的意思。

老王回家，翻箱倒柜，他記得以前肖局和任局送過十來串珠子，海南黃花梨的，沉香的，翡翠的，和田玉的，奶香木的，蜜蠟的，金絲楠木的，陰沉木的，菩提子的，都有?？墒欠榱耍淮舱也坏?，非常生氣，傷著臉問妻子：“那些珠子呢？怎么不見了？”妻子見他煩躁，知道是失位綜合征犯了，說：“那些珠子，你以前不稀罕，我都送人了！”老王很光火：“我什么時候說過不稀罕？不稀罕也是人家送我的，你要送人，也應(yīng)該和我說一聲哦，那些東西雖值不了幾個錢，也是人家的心意，只是在位時不便玩，怕肖局或者任局心里笑話，說我眼淺，怕別人喊我珠哥，你怎么不知好歹，全送人了？你是千萬富翁嗎？”妻子聽說失位綜合征非?？膳?，不敢惹，說：“想玩，去買一串就行了，何必生氣？傷害身體?！崩贤跖慷暎骸皨D人之見！什么想玩？玩什么玩？是孩子嗎？盤！懂嗎？盤！不是玩！”老王吃了老劉是盤不是玩的虧，有機會，讓妻子兜著，自己不是兜這些東西的料！妻子見他兇，也來氣，憑什么受你的悶氣？又不是自己讓你下臺的?！半y不成要我去給你要回來嗎？你丟得起那個臉嗎？你要盤也好，要玩也罷，給你一萬塊，你自己去買一串！”老王看妻子的變化，和單位那些人沒有兩樣，覺得人心不古，不予爭辯。在位上，人人尊重，不在位上，人走茶涼。

星期天，老王起個大早，一個人去花鳥市場，從東邊看到西邊，又從西邊看到東邊，一個花鳥市場，來來回回看幾遍。想買只鳥來玩，又覺得不好，鳥不能帶去辦公室，上街也不能隨時帶著；想買個陀螺來摻，又覺得不好，粗人干的事情；養(yǎng)花養(yǎng)魚的念頭也出來過，覺得那是玩物喪志，自己沒有到那個程度。最后還是覺得，最適合的，是珠子，手捻珠子，拿得出來，帶著方便，也有文化內(nèi)涵?？墒牵麄€花鳥市場看遍了，瞧得起的，就是貴，不看不知道，以前肖局和任局送自己的那些珠子，現(xiàn)在看起來，肉都是麻的，有些要六位數(shù)呢！稍微好一點的，一萬塊錢搞不定；一般的，覺得不配，檔次低了，怕丟人。以前，自己畢竟大會小會都參加過。大會坐臺下，小會坐臺上。方方面面評估下來，只有一串海南黃花梨珠子，顆粒大，色差小，鬼臉生動，紋路漂亮，牛毛紋清晰，氣孔細(xì)小，不低檔，也不張揚，勉強過得去，妻子給了一萬，自己加上私房錢，共有兩萬塊，剛好夠買這串珠子。熬了半天，老板不讓價，以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元買了下來，戴在手上?；丶視r，妻子看見，問多少錢，老王說：“九千九百九十九，剩下的一塊退給你?！逼拮佑X得老王一定是當(dāng)官當(dāng)傻了，一串破木頭珠子，居然要一萬！買金子項鏈，都能買一條粗的了，早知這樣，之前的那些破玩意兒就不送人了。

