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大豐路,不算寬,卻很煙火,熱燒餅、醬牛肉、杏干醬、熟梨糕……各種氣味混在一起,香了半條街。再香的氣味也不敵深秋傍晚的風,冷颼颼地直往脖領(lǐng)子里頭鉆。如今走到大豐路,依然能想起當年公交站牌下等車時的瑟瑟。
那時候的公交站沒有頂棚、沒有座椅,唯一的標志物——公交站牌,高高地挑在一根鐵棍子上,風來了,即便身高到了1 米8,也是一點光都借不上,只能用自己的身板硬扛著。
都忘了是因為什么又站在冷風里等車,白天穿出屋的衣服實在擋不了夜晚的風,我一邊蹦跶著,一邊伸長了脖子往遠處瞧,沒有任何時候像那次一樣盼望公交車上人擠人的溫暖。
“車怎么還不來!”一邊埋怨著,一邊回頭找我媽,卻在轉(zhuǎn)身的一剎那看到了一片輝煌。
大豐橋那一邊,路過無數(shù)次的有著好大窗戶的那座樓此刻燈火通明,每個大窗戶里都閃著熠熠的光。我絕對是在第一時間就被那種紅黃相間的熠熠的光震撼到了,立刻就向往起大窗戶里燈光下的光鮮生活。我覺得大窗戶后邊肯定有著溫暖的辦公室和超大的辦公桌,坐在辦公桌前的男男女女肯定西裝革履或裙裾飛揚,他們肯定都戴著眼鏡,抱著大號的三角板,一邊畫圖,一邊商討,嚴肅又平和的面孔堪比報紙雜志上的科學家。他們下班回家肯定有汽車接送,絕對不會像我一樣還要在公交站牌下伴著寒風等公交車。
改變我學習態(tài)度的應該就是那片輝煌,因為當時我就暗下決心,長大后一定要進入那樣溫暖的辦公室,坐那樣超大的辦公桌。
終于如愿進入了天津日報的辦公大樓,雖然辦公桌不夠大,雖然冬天依舊要在寒風中等公交車,但畢竟觸摸到了兒時那片輝煌。日復一日,每天逡巡在溫暖的辦公室內(nèi),穿梭在辦公桌間,漸漸就淡忘了當年的憧憬。接踵而來的是各種不如意、各種小別扭,各種自以為是的懷才不遇,各種顧影自憐的孤芳自賞,總想揮揮衣袖又不敢輕易說離開,每天都在矛盾中左右為難。
某次和同事相約夜宵,走出大樓回頭招呼人的時候驀然發(fā)現(xiàn)了小時候的那片輝煌,它就在身后,在我剛剛走出來的這座大樓。這不就是大豐路公交站前看到的那片輝煌嗎!這不就是當年立志想進入的溫暖辦公室嗎!原來兒時的愿望早已實現(xiàn),卻在不經(jīng)意間又被自己弄丟了。
所有的不如意不滿意都被身后的燈火通明映照成了矯情,稍稍松手,消散在夜晚的風中。
跟女兒微信聊天的時候講起了兒時的那片輝煌,我媽在一邊聽了好久,終于插嘴:
“大豐路河邊的那座樓是福星面粉廠,大窗戶里沒有辦公桌、沒有科學家,燈火通明的車間里只有三班倒的工人,在軋面粉、裝面袋兒!”
……
慶幸沒在懵懂的年紀探究到那片輝煌后的真實!慶幸藏在自己心頭的那片輝煌一直照耀!
依然懷念大豐路上,公交站牌下,深秋傍晚的那片溫暖的燈火!
2021.6