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中文視域下“Mandarin”與“普通話、官話”之關(guān)系

褚福俠

（山東財經(jīng)大學，山東 濟南 250000）

一、國外社會語境中的“Mandarin”

國外語言生活中提到“漢語”或“普通話”時多用“Mandarin”一詞。

2006年6月26日美國《時代周刊》刊載題為“Get ahead.Learn Mandarin”的文章；登錄國外網(wǎng)站填寫個人資料時，語言欄中Chinese選項下常設(shè)有Mandarin , Cantonese, Shanghai Dialect, Southern Fujian Dialect等選項；有國外生活經(jīng)歷的人，因日常生活問題聯(lián)系客服，電話中需要“中文服務(wù)”時，常被問及選擇“Mandarin”還是“Cantonese”的問題。

一些漢學論著或中文教材也使用“Mandarin”作為“漢語”的英文名，如狄考文的《官話課本》（A Course of Mandarin Lessons）和《官話簡明教程》（A Short of Primary Lessons in Mandarin）；趙元任的《國語入門》（the Mandarin Primer）[1]。

美國羅格斯大學史皓元教授（2016）《普通話從何而來？清官話、北京話和民初國語》一文，英文名Whence came Mandarin? Qīng Guānhuà, the Běijīng Dialect, and the National Language Standard in Early Republican China.

以上諸例均表明“Mandarin”在海外是與“漢語”“普通話”對應(yīng)的概念。該詞在海外的語言環(huán)境中，已經(jīng)作為“漢語”或“普通話”的譯名廣泛使用。

二、國際中文教學領(lǐng)域的“漢語”英文譯名

2019年“國際中文教育大會（International Chinese Language Education Conference）”召開，首次提出“國際中文教育”的概念，意在將國內(nèi)的“對外（留學生）漢語教學”、國外非華裔的漢語二語教學，以及面向華裔學生的漢語繼承語教學納入“國際中文教育”的框架。

檢視國際中文教育領(lǐng)域相關(guān)專業(yè)術(shù)語中關(guān)于“漢語”的英譯詞卻鮮見使用“mandanrin”的，多用或“Chinese Language”或“Chinese”，如

世界漢語教學學會——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Chinese language teaching美國中文教師學會——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 Association

漢語教師志愿者——Volunteer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s

中文聯(lián)盟——Chinese Plus 漢語橋——Chinese Bridge

國際漢語教學研究——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Chinese Teaching

國內(nèi)外當前通行的漢語教材英譯名稱也只用“Chinese”，如《博雅漢語》（BOYA Chinese）、《發(fā)展?jié)h語》（Developing Chinese）；近年來，在國外中文教學領(lǐng)域廣泛使用的教材《中文聽說讀寫》（Integrated Chinese）和《新實用漢語課本》（New Practical Chinese Reader）?？梢?，在國際中文教育領(lǐng)域，Chinese Language或Chinese是更深入人心的，這一點與海外的社會語境不同。

用漢語拼音直接作為外文名稱的情況，比如學界所熟知的“國家漢辦（hanban）”“漢語水平考試”（Hànyǔ Shuǐpíng Kǎoshì）的簡稱HSK，“普通話水平測試”Pǔtōnghuà Shuǐpíng Cèshì,簡稱PSC，都是使用的漢語拼音縮略形式，此兩個縮略詞均收入《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2]。

近年來，國際交往的頻繁帶動了語言的接觸，一些具有濃厚中國文化特色的詞語，紛紛以漢語拼音的形式進入西方出版的文本資料中，如jiaozi代替了dumpling，gaokao進入英文詞典等等。當今世界，漢語拼音與英語正在不知不覺中相互融合，我們廣泛使用的“普通話”能不能以其拼音形式“putonghua”替代“Mandarin”進入英語世界呢？

三、“Mandarin”一詞探源

《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中“mandarin”有4個義項，中文釋義分別是：①政界要員，（尤指）內(nèi)務(wù)官員 ②（舊時）中國政府高級官吏 ③（中文）普通話 ④柑橘。其中義項③的英文釋義是：the standard form of Chinese,which is the official language of China.

由于“Mandarin”的核心義與“官員”“官話”有密切的關(guān)系。我們要先弄清楚英語中的“Mandarin”是怎么產(chǎn)生的？中國歷史上廣泛使用的“官話”指的是什么？

“Mandarin”的來源曾使許多詞源學家迷惘，還有人認為Mandarin是“滿大人”的音譯。努爾哈赤1616年建立后金，是為清王朝的前身。Mandarin這個詞最早卻見于1589年左右的明朝，與“滿大人”并無關(guān)系。

鄭張尚芳先生說“官話是官場的辦公用語，是教學讀書唱誦用語，先秦稱雅言，以后叫正音，到明代才叫官話，英語說mandarin，有人誤以為來自‘滿大人’，其實來自明代葡萄牙人所說的‘mandar’（指揮）一詞，那時還沒有滿大人呢[1]?！睂Α皾M大人”的誤解也許與漫威電影《鋼鐵俠》中的角色Mandarin有關(guān)。該角色起初音譯為“滿大人”，后改音譯名為“曼達林”。電影中的“滿大人”是蒙古人與英國人的混血，自稱成吉思汗的后裔，并非滿族人。

16世紀中葉，一些歐洲人進入遠東，最早到來的是葡萄牙人，他們先到達印度尼西亞，學會了馬來語menteri，意思是“參議官”（minister of state），在拼寫這個詞時受到葡萄牙語動詞mandar的影響，將其拼寫成mandarin 或mandarim，而“mandar”在葡萄牙語中意為“command”，即命令、傳遞，所以mandarin表示發(fā)出命令的語言，即“官話”，也用 Mandarin language表示，簡稱“Mandarin”。那些職位較高而又思想陳腐守舊的政府官員常被稱為“mandarin”，其特征與后來清朝時的“滿大人”在意義上有了瓜葛，屬于音譯、意譯重合詞[3]。