周一，老王見老劉坐在窗戶邊盤翡翠把件，自己不自覺地將海南黃花梨的珠子拿出來，也坐在靠窗的沙發(fā)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盤，細(xì)細(xì)地看每一顆珠子的形狀圖案，然后在手里捻。他希望老劉看見，然后問自己些什么。老劉是看見了，但是視而不見，各人玩自己的。老王覺得，老劉也變了，不像以前那樣在意自己，原來別說自己手里多這么大一串珠子，就是一顆扣子掉了，老劉都能及時看見，并且很快提醒，然后采取補救措施。老王想，你不理我，我理你吧，說：“老劉，我看看你這個翡翠手把件?！崩蟿⑦f給他，仍然不說話，也不還禮說“我也看看你的念珠”。老王覺得心里不快，胡亂地看看，上面雕的是龍，一個卵形的東西。還回去，自己嗒嗒地數(shù)著自己的念珠。老劉看他的眼神，有一絲不尊重。老王心里生出罅隙來，覺得自己這輩子把什么人都看錯了，老婆看錯了，單位同事看錯了，小肖和小任看錯了，自己一直覺得只是自己影子的老劉也看錯了。心情一落千丈，心情越不好，念珠數(shù)得越快，聲音越響。老劉實在忍不住了，說：“盤珠子，也不是你這樣盤的?！崩贤醯谝淮温犚娎蟿⑦@樣教訓(xùn)自己，覺得天要塌下來，強力地忍住。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老劉先走了，他一個人嘆半小時氣，思前想后，覺得和老劉坐一個辦公室是極大的錯誤，他想明天去找肖局，還是分開坐好一些。想定了，回家?；丶乙膊幌氤燥垼松谝淮尾幌词?，上床睡覺了，妻子見狀，不敢惹，知趣地去和女兒在一起。

第二天清早，老王上班很早，到辦公室，拿兩個蛇皮口袋，把自己的東西大概收拾一下。按道理，這是自己原來的辦公室，應(yīng)該是老劉搬出去，但是現(xiàn)在，是自己提出來不在一起，就只能自己搬出去，自己搬出去也無所謂，只要不和老劉在一起，搬去哪里都可以。他看見肖局來，趁人少的時候，敲門，門里正在打電話：“老師，您是神人，我是你的學(xué)生小肖，我和小任按照你教的套路，已經(jīng)上了，今天我要專門去看您，請您老在家里等我?！崩贤趼犚姶蛲觌娫挘偾瞄T，沒有人應(yīng)，他在門邊問：“肖局，我是老王，我可以進來嗎？”肖局說：“不可以。”然后就沒有聲音了。老王在肖局辦公室門口站了十來分鐘，肖局仍然沒有叫自己，進進出出匯報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了，老王覺得老是站在那里怪怪的，像犯錯誤的孩子，自己紅著臉退回來。老劉已經(jīng)來了，正在稀奇古怪地看他收起來的東西，老王覺得更尷尬，這一片自己的天地里，自己竟然發(fā)展到?jīng)]有容身之地。他厚著臉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閉著眼睛，把念珠拿出來數(shù)，聲音讓人心亂如麻。幸好沒過多久，他聽見肖局關(guān)門和鎖門的聲音，他一下走到走廊上去，肖局過來，他馬上喊著：“肖局！”肖局停也不停，頭也不回，看也不看，丟一句話：“急啥，回來再說！”任局跟在肖局后面，理著衣領(lǐng)走了。

老王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老子極力推薦，你算什么東西！他的自尊心坍塌了，而且在這片廢墟上，這些人在上面不停地屙屎屙尿扔垃圾。他去廁所蹲著，昏死在里面，又自己活過來，他警告自己，不能這樣！不能再讓人笑話。慢慢地站起來，扶著廁所的門，他覺得就是一泡尿都比自己有出息，屙出來了，水一沖，就可以消失，而自己，消失不了，也存在不好，他覺得頭和四肢都有些麻木。想拿珠子下來數(shù)，又怕被別人聽見，這里可不是數(shù)珠子的地方，還是只能去辦公室自己的位置上坐著，那里正大光明的還是自己的位置，在這里待的時間長了，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就無地自容了。

老劉仍然在盤手把件，不拿正眼看他。他大歩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沉重地坐下去，閉上眼睛，數(shù)起珠子，聲音緊急得像快馬。

“你的方法不對。數(shù)念珠，要配上阿彌陀佛或者嗡嘛呢叭咪哄來數(shù)，你這個是假和尚的干活兒，沒有內(nèi)容，也就沒有靈魂。”老劉實在聽不下去了，本來不想理他，沒有誰惹你，做臉給誰看！“以前你是局長，自己是副局長，慣著你，現(xiàn)在你是老王，我是老劉，誰欠誰的？”

老王裝沒有聽見，自己數(shù)自己的。你說我是假和尚，難道你是真和尚？以前老子指鹿為馬，你就說馬，現(xiàn)在居然一條游絲你都要和老子爭個高下！難道我不知道你和小馬那點事嗎？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人們?nèi)孔咄炅?，老劉也走了，老王才起來，把自己的東西回歸原位，他不知道肖局這個狗強盜要出差幾天，也不想讓老劉這個狗強盜一直看著自己收起來的東西笑話自己。老王將辦公桌往老劉那一邊移過去二指的距離，憑什么讓著他！

一直這樣僵持了個把星期。老王的心情好起來，是因為看見自己的珠子亮起來了，有包漿了。他無比興奮，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珠子明亮可人，烏黑發(fā)亮。他非常需要一個人贊美一下。這是自己叫老王之后最開心的事情。但是，沒有一個自己信賴的人在眼前。他厚著臉皮對老劉說：“老劉，你看我的海南黃花梨念珠包漿了，漂亮異常，天下無雙！”老劉也不接他遞過來的珠子，冷淡地說：“你那個不叫包漿，你那個叫垢！包漿是日積月累的痕跡，你那個是在臉上蹭下來的油變成的垢，沒有文化就安靜下來學(xué)，不要一天盡是滿口的金牙齒，張口就說黃話！”老劉這段時間，已經(jīng)被老王的珠子聲音煩透了。

老王被老劉一番羞辱，覺得自己無臉見人了，趕快出去，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抽悶煙。他的臉上火辣辣的，但是他覺得自己的珠子不是老劉說的垢，應(yīng)該是包漿。他想找個朋友分享一下。他打了個電話給以前的一個朋友——雖然不是什么好朋友，但是自己在位時，隨叫隨到，做文玩把件生意的。老王記不清他的號碼了，他低著頭，把眼睛從眼鏡上面露出來，在手機的電話簿里一陣找，終于找著了。他打過去，電話那邊說：“喂，你哪位？”他以為是自己打錯了，再看號碼，有名字，聲音也是對的，以前打出去，對方非常高興地叫著：“局長大人好！”今天怎么就問哪位了呢？他一下醒悟過來，趕緊說聲：“對不起，打錯了?！睊炝穗娫?。失魂落魄一般，覺得自己只剩一個皮囊了。一直熬到中午，自己坐在地上打了個盹兒，屁股也生痛，還是只能拿出念珠來，覺得熱，臉上有油，又將珠子放在臉上蹭油，然后閉著眼睛數(shù)。覺得一個人在外面，太陽也欺負(fù)人，熱得滿身是汗，還是回辦公室去。

辦公室里，老劉不在。不在正好。坐在位置上嘆半天氣，看太陽的光，曬不到自己的辦公桌，這個位置，每次都是陽光剛到辦公桌上，橫著的一條，像亮的金子，十來分鐘，就斜著慢慢縮回去了。他本來想挽留它們多停留一會兒，可是已經(jīng)多停留了，比之前的太陽多出兩指頭。這兩指頭的陽光，退出辦公桌面，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在這二十分鐘里，光里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塵埃雖小，有時候翻滾到閃光處，會極快而弱小地閃一下。這是他之前下班時，將桌子往老劉那邊展過去二指頭的結(jié)果，他覺得這個結(jié)果值得一展，但是如果再多展過去，就會被老劉這個老狐貍發(fā)現(xiàn)了，他以前覺得老劉是個老實人，老狐貍是他最近總結(jié)出來的。占有的面積，必須在可控范圍，在原則之內(nèi)。老王輕輕地站起來，將念珠放在陽光里，只見珠子閃閃發(fā)光，油光可鑒，每一顆都像極了孩童的眼珠子，清純無比，美麗無雙。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想將這份喜悅分享給一個人。他不想給她打電話，想讓她大吃一驚，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珠子，羨慕不已，贊美不已。