Mandarin較早出現(xiàn)在海外學者的論著中，有跡可考的歷史是明末萬濟國的《華語官話語法》，西班牙文書名是 Arte de la Lengua Mandarina。該書的英譯本前言提到來華西方人士更感興趣的是學習和描寫中國士大夫階層所使用的語言。這種“官員的語言”在漢語里稱為“官話”，便稱之為“the mandarin language”。至于mandarin作為“柑橘”的義項，在國外超市中常見，據(jù)說是一種來自中國的柑橘。筆者以為這種現(xiàn)象類似于歷史上把來自中國的瓷器稱為china。

四、中國歷史上的“官話”

《漢語大詞典》對“官話”的釋義為：元明以來泛指通行較廣的北方話，其中心是北京話。因官場中廣泛使用，故稱。其性質(zhì)相當于現(xiàn)代的“普通話”?！肮僭挕币辉~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學研究領(lǐng)域，也用于特指漢民族共同語的基礎(chǔ)方言，即北方方言，其內(nèi)部又分為北方官話、西北官話、西南官話、下江官話四個次方言。方言學研究之外的人對“官話”這一意義多是模棱兩可的。

1909年清政府將北京官話命名為“國語”?！皣Z運動”是指從清末到1949年推行的以官話為基礎(chǔ)制定漢語標準語和中國國語的運動。后來，新中國采用“普通話”作為漢民族共同語，東南亞則普遍將“漢語”稱為“華語”“華文”。這大概與歷史上數(shù)次中原移民南下有關(guān)。北方移民保留了原住地對漢語的稱呼，以“華”為重。《漢語大字典》對“華”字的釋義：我國古稱華夏，初指中原地區(qū)，后包舉全部領(lǐng)土。簡稱“華”。《漢語大詞典》也收有“華言”一詞，并釋義為“中原地區(qū)的語言”。

在西方人眼中，Mandarin既然是指中國官話，而官話又是普通話的舊稱，用來翻譯今天的“普通話”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有時也用Mandarin Chinese 或Mandarin Language。如此對應(yīng)“普通話”是否適宜呢？

五、漢語“普通話”的來源

清末已出現(xiàn)“普通話”一詞。1902年，清末學者吳汝綸赴日本考察，日本人曾向他建議中國應(yīng)該推行國語教育來統(tǒng)一語言，其中曾提到“普通話”。1904年秋瑾留學日本時，為“演說聯(lián)系會”擬定的簡章中也曾出現(xiàn)“普通話”。1906年切音字學者朱文熊在《江蘇新字母》中把漢語分為“國文（文言文）、普通話和俗語（方言）”三類，并明確地給“普通話”下了定義：“各省通行之話”。

經(jīng)過1919年以來的白話文運動和國語運動，北京語音的地位得到確立。1949年新中國確定將現(xiàn)代標準漢語由“國語”改稱“普通話”，并對其明確界定：“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是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chǔ)方言，以典范的現(xiàn)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guī)范的普通話?！薄氨狈皆挕笔且院颖笔〕械率袨雌娇h為普通話標準音的主要采集地。因為清朝皇室貴族當初在灤平建立“口外莊田”，形成了新的貴族區(qū)，這些有文化的貴族使用的語言是北京雅音，因其榜樣作用帶動當?shù)仄渌艘黄鹉７聦W習，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的灤平話，符合推廣標準語的特點。清末以來影響廣泛的北京官話最終成為普通話的前身。

六、國際中文視域下的Mandarin與“普通話”的對譯問題

魯健驥先生（2009）提出把“普通話”譯為“Mandarin”并不準確。Mandarin既不是漢語或中文，更不是“普通話”的同義詞?！癕andarin”所指也不是某一種方言，而是當時各方言區(qū)普遍使用的共同語，即當時的官話。

海外多認為普通話被作為官方發(fā)音，所以用Mandarin對譯普通話。在他們看來“普通話”就是官方語言，實際上是由于存在著文化、思維的差異和認識的不同所造成的。

楊洋（2009）指出“官話、國語、普通話”之間存在一定的歷時關(guān)系，普通話是在“官話”“國語”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而來的，它們都是某一歷史時期的不同稱謂。隨著歷史的變遷，稱謂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我們不再用“官話”指稱“普通話”，同樣Mandarin用于對譯今天“漢語”或“普通話”也不適宜。Mandarin在某些情況下可以和“官話”“國語”互譯，但不適宜翻譯為“普通話”。

不同語言的詞語對譯應(yīng)該考慮被譯者的語言文化背景。“Mandarin”這個詞在漢語母語者中，即使學了多年英語的人也未必認識。筆者在漢教專碩研一學生中做過一個小調(diào)查：你是什么時候?qū)W到“Mandarin”這個詞的？你認為這個詞應(yīng)該翻譯為漢語中的哪個詞比較準確？收回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大家掌握該詞的經(jīng)歷完全不同，有的在初中，有的在大學，有的甚至剛剛接觸。即便是認識該詞的同學也不是通過國內(nèi)的英語教材學得，有的是英語老師的拓展，有的是美劇或者課外閱讀材料。

可見，Mandarin這個在國外廣泛被譯作“普通話”的詞，是沒有被收入任何一類英語詞匯大綱中的，這在國內(nèi)英語教育已經(jīng)相當成熟的今天，有些不可思議，同時，這也說明海外用“Mandarin”對譯“普通話”是不符合漢語發(fā)展的歷史的，也許將來隨著國際中文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普通話”的拼音形式putonghua會逐漸進入英語世界，代替專指歷史“官話”的“Mandar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