她在離自己辦公室不遠(yuǎn)的地方，辦公樓的圍墻出去就是。這些地方一直是單位的資產(chǎn)，以前是自己的地盤，那里是單位的房子，在自己的手里很便宜租給她的。門面的上面，隔了一個夾層，上面有她專門給老王設(shè)計的沙發(fā)、茶幾和床。房間裝了隔音，關(guān)上門，什么好聽的聲音都在房間里了。有時候，中午懶得回去，就去那里美美地喝一杯茶，欣賞一下她，如意地睡一覺。這是個有品位又端莊的女子，心靈、語言都干凈得像她的容貌。這段時間怎么沒有想起她來呢？如果和她聊聊，也許自己不會有這么多煩惱了。

她叫賴麗，北方人。

賴麗正優(yōu)美地坐在旋轉(zhuǎn)椅子上，悠閑地邊旋轉(zhuǎn)邊弄計算器，眼睛看著賬本，計算器里報著數(shù)。老王悄悄地走到她的跟前，想讓她大吃一驚。自己已經(jīng)有二十天沒有來了吧？對，二十天，從自己叫老王開始。自己這二十天像經(jīng)歷了二十年，自己認(rèn)識賴麗也有二十年了吧？對，二十年，從自己當(dāng)辦公室主任開始，那時候，賴麗還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嫩得像小瓜一樣出水。那時候辦公室管著單位的一切財產(chǎn)，包括房子，自己就是在那時候認(rèn)識賴麗的。

當(dāng)賴麗的椅子轉(zhuǎn)到他跟前，賴麗嚇了一跳，一下站起來，縮手抱在胸前：“哦哦哦，嚇?biāo)牢伊?！”大驚小怪的樣子。老王見嚇著了賴麗，想伸手去抱她，賴麗一下讓開了，仍然禮貌地看著老王。要是以前，賴麗無論嚇著沒嚇著，都會裝嚇著，然后撲進自己懷里。老王說：“麗麗，你不認(rèn)識我了？”賴麗說：“認(rèn)識哦，你不是王哥嗎？我正要去找你，你還有三萬多塊的賬沒有報呢，我剛才一直在算賬，發(fā)票已經(jīng)開來了，還是按照以前的老規(guī)矩，開成辦公用品。今天理個發(fā)嗎？你看你，頭發(fā)都長成什么樣子了。今天我請客?！崩贤跣睦锟┼庖幌?，自己怎么沒有想到還有這個？這三萬多塊未處理的錢該怎么辦？沒想到當(dāng)時宣布得太急了，沒有來得及處理自己在這里的消費。賴麗是有兩個月沒有去報賬了?！拔覀兩蠘侨チ牧暮脝幔吭谶@里聊，讓人看見多不好?！崩贤跻娰圎愲m然禮貌，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了以前的熱情，想和她聊聊，以前，賴麗是最體貼自己的，也是最能讓自己開心的，自己來了，就關(guān)卷簾門，世界就隔開了，就上樓。“樓上有人睡著。”賴麗說。老王心里一陣惡心，這個床，賴麗說是專門為自己做的，只屬于自己，怎么現(xiàn)在又有人睡著呢？

老王想離開。他忘記了自己來的目的。賴麗說：“王哥，把這個錢處理了，我是小本生意，你知道的?！崩贤趼犚娰圎愓f樓上有人睡著，這種事怎么可以在這里談呢？要是以前，根本不用談，賴麗什么時候拿發(fā)票去，自己看都不用看，報多少由她說了算，隨便簽字就報了。“賴麗，能不能改天抽時間談，我現(xiàn)在還有事。”老王往門外走?！安恍?，王哥，這件事不能拖了，你有事也耽誤不了幾分鐘，你就簽個字的時間，一分鐘都用不了?！辟圎悓⑺貋碜谛D(zhuǎn)椅子上，雖然沒有很用勁，但是感覺得到不友好。要是以前，就這一個動作，賴麗會瘋狂地推著他急速地旋轉(zhuǎn)，然后非常高興地舉著手，露出詭異的肚臍眼說：“飛了！”讓他眩暈，然后扶他上樓，老王那時候最喜歡這種眩暈之后上樓的感覺，整個人都飄?！拔椰F(xiàn)在簽字已經(jīng)不算數(shù)了，干脆你拿去給肖局或者任局報吧！”賴麗聽見這話不高興了，覺得老王在忽悠自己：“王哥，你這樣說，就不友好了，消費不是肖局消費的，你叫我拿去找他報，他問我三萬多塊錢是什么支出，我怎么回答？我說辦公用品？我一個發(fā)廊有什么辦公用品？你在位的時候，我的確是你的辦公用品，但是那時候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哦！現(xiàn)在你叫我去找肖局或者任局，是讓我去找罵嗎？不應(yīng)該吧？我十多歲的時候就跟著你到現(xiàn)在，還沒有嫁人呢。別讓我說難聽的話！”老王無法了，他現(xiàn)在哪里有這些錢？一萬塊的私房錢，都拿出來買珠子了。他想據(jù)理力爭：“賴麗，你從我這里報銷的錢，二十年來，少說也有三四百萬了吧，這三萬多，你就當(dāng)給王哥面子，算個打折的錢，總可以了吧？”賴麗的眼睛紅起來，她的右手已經(jīng)抬起來，自己用另外一只手去抓住，她警告自己，現(xiàn)在不是沖動的時候?！巴醺?，這個話你也說得出口！我的二十年的皮肉錢，就這么賤嗎？你拿我當(dāng)處理貨？還打折！這種話再有一句出來，不要怪妹子不文明了！我剛才沒有給你摻上去，是還給你留一點情面！今天不把錢結(jié)清楚，你就不要出這個門了?！崩贤踝谛D(zhuǎn)椅子上，心里亂糟糟的。早知這樣就不來了！什么卵珠子，害死人。

賴麗一直看著他沉默。他突然之間怕樓上的人下來遇著，又不知道是什么人，剛才和賴麗說的這些話，肯定聽見了。他想馬上離開這里，但是不能硬來，如果和賴麗鬧翻了，自己將無法活在世上。打定主意，他將珠子從手上褪下來，放在手掌里，遞給賴麗，說：“賴麗，王哥現(xiàn)在沒有錢，有一萬塊私房錢，都一起買這串海南黃花梨念珠了，這串珠子兩萬差一塊買的，我先拿給你抵兩萬，剩余的，我給你寫個欠條，一個星期還清，你看如何？就算可憐王哥好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都這么多年了，你給王哥七日，二十年抵七日該可以吧？”賴麗一把將他的手打開，說：“王哥，你這些鬼話誰相信？你當(dāng)一把手多少年了？你是清官嗎？清官都有十萬雪花銀呢！何況你是什么德行，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別裝了好嗎？再裝，妹子都覺得替你臉紅。這是什么破玩意兒，我不稀罕，我只要我的三萬多塊錢，多了不要，少了也不要，我雖然是靠賣自己給你，但是我也是有品行尊嚴(yán)和底線的。這么多年來，你沒有給我掏過一分錢，都是國家給你買單?！辟圎愡€要往下說，老王趕緊制止她：“別說了賴麗，給王哥留點面子，王哥一分不少地給你把錢找來，即使賣腎。你再給王哥剝開幾層皮，心肝五臟都見了，王哥就沒有臉活在世上了。”話說到這一步，老王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了，他一下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的真面目，心里雖然恨，也是怪自己，拿她沒有辦法，只能盡快想辦法，一會兒同志們下班了，從這里經(jīng)過，更多的丑都會出來。他想找人借這三萬多塊錢，了了這件事，他從賴麗的手里接過發(fā)票來看，是三萬八千三百八十四塊錢，錢雖不多，要是二十天前，就是三百萬，自己都借得來，可是現(xiàn)在，不一定有人借給自己。自己老婆那里肯定有錢，只是不能開口。找誰呢？他拿出手機來，從電話簿里一個一個地排查，選定了最有把握的五個人給他們打電話，他想，這五個人，不應(yīng)該見死不救。他相信他們都是有良心的人，老王將免提打開，讓賴麗聽見。

“喂，老胡哦！你好你好！我是老王，聽得見嗎？”“聽得見聽得見，好久沒有聯(lián)系了，你怎么樣？聽說你退下來了？退下來好，退下來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體，現(xiàn)在不像以前了，現(xiàn)在管得嚴(yán)，在位置上風(fēng)險大，一不小心就出事，你是我的大恩人哪，我可不希望你出事?！薄熬褪蔷褪?，我是到點改非的，你放心好了，兄弟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嗎？你生意還好吧？你看，當(dāng)年幫了你那么大的忙，你賺了上億的錢，你送我兩密碼箱錢，我一分都沒有要，你說你兄弟會有什么問題嗎？你放心好了，我的原則是不拿國家一針一線，也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堅決杜絕權(quán)力尋租。為了這件事，我擋了很多人的財路，吃了很多苦，一直上不去，就是因為你這件事?！薄斑@個大哥肯定相信你，當(dāng)時我和兒子提錢來謝你，你說全部提回去，如果放在這里，工程招標(biāo)作廢，我感動得哭起來。我后來走到哪里，歌頌?zāi)愕侥睦铮藗儾幌嘈胚@是真的！說不開口要多少就是清官了，怎么可能還有這樣的好人！我兒子后來考公務(wù)員，我叫他以你為榜樣，做清官好官，他說，要安排時間來看你，向你學(xué)習(xí)?！薄皻g迎你們父子光臨哦！我現(xiàn)在退下來了，有時間陪你們了，錢是賺不完的，你也注意身體呀！我就是好久沒有聽見你的聲音了，想你，給你打個電話。”“哥哥我也想你哦！我在你的感召下，把賺了的錢，辦了一個孤兒院，現(xiàn)在有五百多個孤兒呢，看見這些孤兒一天天長大，我覺得自己終于成了有心的人，以前，再有多少錢，都覺得自己像罪人一樣，吃不香，睡不著?，F(xiàn)在好了，和這些孤兒同吃同住，吃飯香，睡覺好，你有時間過來看看，我這里學(xué)校、食堂、菜園子，樣樣齊全。兄弟有什么事嗎？有事你盡管開口，只要我力所能及的，絕不含糊。我這里還要給老師們開一個會?！薄芭杜杜叮瑳]有什么事沒有什么事，我就是想你了，給你打電話，聽聽你的聲音。有時間我一定來看你。給你的孤兒院做義工。你去忙吧，不打擾了?！薄昂玫?，我們有時間聊，拜拜?！?/p>

老王打完電話，心里五味雜陳，自己好沒有出息，就開個口就完了的事情，怎么東扯西拉聊了半天，到最后不好開口了。他扇了自己一嘴巴，“他媽的，這是什么嘴哦！胡說八道，正事不說！”給下一個打電話。

老王打了幾個電話，都覺得不好開口。三萬多塊錢，一個當(dāng)過一把手的人開口了，不是嫖娼被抓了是什么？

老王還想繼續(xù)打電話。賴麗的臉上、色越來越不好看?！斑€要繼續(xù)表演嗎？我可不是你這臺戲的觀眾！你是什么都與我無關(guān)，我只要我的錢！以前，你在我樓上的床上演你的戲，我是你劇本里的配角，演完了，我收我配角的錢有錯嗎？我不想聽到你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歌功頌德，你就打最后一個實實在在的電話，一個能拿到三萬八千三百八十四塊錢的電話就行了！”

老王沒有答話，他內(nèi)心鄙視這個女人。自己當(dāng)年怎么就瞎眼了，沾惹上她？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哦，這個話，現(xiàn)在看來一點不假。不過想起來也后怕，賴麗已經(jīng)在自己這里不知不覺中報了三四百萬的混賬賬了。他不能在最后一筆錢上翻船，污點肯定是去不掉了，他只想把這個污點永遠(yuǎn)留在心底，又希望將這個污點變成明面上的俏色，就像自己玩的海南黃花梨手串上的鬼臉。本來可怕的鬼，卻變成獨一無二的美麗。這最后的一擊，必須十拿十穩(wěn)，十拿九穩(wěn)都不行。但是這個十拿十穩(wěn)的人應(yīng)該選哪一個呢？在自己朋友圈里，也有幾個真正干凈的人，自己如果開口，肯定沒有問題，十拿十穩(wěn)，但是他們的錢都在干正事，如果借來結(jié)這個混賬，會遭天誅地滅。不能向他們開口！他閉著眼睛，傷著臉，在心里默曰。

如果向財務(wù)科科長小孫借，肯定沒有問題。這個女人是自己一手栽培的，而且經(jīng)常報的那些混賬賬，都是自己簽的字。少說也有上百萬了，自己從這百萬里借三四萬，天經(jīng)地義。自己掌握著小孫的命脈，只要開口，肯定成功。更何況和她的那層關(guān)系，幾萬塊錢，不可能見死不救。自己當(dāng)了老王，仍然花前月下的，就只有她了。但是如果現(xiàn)在因為這筆爛賬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阿麗的關(guān)系，似乎不好，這個女人有點情癡，只允許自己的夫人和她是自己的女人，在局里，自己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她都會做臉做嘴。缺點就是飄浮，意志不堅強，如果以后她出事，自己又給自己埋一個雷。

另外一個十拿十穩(wěn)的人就是老劉了。別看這些天他和自己不愉快，自己甚至惡心他，不想看見他，對自己不陰不陽不理不睬，只要自己開口，他就是自己沒有錢，去銀行搶劫也會去干的。老劉三年前按摩被人下了仙人跳，公款被盜十幾萬，是自己去派出所交了罰款保出來，也是自己給他平了被盜的公款。他當(dāng)然知道這筆錢，如果沒有保護傘撐腰和配合，肯定是吃不定的，但是為了保護老劉，自己給他將屁股擦得非常干凈。如果老劉不借錢給自己，老天爺都不會饒過他！最差的結(jié)果就是自己念緊箍咒，他就乖乖地變成猴。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在老劉心中的位置，將打折扣。因為老劉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干凈、非常潔身自好的人，老劉以前尊重自己和怕自己，就是這一點他突不破。不然，老劉在局里的資格比自己老，學(xué)問比自己強一百倍。

至于其他人，他不想讓他們瞧不起。要爛，只能爛在這兩個人面前。因為這兩個人在自己面前就是爛人，爛人在爛人面前爛，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兩者相較，他選擇了老劉。他給老劉打電話。

“老劉，你在干什么？”“我在盤翡翠把件?！薄拔揖椭滥阍诒P翡翠把件。你是不是脫了鞋，將臭腳架在茶幾上？”“我是脫了鞋，將臭腳架在茶幾上啊，怎么啦？”“你兜里是不是只有幾千塊錢？”“是哦，我兜里只有三千多塊錢。”“你再去弄一點來，湊成四萬。晚上我和你喝一杯。”“兩個人吃四萬塊，多一點了吧？現(xiàn)在又不在臺上，是自己掏錢，再說你是老王，我是老劉，又不是王局長劉局長的時候，何必講那個排場？千把多點，吃喝都夠了。”“你怎么這樣話多？以前可不是這樣！我們兩個晚上吃喝，千把多是夠了，但是我之前吃了一只鳳凰，還差三萬多塊。去弄吧，弄到了打我電話?！薄昂?。你等著。你辦公桌里還有酒沒有？我那里沒有了。自從變成老王老劉之后，咱倆還沒有喝過酒呢，一天過得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是敵人?！薄八麐尩?，只有一瓶三十年的，你一會兒打開第二個抽屜拿上。這是我最后一瓶好酒了。”“知道了。你吃鳳凰我開錢，老子連湯都喝不到一口?！?/p>

“我日你的娘！肉你都吃了，還沒有喝湯？！”賴麗一把將老王的手機奪過來，對著手機大吼。

此刻聽見樓梯上一陣急促的響聲。一個男人從樓上飛跑下來，憋著聲音說：“尿脹！”

【責(zé)任編輯】 鐵菁妤

作者簡介：

孔德林，貴州畢節(jié)人?，F(xiàn)居貴州貴陽。閑暇時寫小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